第233章 讓天下人來公證
鐘磬之聲響起之時,雪夜裡疾馳的駿馬也陡地前蹄一滯,騎在駿馬上陡然拉緊了韁繩的男子望著已然近在眼前的皇城,驀地沉思了起來。
「郎君,怎麼了?」身旁的護衛不免詫異的策馬向前問道。
桓澈面色一沉,沒有說話,只是此情此景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這情形竟然與前世他帶兵攻進台城的那一日是如此的相似。
「鐘聲響了?」沉吟片刻后,他忽然道。
「是啊,那應該是早朝時的鐘馨之聲,現在已近辰時了。」
「早朝時的鐘馨之聲么?」
是啊!這只是上朝時的鐘聲鳴響,而非前世的喪鐘之響。
「郎君,大臣們現在已紛紛前往太極殿,我們還要進台城去么?」
雖然桓澈現在是四品司州刺史,可這個刺史也是其父大司馬向天子請封來的,而且現在龍亢桓氏與朝廷也保持著一種極為微妙的距離,大司馬從不到台城來上朝,他自然也不能輕易入台城。
桓澈沉默了一刻,一雙清亮的眸子注視著不遠處的台城,久久久久未語,他不知道此刻台城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便是一輩子也無法挽回。
「我二叔父桓秘此刻是否在台城之中?」桓澈忽然問。
「是!」護衛答道。
「那便以我父親的命令傳信於他,無論台城之中發生何事,讓他必須保沈黔安全。」
護衛猶疑了一刻,但見桓澈目光堅定,便立即服從道了聲:「是!」
這個是字一落音,耳畔陡地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好似地動一般,地面也跟著劇烈震動起來,護衛的臉色一變,便望向了那馬蹄聲傳來的方向,黎明前的夜色還很濃,雖看不清人,但也能從那影影綽綽的人影與地動聲中感受得到來的人數之多,而且那隱隱所透出來的氣勢可不像是這皇城之中養得太久早已磨滅了鬥志的宿衛軍士,而是久經沙場的鐵騎戰士。
「郎君,那是什麼人?他們來做什麼?難不成也是要發起兵變?」
大晉朝風雨飄搖,不管是士族的爭權奪利,還是民間流民帥起義,發生兵變那是常事,所以護衛提起來雖驚恐也並不詫異。
桓澈的眸光變了變,夜間如曜星一般凌厲閃耀的眸子也凝視向了那兵馬涌動的方向。
那個方向,沈勁也帶著數百軍士疾奔而來,看到子然還立在廣莫門前,速上前來問:「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在城門外,十一娘和謝七郎君呢?」
「都進去了!」子然答道。
「進去了?你怎麼沒有跟著進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不過,娘子有一句話,若是沒有接到她所傳出來的消息,我們不能輕舉妄動,若是妄動,我們便成了造反。」
「這個我知道。這句話安石公也說過。可是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就這樣乾等著嗎?」
子然也一臉的茫然:「不知道,娘子本讓我跟著謝七郎君一起等在這裡,可是謝七郎君等不了,他得了皇後娘娘的宣詔進去了,
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只能等娘子所傳出來的消息。」
「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消息呢?」沈勁又問。
「那便撤,在天亮之前,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而且回去之後,也必須立即馬上帶著顧家家主以及夫人一起離開!」
沈勁的臉色一變,所以這就是她所出的事敗之後的保全之策么?那她呢?她怎麼辦?
「沈家家主,你聽,鐘聲響了!」
「鐘聲響了又如何?」
「娘子說,鐘聲響起第三聲的時候,也就是我們該走的時候了。」
沈勁的臉色再次倏然一沉,所以台城之中還是出事了么?
……
太極殿門大開,以尚書令王彪之、侍中高菘以及御史中丞謝安石為首的大臣們分列兩旁,急匆匆的湧進大殿,就見天子司馬岳早已一身蟒袍帶著九旒冕坐在龍椅之上,而龍椅的一側竟然還坐著頭戴鳳冠身著金銀絲鸞鳥朝鳳大氅的女子,讓大臣們詫異的是,這個女子正是被司馬岳冷落了將近一個月的褚皇后。
當然,讓眾臣們更詫異的是,大殿之中還聚集了許多帶著面具的黑甲衛,而這些黑甲衛正將兩個人團團包圍在其中,這兩個人也不是別人,而是在洛陽一戰中立下大功,被陛下授予三品前將軍的謝七郎君謝玄與一品司空的沈黔。
無論是誰,在早朝之時,看到大殿之中是這種情形,都會有些震驚錯愕回不過神。
所以直過了很久,殿中都是鴉雀無聲。
「陛下,怎麼了?」還是侍中高菘率先打破了這詭異而寧靜的氣氛,問道。
司馬岳伸手撫額,露出一臉的無奈,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后,竟說道:「孤很心痛,孤沒有想到,孤一直深信不疑的沈司空沈黔,還有謝七郎君,他們其實一直都在欺騙孤,利用孤,甚至將孤當作傀儡,肆意戲耍於孤。」
謝玄的神情一變,看著司馬岳露出一抹不敢置信和錯愕。
「陛下,你在說什麼?」
顧鈺緊緊的握住了謝玄的手。
「是啊!陛下,何出此言?您不是一直都很信任沈司空嗎?他剛剛才立了大功?」
「不錯,他是立了功,可他到底是為孤立的功,還是為龍亢桓氏立的功?你們來看!你們都來看!」
侍中高菘與尚書令王彪之立時拾起了被胡亂扔在地上的幾封奏摺,這一看之下,二人的臉色皆變,其他大臣也紛紛涌了過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壯告他沈黔在洛陽與鮮卑人對戰之時,曾私下裡約見慕容令和談,他甚至替龍亢桓氏桓澈拉攏慕容垂父子,許以一州之地,讓他們為龍亢桓氏所用。」說罷,他還看向顧鈺,問,「孤說的這件事,可是事實?」
顧鈺凝了凝眸,沒有半分退縮和怯意,卻答了聲:「是,臣是說過此話。」
大殿里頓時又嘩然出聲。
「沈黔,你當真是在為龍亢桓氏效命?」
「兵不厭詐,而且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也早已許我自由作戰,何故現在又來質問於臣,疑臣?國亂之患,始於君臣見疑,陛下難道忘記臣說過的話了嗎?」
顧鈺這一番質問,司馬岳的臉色微變,一旁的褚蓉見司馬岳一時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便立時站起身來道:「沈黔,你明面上效忠於朝廷,實則卻是為龍亢桓氏所利用,所謂的君臣生疑,乃見憂患,難道不是你背叛在先嗎?」
「還有!」褚蓉陡然拔高了聲音,又環顧了一圈四周的眾臣,指向顧鈺道,「你以女子之身男裝入仕,欺瞞陛下,更欺瞞世人,女扮男裝入仕也就罷了,更讓人不恥的是,你這個女人,淫蕩無恥,心如蛇蠍,不僅私下裡勾引著本宮的表兄謝七郎君,還與那龍亢桓氏的桓澈幾番往來,藕斷絲連,你腹中的孩子還不知道……」
「你給我住口!」
謝玄陡地一聲打斷,一雙腥紅的眸子似盈了鮮血一般目呲欲裂。
他想到過這個女人心思歹毒,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歹毒到這種地步,她這不僅是想要阿鈺的命,而且連她的生前死後的名聲也要一起毀滅掉。
這讓謝玄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前世阿鈺也是背負著這樣的罵名,就那樣孤獨又凄然的過了一生。
可真相到底又是什麼呢?
謝玄陡地覺得刺骨般的心痛。
這時,大殿之中也響起了眾臣們的猜疑與驚駭之聲。
「什麼女扮男裝入仕,什麼腹中的孩子?皇後娘娘,你到底在說什麼呢?」侍中高菘問道。
褚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秘得意之笑,她又指向了顧鈺的肚子:「諸君難道沒有察覺到他沈黔最近著衣越來越厚實臃腫了嗎?就沒有發現她一直在掩飾著什麼嗎?」
掩飾什麼?
眾臣的目光看過來,褚蓉又含笑得意的續道:「她懷孕了,也許大家會以為本宮是在開玩笑,一個男人怎麼會懷孕,但本宮絕不是玩笑,因為她根本就不是男人,她就是顧十一娘,是昔日在中正考核上被顧敏所指出來的,一直在建康城中所傳的顧十一娘!」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再次響起嘩嘩驚嘆出聲,驚駭議論聲頻頻傳來。
「諸君難道不信嗎?那就讓人將她那一身氅衣脫下來,大家都來看,都來仔細的看一看,她是不是懷有身孕,她是不是女人?」
言罷,就要命兩名黑甲衛靠近,不料顧鈺陡然抬手制止,竟道:「不用了,我承認我就是顧十一娘,我也願意在諸君面前呈現我的真容。」
謝玄的臉色一變,顫抖著手就要制止,卻見顧鈺投以了一個安撫的眼神。
久久,他才鬆開了手,就見顧鈺當著眾臣的面解下了身上的氅衣拋在殿前,又將頭頂上的一頂漆紗冠揭下。
隨著她將漆紗冠揭下,一頭秀髮隨之如瀑布般流瀉下來,晨曦的光芒如星光一般點綴在她身上,這個時候,眾臣似才發現,這個往日如玉如松般從容立於殿前與他們一起上朝的少年竟然有著女子才有的婀娜起伏之美,雖然腹部微有隆起,可那玲瓏有致的身形卻是完美致極,更難以讓人想象的是,便是這樣一個看上去有些纖細嬌弱的少女曾在戰場上叱吒風雲,曾在白石與桓大司馬的數萬兵馬對峙角逐。
「陛下,請賞臣一盆清水吧!」
司馬岳微愣了片刻,然後陰著眸子命宮女端來了一盆清水。
顧鈺便當著眾臣的面,在盆中倒入一滴清露后,洗下了臉上的妝容。
當她再次抬起頭來時,大殿之中再次響起一片震驚嘆息,他們嘆息的不僅僅是因為顧鈺是個女人,而是因為她的這張臉,竟然與天子之側的褚皇后一模一樣,只不過一個稍顯嫵媚而妖冶,而另一個稍顯凌厲而從容。
這就是傳言中那個與褚皇后長得一模一樣的顧十一娘?
這般想著,眾臣們的心中似乎又驗證了一個猜疑:難道說陛下如此重用沈黔,甚至娶了一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為皇后,都是因為她顧十一娘?
所以,陛下根本不是好男風,而實是因為他喜歡的就是顧十一娘。
可為什麼現在又不重用不喜歡了呢?甚至還對她產生了猜疑之心?
雖說女子在朝為官驚世駭俗,可現在陛下的行徑是否更讓人看不懂更不可理喻?
就在這時,讓大臣們更懵懂驚訝的是,顧鈺竟然指著大殿之上的褚皇后,厲聲道:「我承認我就是顧十一娘,那你又是誰?你又可敢在眾臣面前揭開你的真面目?」
褚蓉的神情微變,立現慌色,但她很快又靠近司馬岳身邊,遞去一個眼神。
司馬岳便指向顧鈺道:「你既然已承認你就是顧十一娘,承認你欺君,甚至承認你與龍亢桓氏勾結,那麼孤應該定你何罪?」又指謝玄,「還有你,謝七郎君,半夜帶兵於台城廣莫門,所欲為何?」
謝安石便在此刻跪了下來:「陛下,顧十一娘乃我謝家之侄媳,她與舍侄所犯的錯,臣願一力承擔,但請陛下給他們一個澄清的機會。」
「安石公何出此言,孤知謝七郎君乃你們謝家最傑出的子弟,世家之中自有家規,但一國之中自有國法,商君冶下,王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
「陛下,臣也懇請陛下給他們一個澄清的機會,無論是沈司空還是謝七郎君,他們都沒有理由欺瞞傷害陛下,何況陛下尚還未查明,廣莫門處是否真有伏兵?」這時,褚季野也突地站出來求情道。
「太傅,連你現在也要指責孤?」
「請陛下先查明真相!」這時,又有幾位大臣跪下道。
「陛下,沈黔與謝七郎君都深得民心,何不就讓天下人來作個公證?」褚太傅又建議道。
司馬岳皺了皺眉,思忖片刻后,忽地唇角一彎,陰著眸子道:「好,那就讓天下人來作個公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