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夜談

第035章 夜談

顧鈺來到了書房,同時將詩琴與詩畫也叫到了書房,唯留妙微在門外忐忑不安的站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顯得神情格外可憐。

「妙微妹妹,不如你去歇息吧,娘子這裡有我和妙雨伺候著,你大可放心。」詩琴一臉微笑的說道。

妙微的臉色不自禁的更加蒼白,讓她去歇息就是嫌她礙眼或是沒用了吧,娘子自從得了這兩名使女之後果然對她越發疏離冷淡了,甚至都好像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是……」躊躇了半響,妙微還是忍住了眼中的淚,展顏微笑著向詩琴與詩畫躬身行了一禮,「那就辛苦兩位姐姐好好照顧娘子了!多謝!」

「這是什麼話,照顧好娘子本來也是我們份內之職啊!」詩畫接了一句。

妙微更覺面色尷尬,再次鞠了一禮,轉身小跑而去,不料,身後突地傳來一聲:「你等等!」

這是……娘子的聲音!

妙微心中一喜,陡地站直了身體,轉過身來,看到娘子正挑簾而出,便道:「娘子有何吩咐?」

顧鈺道:「你準備好羽扇、如意、方褥還有裁剪之類的,明日隨我一同去玉靈山!」

去玉靈山?也就是說去參加玉靈山上碧蘭亭的賢媛詩會?娘子竟帶她去參加賢媛詩會,那可是有身份的世家貴女才可以去參加的宴會!

妙微突覺胸口好似暖泉傾入一般格外的感動,眼中晶瑩一時沒忍住涌了出來,連抹了一把淚,喜極道:「好,奴馬上去準備!」

這次是面帶歡喜沒有任何委屈不甘的小跑離去。

支開妙微是不想讓她聽見她們說話,這個丫頭總是很不合適宜的出現在她面前,或是偷聽,或是打斷她做某件重要事情,就比如說上次在她只差一點就要揭開那位琴師的幃帽之時。

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是真心還是極擅作偽,她都不可能再像前世一般給予信任。

帶她去玉靈山,正好也可以試探一下,她與桓澈之間到底有沒有存在某種聯繫?

「娘子,你帶裁剪去做什麼?」在她思忖之時,詩畫好奇的問道,可沒有聽說過,女郎們出去郊遊還要帶上裁剪之類的。

顧鈺笑了一笑,並未接話,卻道了一句:「這次去賢媛雅集詩會,我可能不會帶上你們!」

聽到這裡,詩畫的雙瞳難免一黯,這可是難得的一次機會,聽說健康士族如琅琊王氏、陳郡謝氏、高平郗氏、穎川瘐氏還有譙國桓氏的郎君都會到這裡來參加逸少公主持的清談雅集,雖然與貴女們的賢媛詩會不同,但都在玉靈山上,那些貴女們無非也是尋了這個機會才讓吳郡顧氏與陸氏的老夫人做東辦了這次宴會。

詩琴卻是打趣道:「娘子不讓我們去,定是有重要事情要交給我們去做!」

顧鈺笑了笑,抬手示意兩名使女來到書案前,然後拿出書簡與狼毫,說道:「研墨,我來教你寫字!」

詩琴大喜,沒想到娘子還記得這件事情,原以為發生了這些事,娘子定會忘記了,實未想……

心中萬分感動著,詩琴「誒」了一聲,忙來到書桌前,拿起墨錠,在端硯中加水,小心又均勻的沿著一個方向推磨起來,這種事情她以前在老夫人身邊時做得多,所以做起來也十分順手,細緻,不一會兒,一方細膩的墨汁便呈現在了顧鈺面前。

顧鈺順口讚揚了一句,然後提筆在一書簡上如行雲流水般書寫了起來,這次她沒有用王逸少的草、隸之書,而是極為秀麗的簪花小楷,這對初學者來說比較容易接受。

「娘子,你這次寫的字雖與上次不同,可是也極為好看,上次是形如矯龍,這次便如插花舞女,美人登台,反正都很美!」說罷,又神色一黯,「奴怕是一輩子也習不得娘子的十之一!」

「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君子曰,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學問如此,寫字亦是如此,做任何事情更是如此,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依稀記得這句話桓澈也曾經對她說過吧,那時候她怎麼也練不好字,或者說練不到他所想要的程度,他便罰她磨了整整一天一夜墨,直到手臂都酸腫了,仍不停止。

後來她便日夜不綴,一遍又一遍的寫,一步一步的盡善盡美,只為了能得他一句讚賞,或是看到他能夠滿意的笑容。

思忖著,顧鈺暗自苦笑,又起身,叫詩琴來到自己所站的位置,吩咐道:「來,你自己來寫!」

詩琴又歡歡喜喜的應了一聲,來到顧鈺面前,提筆在書簡上小心的寫了起來,不料手一抖,卻將一點黑汁滴在了書簡上。

詩琴窘然,臉色一紅。

「沒有關係,一開始都會有些緊張。」顧鈺又鼓勵道。

「娘子也緊張過嗎?妙風可看不出來。」詩琴順口又打趣了一句,心中又暗嘆道,還真的沒有見過娘子緊張的時候啊,娘子好像什麼都懂,什麼都能看明白。

「你寫,我來念!」顧鈺沒有答她的話,而是直接念道,「當歸一錢,桑白皮二錢,杷葉一錢,白花蛇舌草三錢,土貝母一錢,白芷二錢,雲參三錢,甘草四錢……」

隨著顧鈺這般念下去,詩琴與詩畫皆神情迷惘,錯愕不解。

「娘子,這是……這都是藥材之名嗎?」詩琴更是驚訝道。

顧鈺這才說道:「不錯,藥材之名,你寫完,我來看,這裡面一味藥材都不能錯,不能少,也不能出一丁點的差次!」

詩琴這才感覺到原來娘子讓她來寫這些是有用意的,而且有著重要的意義,不覺便緊張了起來。

「你剛才說得不錯,我的確有重要事情要交給你們去做,所以你們今後還要學習更多的東西,才能達到我的要求,站在更高的地方。」

「一次賢媛雅集,不去沒有關係,人若是想站在更高處,看到更美的風景,首先你就得讓自己變成一道讓人無法忽視的風景,讓自己變得更有用!」

說罷,她轉向一直呆立一旁不說話的詩畫,道:「妙雨,你能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嗎?」

詩畫心中一顫,面露震驚,忙屈身頷首道:「娘子,妙雨心中並無怨言!」她剛才只是覺得不能與娘子一道去玉靈山,倍感可惜,沒想到這點小心思竟然也能被娘子所瞧出來,娘子可真是……

「我也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顧鈺微微一笑,然後整容肅然,「待大夫人將人事賬冊交到我這裡來后,妙雨,你以後就管賬冊,將府里一些人員的調動以及她們的來歷按時間順序全部整理好之後,報於我!」

詩琴神情大駭,又難掩心中喜色,忙施禮道了聲:「是!」

說完,顧鈺又轉向詩琴,吩咐道,「至於你,好好練字,將來對你也有好處,另外,你按照我剛才所念的那些藥材,明日去府里司藥房里取了來,交給陳嫗。」

「這件事情,你不能說是我所需要的,也不能讓府里更多的人知道此事,所以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比較難做,你需要與司藥房的管事打好關係,又不能讓她知道你的意圖,你能做到嗎?」

「娘子要那些葯難道是為了……」詩琴不免問,可為什麼又不能讓人知道?她突地想到今日在怡心堂中被老郎主問及是否能冶沈姨之病時,娘子說她並不懂醫,可現在看來她分明就是懂的……

顧鈺不想向祖父坦白,也是不想讓人將她看成一個什麼都會的妖物,雖然說她現在在府里也等同於妖物一般令些許人害怕了。

何況沈氏並不是病,而是中毒,前世她在桓澈的訓練下是有認識過世上許多種毒物,也能配出相應的解藥,但沈氏身上的毒,她還無法確定,唯一能使用的辦法就是用這些葯來暫壓制住毒性,不使她過於痛苦而瘋狂。

但這件事情,她絕不能讓隱藏於暗處的兇手知道。

詩琴見顧鈺沉吟,便也心中了悟,忙慎重的答了聲:「是!」

交待完這些后,顧鈺便也回到寢房之中睡覺去了,她需要養好精神,接下來做明天的事情。

而明天的事情……顧鈺想了想,也不知道張十二郎是否能看得懂她所給的那份書簡的意思?

……

「琅琊山上肅清風,醉酒卧月人不同,桃花潭水深千尺,龍行虎躍哪得知?」

長夜寂寂,松風盈耳,一處涼亭之中傳來琴聲幽幽。

聽完張十二郎所念的詩之後,頭戴幃帽的青衣男子才覆手停止了撥動手下的琴弦。

「這詩不成詩的,你說十一娘給我送這個是什麼意思?好像也不似詩經里所說的『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說罷,張十二郎湊到了青衣男子面前,笑道,「七郎,你幫我猜猜看?」

青衣男子沉吟了一刻,接過張十二郎手中的書簡,竟是仔細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起來。

「琅琊山上……醉酒卧月……」青衣男子復念了一遍,「這兩句話是不是暗示著琅琊王之名諱?」

張十二郎眉目微蹙,神色一凝,似恍然道:「琅琊王名岳,正好與月字同音,那後面兩句又是什麼意思呢?」

青衣男子又看了一下書簡,好似全神貫注般看了良久,才搖頭道:「不知,許是暗示琅琊王此次來晉陵出巡,會遇到什麼事情吧?不過……這字……」

「怎麼樣?這字寫得不錯吧?比起你三叔父的字如何?或者說,比起你的字如何?」張十二郎又含笑似挑釁般的問道。

青衣男子仍舊愛不釋手般捧著書簡凝視,又過了許久之後,才放下道:「安得相比?我三叔公的字乃是江左一品,少有人及!」

「也不及逸少公嗎?」張十二郎又問。

青衣男子這才沉默下來,而他的沉默便是承認了,自己三叔公的字雖好,但也難以超越以「書聖」之稱的王逸少。

「好了,你就是不肯承認這是十一娘寫的字,還這般傲驕,死要面子!」張十二郎又站到了青衣男子的對面,又道,「我說你呀!明明家世顯赫,你就是天天坐在家裡好吃好喝,以你的身份將來也會有好的前程,定品入仕,門第第一,你可是陳郡謝氏之嫡子啊!為何非要扮成什麼寒門子弟,四處遊學,還騙人家小姑子……」

說到這裡,張十二郎嗤的一聲笑。

「你不懂,一個家族之興旺及長久傳承,靠的可不是一個人或是一代人的力量。君不見,與我們一起南渡而來的盧氏一族,因為後輩之中無一優秀子弟,而逐漸落敗了嗎?想要家族興,必要族中子弟百人興,代代興!」

「這也就是你所說的『芝蘭玉樹生庭中』?」張十二郎接道,又訕笑,話鋒一轉,再問,「不過,你為何要跟顧家十一娘過不去呢?你還要我跟著你一起騙她,我良心上可是很不安的……我看到她的眼神,我就感覺自己臉上是不是寫了『騙子』二字?」

青衣男子不禁一笑,手指再次落在了琴弦之上,頓時鶴音突起,有如鸞嘯長鳴。

「如果你知道有個人會影響到你家族的命運,或者說能影響到大晉朝的命運,你會怎麼做?」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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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為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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