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沈氏身世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嫗從門外走了進來,喚了一聲:「娘子!」,妙微才驚醒過來,轉身看到顧鈺就站在身後,也是嚇了一跳,連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娘子,你怎麼……怎麼就出來了……」
妙微神情惶急,半響的無所適從囁嚅無語,顧鈺便看著她的臉色由白轉青,抖動著唇瓣似想要解釋什麼卻又終保持了沉默。
還是陳嫗率先斥問了一句:「妙微,你適才在做什麼,娘子的東西也是你能隨便拿的么?」
妙微立刻將頭磕到了地上,答道:「娘子請恕罪,奴並無他想,適才只不過是……」
「其實我剛才一直想問,那天出事的時候,你在何處?」妙微的話未說完,便聽得顧鈺一聲打斷。
長袍之下,顧鈺還裸著雙足,只見她緩緩的走到書案之後,躋上木履站定,妙微頓感一種無形的壓力傾頂而下,她蜷了蜷手指,勉強鎮定心神,抬頭看向顧鈺答道:「娘子還是問,那天落水之時?」
「是!」
斬釘截鐵的回答令得妙微的神情又是惶恐不安的一怔,忖度了片刻后,她答道:「那日奴本是隨娘子一同在沁香園裡賞花遊玩,忽然一陣強風刮來,桃花落了一大片,娘子說看見什麼人影從桃園中一閃而過,便一個人追了上去,娘子自小習過武,身手極快,奴一時沒有跟上,等到奴尋著娘子追去的方向找到錦鱗池邊時,娘子便和十娘一起……一起落進了水中!」
說到最後,妙微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雖說主子遇難,做奴僕即便無錯也難辭其咎,但因娘子自小對她的寵信,她原本以為此事顧鈺並不會放在心上,然而此刻問起……
妙微再一次的磕了個響頭,說道:「娘子遭遇不幸,乃是妙微照顧不周,還請娘子責罰!」
顧鈺便不再說話了,目光在妙微身上停頓片刻后,她又將視線重又拉回,落在了案几上的那一條宮絛之上。
柯亭笛,碧玉簫,一綰青絲宮絛長。
何以結相思,雙珠玳瑁簪。
前世桓澈許了她太多也太過於美好的東西,她也曾一度沉迷,卻完全沒有想到那些所謂的美好,所謂的美酒佳釀,讓人沉醉的同時也會慢慢的腐蝕掉人心,慢慢的讓她忘卻自我深陷迷局,所以即便是最後她悔之莫及,卻也依然再無回頭之路。
她又怎麼會忘記,初入桓府被選於他手下為婢時,他為她所繫上的便是類似於這樣的一條宮絛。
難道說,前世她在最無助的時候遇上他,得他相救,並不是偶然……
許久不聞其聲,以額觸地匍匐在地上的妙微忍不住抬眼偷窺了她一眼,卻不料,就在這時,顧鈺輕邁腳步朝她走近,將那一條宮絛垂在了她眼前。
「你很喜歡這條宮絛,是么?」顧鈺忽然問。
妙微錯愕,感覺自己的思維還真是跟不上顧鈺的大腦,這片刻的功夫,顧鈺所提出來的每一問都幾乎令她心驚膽顫。
說喜歡這條宮絛,那便說明她這個做奴僕手腳不幹凈有貪戀之心,而若說不喜歡,她又如何解釋剛才手捧這條宮絛久久不能釋懷的行為?
心中掙扎良久之後,她最終還是選擇答道:「是,奴見這宮絛好看,剛才便忍不住拿起來多看了幾眼,奴其實是準備將娘子的這一物收起來的。」
「喜歡,那你就拿去吧!」顧鈺忽道,手一松,那宮絛就落在了妙微的手上。
看著落到自己手中的翡翠碧玉長穗宮絛,妙微更是驚愕不敢相信的仰起頭,就聽顧鈺說道:「就當是我賞賜予你的!」
說這話的時候,顧鈺的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可不知為什麼,看著這笑容,妙微心中再也沒有了從前那種被完全信任的感覺,而是相反的有了一些毛骨悚然之感。
「娘子,奴不敢,這是十娘子給娘子的證物,娘子還要用它來……」
她連忙說道,卻又被顧鈺截斷。
「證物放在我這裡不如放在你這裡安全。」說完這句后,她又話鋒一轉,笑問,「那柯亭笛不是也丟失了么?」
聽到最後問的一句,妙微不由得渾身一顫,臉色發白,半響,喃喃的道了一句:「娘子,你怎麼……」
「你是想問我怎麼知道?」顧鈺接了一句,再將目光投向了那一張胡床下的暗格,緩緩走近,「你原是將柯亭笛放在了這暗格之中,是么?」
妙微一聽,頓時又嚇得渾身一哆嗦,連連磕頭求饒道:「娘子,是奴該死,奴不該……」
就在她磕第三個響頭時,未想顧鈺將她的下巴抬了起來。
「我並未責怪你,你何故如此懼我?」她凝視著的妙微的眼睛說道,「還像從前一樣不好嗎?」
還像從前一樣?
妙微的眼中立時蓄滿了淚水,心中彷徨又掩飾不住萬分的激動。
「娘子,你是說真的嗎?」她喃喃問道。
「當然。」顧鈺答道,笑了一笑,「你起來吧!」見妙微無動於衷,又頓了一下,說道,「我有些餓了,你去一趟廚房,備好晚食。」
妙微這才破涕為笑,緩緩的站起了身來,略有些羞赧的嬌嗔了一句:「娘子,你今天是怎麼了?真是嚇死我了!」
顧鈺只笑不答。
妙微這才拍拍膝蓋行了一禮,說道:「那奴去了!」轉身離開了房間。
顧鈺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陳嫗一直在旁觀看,此時察覺到她臉色有變,方才走了過來,問道:「娘子,你怎麼了?妙微她……」
「嫗還記不記得,我是什麼時候將妙微留在身邊的?」顧鈺轉而問。
陳嫗略微思忖了一下,答道:「那是四年前,娘子隨夫人……哦不,是沈姨一起回龍溪娘家,在途中遇見妙微被幾名匪徒劫持,其父更是死於亂刀之下,娘子心善,便求沈姨將其救了下來,妙微為了答謝娘子,便將自己賣給了娘子為奴,言道誓死效忠,這幾年來,娘子待她與其他的下仆也確實不一般……」
「哦,是這樣嗎?」顧鈺接了一句,旋即苦笑,原來自己還做過這樣的一件善事啊!
卻也是一件極為可笑的蠢事!
斂了斂笑容,顧鈺重回案前,就著塌幾坐了下來,房間里再次陷入了靜寂之中。
陳嫗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情緒似有些鬱結,不免又生出一絲疼惜,喚了一聲:「娘子……可是有什麼心事?可否與老奴說說,或許老奴能為娘子排憂解難。」
顧鈺略一醒神,抬眸看了陳嫗一眼,搖頭笑道:「無事。」言罷,又看了看窗外,似想起了什麼,她又問道,「哦,對了,嫗,剛才從怡心堂回來的路上,你說了一句話,若不是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也不會只是一名庶女……那是什麼意思?」
陳嫗的神色便是一黯,臉色似有些悲愴的沉了下去。
當今之世,世家大族,嫡庶有別,一般妾室所出的庶女地位卑下幾同仆婢,但顧鈺的生母沈氏乃是江東豪族吳興沈氏之嫡女,所謂「江東之豪,莫強周沈」,當年的沈家論家財部曲,在吳興之地乃是冠及一時的強宗,只因祖上沒有多少先人做官,家學不盛,門第不顯而沒有列入上等士族之列。
而時下的士族名門因著對家族與身世的重視超乎想象,無論是交友還是婚娶之事皆以門第而較量,如顧氏這樣的吳中清望高門,自然是瞧不上以武宗豪強聞名的兵戶沈家,但既便是這樣,沈氏當年也是與顧家三郎主定下了婚約的。
若不是因為當年郎主做了那樣一個決定,又怎麼會……
陳嫗想到這裡,不由得心中哀惋而幾欲掉下眼淚,這哀痛不僅是對沈家落敗的惋惜,而更是對顧鈺如今的身份尷尬處境不堪而感到痛心。
這般想著,她竟不知如何開口,倒是顧鈺見她神情變幻似陷哀思,便笑問了一句:「嫗這是怎麼了?我不過是問了句話,倒叫你傷春悲秋起來了?」
「娘子……」
陳嫗動了動嘴唇,正欲說什麼時,卻又聽顧鈺說了一句:「好了,你既不想說,那就罷了!」微嘆了一聲,她又負手走到窗前,將目光投向窗外,低聲喃喃道,「我倒是有些想沈姨了,嫗,晚些時候,帶我去看看沈姨吧,她到底是我的親生母親……」
誰知,她話音才落,就引來陳嫗的一聲驚呼。
「娘子不可!」
顧鈺詫異的轉身看她,就見她白著臉,垂下眼皮,微微顫抖著嘴唇,低聲說了一句:「娘子,相見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