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第二十章四哥
和孫媽媽相比,淑妃倒是沒拘著裴清殊太多,只是不肯讓他親自動手燒紙。
「小心燒著手。」淑妃是這麼說的。
「老人家都說,小孩兒玩火是會尿炕的。」孫媽媽這麼說,「殿下都這麼大了,還是要尿床,羞不羞呀?」
其實不用她們兩個提醒,裴清殊也是不會靠近火堆的。
他怕火。
別人在河邊燒紙錢的時候,裴清殊就躲在孫媽媽身後,遠遠地看著。
不知為什麼,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堆,裴清殊心中忽然一陣傷感。
他有點兒想家了。
想他前世那個,雖然不算富裕,卻很簡單的小家。
至於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夫君,和慣愛磋磨人的婆婆,裴清殊倒是從來都不惦記的。
他只想念他的親人。
要是他輪迴轉世,變成了後世的人的話,逢年過節的時候,他還能給家裡人燒點紙錢。
可是現在……裴清殊前世的家人應該都還沒死,而是生活在這個王朝中的另一個角落,他要燒紙錢的話就很不合適了。
得知自己所處的時間之後,裴清殊不是沒有想過去尋找自己的親人的。只是一來他還遠沒有自由出宮的能力,二來……就算現在找到了自己的親人,裴清殊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年輕時候的祖父和父母。
這種感覺實在太微妙了。
裴清殊推算過,現在的祖父才三十二歲,應該還在考科舉。父母比他現在的身體大不了幾歲,還都是半大的孩子。
裴清殊覺得,還是等自己長大一點,更有能力的時候再去面對他們吧。
至於現在,他只能盡量把前塵往事推到一邊,先過好眼前的日子。
裴清殊知道,自己這樣可能有一點逃避現實的意思。可是他就是不想承認,他的親人已經不是他的親人了。對於他們來說,他已經成了完完全全的外人……裴清殊完全不想去想象那種「縱使相逢應不識」的場面。
「殿下,該放燈了。」小悅子笑著舉了一個河燈過來,討好地說:「這是奴才親手給您扎的,您看看喜不喜歡。」
都說水與鬼同屬陰性,據說在中元節這天放河燈,能讓陰間的親人感受到自己的思念之情。
裴清殊不忍辜負了小悅子的一片好意,苦笑著點了點頭,由孫媽媽抱著來到湖邊,親手將那盞燃著蠟燭的河燈放入水中。
他應該沒有什麼在陰間的親人,這盞河燈,就當是為他的祖先們放的吧。
許是小孩子體弱,儘管裴清殊下午已經歇過午覺了,回到屋裡之後,裴清殊還是很快就睡著了。
淑妃憐惜他忙活了一天,臨睡前特意囑咐了孫媽媽和玉欄她們,明天早上誰都不許叫裴清殊起來請安。
要是剛來瓊華宮那陣兒,裴清殊就是爬也要爬到正殿去,在淑妃面前表現自己的孝心。不過現在嘛,他和淑妃也漸漸地混熟了,乾脆不再裝模作樣,一覺睡到自然醒。
醒來之後,他舒服地在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情不自禁地在寬大的床鋪上打了個滾兒。
玉岫耳朵尖,這麼點動靜都讓她聽到了。裴清殊才在床上賴了一會兒,玉岫便打起灑金帘子,對裴清殊說道:「淑妃娘娘讓人過來傳話,說是殿下昨個兒累壞了,今天早上在自己屋裡用飯就好,不必趕去正殿了。」
裴清殊笑呵呵地說:「是母妃自己偷懶起不來,這才免了所有人的請安吧?」
玉岫和玉欄兩個聽了,都捂著嘴偷笑。孫媽媽卻惶恐地擺手道:「殿下睡糊塗了,說夢話呢,姑娘們別往心裡去。」
自打上回打賞的事情發生之後,玉岫便對裴清殊和孫媽媽敞開了心扉,說話直爽了許多:「媽媽放心,我和玉欄姐姐雖是娘娘親自挑選過來的,不過現在殿下才是我們的主子。這個屋子裡發生的事情,出了門兒,我一個字都不會同別人講起,否則就叫我爛舌根。」
玉欄笑話她說:「少誆人了,我才不信你。」
玉岫聽了,急得直跺腳:「姐姐這是懷疑我的人品了?」
「我是說,你這話說的太絕對了。回頭淑妃娘娘要是問你殿下今兒個吃了什麼,你說還是不說?」
玉岫這才收斂怒色,輕輕瞪了玉欄一眼:「姐姐就會挑我的刺兒,我的意思,姐姐還不明白么!我只說該說的,不該說的,打死不說就是了。」
玉欄搖搖頭,對裴清殊笑道:「瞧這丫頭,牙尖嘴利的,半點虧都不肯吃,殿下盡可以放心了。」
裴清殊含笑點點頭。
今天他起的遲了,洗漱的時候,肚子突然叫了起來。玉欄和玉岫還有幾個進來伺候的小丫頭都聽到了,可是誰都不敢笑。
裴清殊見她們努力憋笑的樣子,自己倒忍不住笑了。
就著芝麻涼拌海藻絲和切成小塊的炸雞腿用了碗小米粥之後,裴清殊只覺胃中十分溫暖,整個人舒服得……想要躺下。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小悅子忽然進來通傳,說是四皇子來瞧他了。
裴清殊的屁股才剛剛挨到床邊,聽小悅子這麼一說,立馬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快請。」
小悅子看著他一愣。
裴清殊回過神來,忙改口道:「等一下!請四哥在廳里稍作片刻,我換身衣服就來。」
小悅子這才領命去了。
要是令儀不算的話,四皇子裴清墨就是他這裡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客人。
裴清殊努力盡到地主之誼,又是讓人上茶,又是準備點心的。沒想到四皇子直接來了一句:「不必了,今日我來找十二弟,不是來同你喝茶的。」
裴清殊聽了,心裡頭直打鼓——這四皇兄猝不及防地殺過來,又一臉嚴肅的樣子,該不會是發現了什麼,跑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吧?
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心虛起來,弱弱地問:「不知道四哥突然前來,所為何事呀?」
其實四皇子這個年紀挺尷尬的,十二歲,說男人吧,還不算成年男人。可要說是孩子,也不算小了。
如果不是有什麼要緊事的話,他應該會避嫌,不會出入除了自己母妃寢宮之外的后妃寢宮才對。
「今早父皇去了長華殿,考較了我們幾個皇子的功課。父皇覺得我書讀得還不錯,課後便單獨找我,讓我來教你認幾個字,省得進了學之後跟不上進度,被人笑話。」
四皇子這幾句話中所包含的信息太多,裴清殊緩了一會兒還是不敢相信,皇帝他老人家怎麼會突然這麼關心他啊?
四皇子看他發愣,權當裴清殊是默認了,起身便道:「十二弟有書房吧?書房在哪邊?」
裴清殊被他的效率驚呆了:「四哥,父皇才下的命令呢,咱們這麼快就開始學啊?」
四皇子點點頭:「讀書習字是大事,一日都不能耽擱。」
「那四哥你不用上課的么?」
四皇子淡淡地說:「今日三皇兄生辰,兄弟們大多去給他賀壽了。」
「哇,原來四皇兄和三皇兄的生辰離得這麼近啊。」裴清殊有點心虛地說:「我都不知道,也沒給三皇兄準備壽禮。」
「人家沒請你,你當然不知道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裴清殊下意識地聞聲望去,發現來人竟然是七皇子。
「七哥,你也來了!」比起總是板著臉的四皇子,裴清殊還是和活潑的七皇子更加熟悉一些。「父皇也讓你來教我了么?」
七皇子尷尬地撓了撓頭:「呵呵,這個嘛……」
「他自己都才開始看『四書』呢,拿什麼來教你。」四皇子恨鐵不成鋼地說:「都跟我一道來書房。」
七皇子本是不想去三皇子那邊湊熱鬧,打聽到四皇子在裴清殊這兒,所以才跟來的。沒想到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又要被四皇子揪去讀書,臉色立馬垮了下來。
好在三人來到書房之後,四皇子沒有立即開始上課,而是先對裴清殊進行起了思想教育。
「十二弟,你書房裡的筆墨紙硯都是新的,一看就沒有碰過。你不要覺得自己年紀小,就可以整日玩樂,不思進取。雖說大齊皇子滿五歲才會搬去慶華宮,可我們這些皇子,包括七弟在內,沒有誰不是從小就開始認字,去了慶華宮之後再正式讀書的。」
其實裴清殊識字,也會寫。只是他想著自己還沒有正式就學,會畫兩筆畫不要緊,還可以說是有天賦。可要是表現出來會寫字,就有點過了,所以他才一直都沒有用這間書房。
這會兒四皇子因此而訓他,他也無話可說。
七皇子見裴清殊被四皇子訓得抬不起頭來,不由站出來為他說話:「四哥對十二弟未免太過嚴苛了,他才剛從寒香殿出來幾天,宮裡人都沒認全呢。再說了,就是他想識字,誰來教他呀?外男又不能進後宮。」
四皇子表示不贊同:「這偌大的瓊華宮,難不成連個識字的女官都沒有了?退一萬步講,淑妃娘娘身為傅家的嫡女,哪有不識字的道理。」他看向裴清殊,不留情面地說:「說到底,還是淑妃娘娘對你太過放縱。」
裴清殊不敢頂嘴,只得垂著眼,乖乖點頭。
四皇子還給他舉起了好學生的例子:「旁人不說,就拿六弟來講。他三歲便能識千字,五歲就會作詩。他年紀雖比我小兩歲,可詩文已經在我之上。十二弟同他當年比起來,已經差得遠了。這會兒若再不努力,將來可怎麼辦?難道叫淑妃娘娘護著你一輩子么?」
裴清殊聽得出來,四皇子的話雖然不太好聽,不過這最後一句,已經不是因為皇帝的旨意,或者榮貴妃和淑妃的關係才說出來的了。四皇子是真心實意地站在兄長的角度上為他考慮,希望裴清殊將來能有本事,自己強大起來。
裴清殊以前是沒想到宮裡頭早就有六皇子這種「神童」,還以為自己識兩個字會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沒有早早把學習的事情撿起來,裴清殊心中十分慚愧,於是他不停地附和著四皇子,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七皇子見裴清殊這樣聽話,尋了個機會偷偷溜了。
玉盤過來傳話的時候,還奇怪地問玉欄:「七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