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刑
第二百一十三章極刑
因為讓孩子出生在青樓這樣的地方,秦九娘覺得自己已經夠對不起女兒的了,所以她不想讓秦陌柔帶著對她父親的仇恨成長。
所以在秦陌柔一日一日長大之後,秦九娘就告訴女兒,她的父親是個才華橫溢,心懷天下之人。他是出於無奈,才不能和她們母女團聚的。
秦陌柔信以為真,所以在她十三歲那一年、桑洪玉和她相認的時候,她不僅沒有一點怪罪桑洪玉的意思,還對這個父親非常崇敬。
不僅僅是因為她母親的話,還因為秦陌柔之前就聽說過桑洪玉,知道他是臨安城內有名的才子,只可惜屢試不第而已。
秦陌柔雖然出身於青樓,但她打小和醉歡樓內的名-妓接觸,自己也讀了些書,非常仰慕讀書人。
和桑洪玉相認之後,秦陌柔了解到,桑洪玉八年前迫於家中長輩的壓力,無奈之下娶了臨安當地的一個富商之女為妻。
這位桑夫人十分霸道,自己生不出孩子不說,還不讓桑洪玉納妾。直到幾年之前,桑洪玉才在外面偷偷生了一個小兒子。
得知父親現在有妻有子之後,秦陌柔就特別有危機感,怕父親瞧不上淪落風塵的自己。
她當時就和桑洪玉提出,希望他能幫自己贖身。
可桑洪玉卻告訴她,她可以留在醉歡樓,做更有意義的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成為「天道會」的成員之一,幫他們搜集情報,傳遞消息。
的確,沒有哪個地方,會比青樓更方便打探消息,和傳播信息了。
秦陌柔一點都不為父親不肯幫自己贖身這件事情感到傷心,因為她完全被桑洪玉說服了,覺得她留在青樓做線人,是一種犧牲自我、為國為民的表現,是會讓父親對她刮目相看的「壯舉」。
卻不知桑洪玉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可以免費利用的工具而已。
原來,桑洪玉屢試不第之後,不去反思自己的學識為什麼一直沒有進步,而是在不停地埋怨朝廷的考試製度有問題。
他和幾個落第的秀才一起,時常聚在西湖上喝喝悶酒,發發牢騷,偶爾寫一些酸詩,抒發自己的情緒。
後來舞弊案發之後,桑洪玉等人如同見了腐肉的螞蟻一般,激動不已。
因為他們認為,他們終於找到自己中不了舉的原因了!
那就是朝廷官員貪贓枉法!狗皇帝昏庸無能!大齊已經從裡到外,爛到了根子里!
這樣的一個王朝,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於是他們揮毫潑墨,洋洋洒洒寫下數篇批判朝廷、批判皇帝的文章,再通過醉歡樓秦陌柔這裡的關係,暗中將這些文章傳播出去。
傳播反動言論,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可秦陌柔不僅不害怕,還一直甘之如飴。
因為她天真地以為,自己這樣做,就能幫助她的父親實現他的抱負,可以讓他瞧得起自己。
可秦陌柔很快就發現,許是覺得自己已經吃定她這個女兒會乖乖地為他賣命了,桑洪玉對她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差。有時候喝醉了酒,桑洪玉甚至還會說她是個「婊-子養的」,不知道是誰的種,卻管他叫父親。
秦陌柔聽得特別傷心。
正好趕上這次皇帝南巡,桑洪玉等人逮著機會,將皇帝罵了個狗血噴頭。
秦陌柔聽了,都暗暗地記在了心裡。
聽說當地官員在選拔歌舞出眾的少女獻給皇帝之後,秦陌柔便主動參選,順利進入水竹園。
她想用自己刺殺皇帝的行為,讓桑洪玉知道,青樓女子也有不輸於男子的勇氣。她甚至還能做出他們都做不到的事情,殺掉那個搜刮民脂民膏的狗皇帝。
秦陌柔當然知道,自己這一去多半是有去無回,但她不怕死。
如果她的死,能換取大齊的長治久安,如果她的死,能讓父親如願以償,那麼她願意。
可是她的「犧牲」,在桑洪玉看來,不過是愚蠢而已。
真相大白之後,閩浙總督順藤摸瓜,又通過這十幾個天道會核心成員的關係,抓捕了上百名在暗中傳播批判朝廷文章的文人。
一時之間,江南文壇山崩地裂,幾乎倒塌了大半江山。
皇帝在心痛的同時,卻沒有再心慈手軟。除了當地官員因督查不利,被革職流放之外,天道會主要成員全都被凌遲處死。涉及其中的文人們也是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沒有一個被輕輕放過。
因為對皇帝來說,他現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企圖動搖他的統治。
為了坐穩皇位,他甚至連親生兒子都能下令斬殺,一些不相干的文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雖然秦陌柔只是在皇帝的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可這一道血痕引發的後果卻是——血洗江南。
秦陌柔被處以極刑的那一天,許多人都去菜市口上看熱鬧,可裴清殊並沒有去。
他知道自己這麼想一個刺客很不該,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對鍾氏說道:「這姑娘有些可憐。」
「是啊。不幸的出身,不幸的境遇,加在一起,組成了她悲慘的人生。」鍾氏頗為唏噓地說道:「那姑娘今年才十六歲吧?比我還小一歲呢。」
裴清殊揉著鍾氏的手說道:「其實吧,如果她能不在乎桑洪玉的看法,早點和她父親斷了聯繫就好了。這桑洪玉還真是生了一張巧嘴,竟然能把自己那套荒謬的理論全都灌輸到秦陌柔的腦子裡,讓秦陌柔完全為他所用。直到今天,秦陌柔還覺得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情,是為了『替天行道』呢。」
「唉,這和她母親一直給她灌輸的思想也有關吧。」這些天里,鍾氏已經通過裴清殊完全了解了秦陌柔的故事,「如果我是秦九娘的話,當初我就不會為桑洪玉這種男人生下孩子。既然生下了,那就告訴孩子真相,又何苦一直這樣騙著秦陌柔呢……」
「這件事情,很難說誰對,誰錯,因為所有人都有做錯的地方。」裴清殊總結道:「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秦九娘和秦陌柔或許是應了這句話,但那個男人,我是說桑洪玉,他一點都不可憐。」鍾氏目光沉靜地說:「最該被千刀萬剮的人就是他!」
裴清殊點點頭表示贊同。
下午裴清殊抽空去了淑貴妃那裡一趟,問她可有收到榮貴妃的回信。
淑貴妃奇怪地問道:「咱們不是寫信給四皇子的么?我怎麼會收到榮姐姐的回信?」
裴清殊微微皺眉道:「可是已經一個多月了吧,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收到四哥的回信。」
「是不是路途遙遠,路上出了什麼事情耽擱了?」淑貴妃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就再補一封信發過去吧。」
裴清殊點點頭,照做了。
按說京城距離臨安這麼遠,信件往來比較慢也是正常的事情,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日收不到四皇子的回信,裴清殊就一日放不下心來。
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感覺要出事。
傍晚時分,裴清殊又給四皇子寫了一封信之後,便到儷妃那裡去了一趟。
在皇帝遇刺之前,儷妃一直是與皇帝同吃同住的。
可事發之後,儷妃就惱了皇帝,帶著樂儀住到了另一處院落,不管皇帝怎麼哄都不肯回去。
裴清殊受到皇帝的囑託,免不得要時不時地去為皇帝說說好話、求求情。
不過裴清殊也就是做做樣子而已,他了解儷妃,她的性子執拗得很,裴清殊就算是勸她,也不過是浪費口舌罷了。
而且這件事情,皇帝的確是有錯。
雖說皇帝嘴上說的是只是觀賞歌舞而已,但裴清殊審案的時候了解到,當時秦陌柔是一邊做著魅惑的動作,一邊接近皇帝的。如果皇帝不給她靠近自己的機會,以秦陌柔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刺傷皇帝。
儷妃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裴清殊記得當年儷妃生完十四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內的情緒都不是很好。後來還是定妃母子找裴清殊的麻煩,儷妃出面打了定妃一巴掌,從那之後,儷妃才算是再次振作起來。
前年樂儀出生之後,裴清殊擔心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他還特意觀察了儷妃一陣子。
裴清殊對儷妃的母子情分雖然不如他和淑貴妃之間親厚,但裴清殊還是希望儷妃能好好的。無論如何,儷妃都是他弟弟妹妹的母親,最重要的是,儷妃和皇帝的關係穩定的話,對裴清殊的未來也非常有利。
但他沒辦法強迫儷妃原諒皇帝,也不願意去這麼做。
儷妃這一生,從嫁人到生子,從來都沒由過自己。儘管她有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在外面會被人尊稱一聲「林先生」,但她的身體從來都不自由。
想想也是很悲慘了。
在儷妃那裡坐了一會兒,教著樂儀叫了幾聲「哥哥」之後,裴清殊就準備回去了。
誰知道儷妃突然叫住了他。
「殊兒,如果我不原諒你父皇的話,你會怪我么?」
裴清殊聞言心中一顫,轉身看向儷妃。
其實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裴清殊心裡是有些難受的。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是利益也好,感情也罷,他都希望儷妃和皇帝兩個人能夠好好的。
可是父母的事情,又由不得他。
誰叫皇帝自己不爭氣呢?
裴清殊長長地嘆了口氣,對儷妃說道:「不會,只要您開心就好。」
儷妃沉聲道:「我知道,你有自己想要爭取的東西。如果我幫你的話,你會容易許多……」
「但您並沒有義務幫我。不幫是本分,幫了是情分。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怪您。」
經過秦陌柔行刺一案,裴清殊更加深刻地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傾其所有地去愛孩子。
有些人冷酷無情,譬如桑洪玉,他竟然能為了自己的野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留在青樓賣笑。
有些人生性涼薄,譬如儷妃,她明知道皇帝對自己言聽計從,如果她能用些手段,婉轉承歡的話,完全能幫裴清殊爭來這一個太子之位。
但是她就是不願意,又有什麼辦法?也不能說儷妃這麼選擇就是錯的,畢竟為人父母者,原本就不是一定非要把子女的幸福放在自己的快樂之前。
裴清殊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心中難免還是會感到一絲失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