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
第二十七章父兄
裴清殊聽八卦正聽得興起的時候,小悅子進來通傳,說是二公主來看他了。
令儀和淑妃這對母女倆一個性子,讓她們等上一會兒,簡直跟要了她們的命一樣。裴清殊一句「快請」才剛剛說出口,令儀便已經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你怎麼還跟床上躺著呀!不過是扭了下腳,嬌貴的跟什麼似的!」
裴清殊無奈:「我也想下來玩兒呀,可是母妃不讓。」
「今天天氣可好了,一點都不曬。」令儀忽然擼起袖子,向他走了過來,「走,我抱你出去轉轉。」
裴清殊大驚:「怎、怎麼敢勞煩皇姐!」
開玩笑,就令儀這小細胳膊還抱他出去,不把他摔死才怪。
令儀眯了眯眼睛,危險地說:「你莫不是在小瞧本公主吧?就你身上這二兩肉,能有多沉?」
裴清殊笑呵呵地打起哈哈:「不敢不敢,就是怕皇姐累著了……」
令儀看著他那副明明很害怕卻不敢表現出來的樣子,忽然笑道:「行了,我逗你呢。要本公主抱你出去,想得美!」
許是知道裴清殊躺著無聊,令儀特意來陪他說了會兒話,還把公主間發生的一些趣事說與他聽,大多數是有關於她和三公主的。
「這個裴昌儀,本事沒多大,脾氣卻不小,還成天把什麼嫡出、庶出的掛在嘴邊,真是煩死人了。只恨我與她年紀相仿,要是比她大幾歲,就能像大皇姐那樣嫁出去,和她早些分開了。」
女孩子們之間拌拌嘴、鬥鬥氣的這些小事情,裴清殊其實並不是很感興趣。不過聽到最後一句,他倒是有些好奇:「大皇姐要嫁人了嗎?」
「才開始議親呢。」因為淑妃和榮貴妃關係好的緣故,令儀和大公主走得也挺近,「看榮娘娘的意思,好像是想把大皇姐留在京里。」
裴清殊點點頭,表示理解。雖說現在番邦各國都蠢蠢欲動,但當今皇帝膝下的女兒不多,就算要和親,也是封宗室之女為公主嫁出去,一般不會把皇帝的親生女兒送出去受苦。能留在京城裡,嫁一個富貴又安分的勛貴子弟,就是公主們最好的出路了。
「等大皇姐選定了,就該輪到二皇姐了。」裴清殊笑嘻嘻地說:「二姐姐也想留在京里嗎?」
「你別胡說!」儘管令儀年紀還小,但她已經來了月事,是個正兒八經的少女了。提起自己的婚事,令儀難免有些臉紅,「我還早著呢!你可別想著把我早早攆出去,獨佔母妃的寵愛!」
裴清殊吐吐舌頭,表示不服:「二姐姐凈會把人往壞處想!」
「你個小鬼頭,還敢跟本公主頂嘴!」令儀早就想捏裴清殊的包子臉了,趁此機會,她趕緊上手,把裴清殊揉得暈頭轉向。
中午時淑妃也過來了,母子三個一道用了午膳,這才把令儀送走。
臨午睡前,裴清殊忽然想到,公主們白天都應該在慧曜樓里上課的,除非是過節或者有人過生日,哪能隨便出來?看來是最近皇后病倒,大公主議親的事情影響到了她們,現在慧曜樓對公主們的管束已經沒那麼嚴格了。
宮中向來規矩森嚴,看似不近人情,但實際上是一件好事。都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一旦皇宮裡的規矩都散了,那國家就很容易生亂……
夏末天氣里,裴清殊忽然覺得後背發寒。
小睡起來后不久,四皇子就來了。裴清殊連忙趴在福貴的肩膀上,來到書房。
四皇子正擰著眉頭,看他的字。
裴清殊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這些字都是他昨晚匆匆趕出來的,質量都很一般,估計四皇子又要罵他了……
果然,四皇子一開口就很嚴肅:「十二弟。」
「四四四……四哥。」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情?」四皇子將手中的宮紙往桌面上一丟,「你受了傷,若是同我告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你不該讓別人替你完成課業!」
裴清殊腦子一懵,愣了幾秒才想起替自己辯解:「別人?沒有呀,這都是我自己……」
「你還敢撒謊!」四皇子氣得臉色都變了,將那一小疊宮紙擺在裴清殊面前,「你好好看看,這是你的筆跡么?」
裴清殊翻看了一下,還真……真的不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玉欄硬著頭皮開口:「啟稟四皇子殿下,這實在不幹十二殿下的事,是昨晚淑妃娘娘……」
聽玉欄解釋過了,裴清殊才明白,原來昨夜他寫著寫著就睡著了,淑妃心疼他,所以幫他把剩下的字給寫完了。
這……這算什麼事兒呀!
四皇子聽了之後,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還是沉著臉說:「你們都先退下吧,我有話要單獨和十二弟說。」
玉欄和小德子聞言擔心地看了裴清殊一眼,但見裴清殊朝他們微微點頭,兩人還是乖乖地離開了書房。
「十二弟,雖說你年紀還小,但於功課之上,一日都不能懈怠。如果你現在不養成好習慣的話,等到了慶寧宮,恐怕你也無法適應。」
裴清殊羞愧地點點頭:「四哥說的是。」
「慈母多敗兒,淑妃娘娘雖是為了你好,卻也是在害你。當然,此事不能全然怪到淑妃娘娘頭上,你自己也太糊塗了一些。」
裴清殊耷拉著腦袋,繼續點頭:「四哥教訓的是。」
四皇子嘆了口氣:「淑妃娘娘待你再好,你也得自己有出息才行。你自己有本事,才有安身立命的資本。」
裴清殊聽了,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能和他說這些,是真把他當成親弟弟疼了。
裴清殊有點感動。
這麼好的小哥哥,長得又好看,他要是個女人就嫁了。
不過現在就算了,美男子雖然養眼,但是裴清殊不打算搞斷袖。他聽說有斷袖之癖的男子都是要「走後門」的,他不想捅別人菊花,也不想讓別人捅自己菊花。
至於能不能接受和小姐姐過日子……那就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他現在還不需要發愁這個。
為了培養裴清殊的學習熱情,傷好之後,四皇子就帶著裴清殊,去寶文閣參觀宮裡的藏書。
裴清殊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麼那麼多的書,忍不住有點小興奮起來。只可惜他現在的人設是「不認識多少字」,才開始背三字經的,所以他還得繼續裝文盲,只能眼饞地看著那些看起來很有意思的書。
後來裴清殊認了路,就不用再跟著裴清墨一起過來了。反正大家都是皇子,他也有進來看書的資格。每回進來,裴清殊都先讓下人幫自己找幾本帶畫的擺在一旁,然後再偷偷去看自己感興趣的書。幾次下來,都平安無事,沒有人發現什麼端倪。
直到有一次,他正看得入迷,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溫和帶笑的聲音:「你也喜歡看書么?」
裴清殊反應很快,立馬把自己正在看的書藏在那堆連環畫下面,然後才回過頭去看他。
皇宮這麼大,能在寶文閣偶遇皇帝,是令裴清殊始料未及的事情。不過書已經藏好了,裴清殊就沒那麼緊張了:「殊兒給父皇請安。」
「你還沒回朕的話呢。」皇帝笑眯眯地蹲了下來,親手扶起裴清殊,「你這年紀不愛在外頭亂跑,卻躲在這兒看書,倒是和……和你六皇兄當年挺像。」
「六皇兄?」對於這位傳說中的「神童」,裴清殊不免有些好奇。
「是啊,」皇帝瞄了眼裴清殊正在看的書,慈愛地笑了笑,「不過你六皇兄認字早些,在你這個年紀,已經能讀一些聖賢書了。」
裴清殊聽了,不免有些臉熱。說句老實話,他對四書五經的興趣不大,更喜歡看一些歷史雜談之類的東西,從格調上來說就要比六皇子差遠了。
「不過啊,像躍兒那樣的孩子畢竟還是少數。你和朕一樣,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喜歡看這些通俗易懂的連環圖畫。」
都說喜歡一個人,就會努力地尋找和他的共同點。裴清殊以前一直擔心皇帝會對他不好,不過經過這幾次的事情,還有皇帝現在的態度來看,皇帝看起來還是挺喜歡他的。
於是裴清殊像只孺慕的小狗一樣,對皇帝討好地笑了笑。
他早就算過了,現在距離延和朝結束差不多還有十六年。這十六年裡,皇帝就是他最大的金大腿。裴清殊想做什麼,都繞不過皇帝這一關。
要是能和皇帝處好關係,裴清殊就不愁自己將來沒好日子過了。
誰知皇帝看到他的笑容,卻露出了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看的裴清殊莫名心虛起來。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長嘆了口氣:「你生的與你母妃真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見裴清殊懵懂地眨著眼看向自己,皇帝苦笑一聲,無奈地說道:「可她從未向朕這麼笑過。」
裴清殊尷尬地裝作沒有聽懂皇帝的話。
其實和皇帝近距離接觸之後,裴清殊就有些能夠理解儷妃為什麼會那麼討厭皇帝了。作為一個皇帝來說,他沒有太大的政治才能,文才武功都很一般。後宮佳麗倒是沒少納,還生了那麼多的孩子。
作為一個男人來說,他生的肥頭大耳,體態偏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至少老了五歲,沒有什麼明顯的男性魅力。
裴清殊覺得,那些說他長得與皇帝有些相似的人,都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長得的確是像儷妃多一些,就算有像皇帝的地方,也因為皇帝臉上的橫肉而看不出來了。
裴清殊看過一點儷妃寫的書,他覺得儷妃喜歡的應該是那種生得清秀又有才華的美男子。
硬要拿一個人舉例子的話,就是四皇子那樣的清俊少年,而不是皇帝這樣的油膩大叔。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個鐘太醫應該就是這樣的類型。
皇帝的話……差的太多了。
見裴清殊愣著不說話,皇帝也沒有生氣,而是仍舊很溫和地問他:「朕說的是儷妃,你知道的吧?」
裴清殊點點頭。
「別忘了你母妃,她是個特別的人。」一提起儷妃,皇帝的眼睛里就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正因如此,朕才會給你起名叫殊兒。」
裴清殊聽了這話,不禁大吃一驚。
他沒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是皇帝起的,而儷妃竟然還接受了?!
「會下棋么?」皇帝以為他聽不懂自己的話,便轉移了話題。
裴清殊誠實地搖了搖頭。慶嬪先前送了他棋盤和棋子,可他對下棋並不是很感興趣,就一直擱在那裡放著。
他本以為皇帝聽了會覺得自己很無趣,誰知沒過幾天,皇帝竟然來了瓊華宮,還把裴清殊叫去了正殿,親自教他下棋。
淑妃在旁邊陪著,滿臉都是笑意。
臨用晚膳的功夫,淑妃去了小廚房檢查膳食。皇帝和裴清殊則靠在炕桌旁,父子倆捏著棋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淑妃看起來對你還不錯,你喜歡她么?」
裴清殊連忙點頭:「喜歡。」
「那……和你生母比呢?」
裴清殊不說話了。
皇帝低聲道:「這話就咱們兩個說,父皇不讓別人知道,好不好?」
裴清殊歪頭想了想,臉上有種小孩子獨有的天真:「她們不一樣,不過都對我很好,殊兒一樣喜歡。」
皇帝聽了,似乎有點失望,不過還是笑著摸了摸裴清殊的頭:「你這孩子,性子倒是和月兒不一樣,你比她……」皇帝本想說聰明二字,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大準確,「你比她幸運得多。」
裴清殊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傻笑。
他現在算是明白過來了,皇帝對他吧,說是喜愛,實際上說是「愛屋及烏」更為準確。
父子兩個在一塊的時候,皇帝除了問一問裴清殊的生活起居之外,最喜歡談的話題就是儷妃。或許是因為這偌大的後宮里,除了一個知曉皇帝一切秘密的祿康安之外,只有裴清殊一個人能和他聊一聊儷妃了吧。
皇帝很喜歡和裴清殊打聽一些儷妃的事情,比如……
「你在寒香殿的時候,你母妃有沒有提起過朕?」
這要他怎麼回答呢?他在寒香殿的日子統共不超過一個月,而在那段時間裡,儷妃和他說的話都很少,更不要提聊起皇帝了。
不過和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一樣,裴清殊不希望父母之間的關係太差。而且說句現實一點的話,若是儷妃能夠從冷宮裡出來,那是對裴清殊的未來最有利的。
他只能避重就輕,反問了皇帝一個問題:「父皇很在意母妃怎麼想么?」
「那是自然。」在他面前,皇帝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朕每時每刻都盼望著接你母妃出來!只是你母妃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不好再強迫於她,這才耽擱了這麼多年。」
「父皇,恕殊兒無禮,殊兒覺得您可能努力錯了方向。」
皇帝見他像個小大人一樣說話,不由來了興趣:「哦?那你說,朕該怎麼辦?」
這幾年來,皇帝已經想盡了各種法子,說遍了所有的好話,可他就是不能說服儷妃。他甚至想過要拿儷妃的家人要挾她,可是皇帝又怕那樣一來,儷妃會徹底和他翻臉,這才一直忍著沒有動手。
裴清殊正要開口,卻見淑妃含笑進門,對他們說:「還聊著呢?晚膳都準備好了,可要傳膳了?」
皇帝心裡抓心撓肝似的痒痒,想讓裴清殊趕緊把話說完,可又顧忌著淑妃在此,只得忍下衝動,點了點頭。
用過晚膳,皇帝就以要檢查裴清殊的字為名,把他提到了書房裡去。
「殊兒,你快點告訴父皇,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母妃開心?」
皇帝也真真是病急亂投醫了,竟然問到一個五歲的孩子頭上。
裴清殊看他用情如此至深,卻求而不得,真是可憐又可恨。
「母妃平日用膳,向來只吃七分飽。」
「啊?」皇帝被他說懵了,不知道裴清殊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為了保持纖瘦的身材呀。」裴清殊說完,也不直說要皇帝減肥的事情,只是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皇帝的大肚腩。
皇帝立馬做出一個收腹的動作,不過還是沒有辦法把鼓了好多年的肚子完全縮回去。
「你是說……叫朕減重?這能有用么?」皇帝不太明白——以前從來沒有哪個妃子會嫌棄他胖的,所以他怎麼都想不到,難道儷妃不喜歡他,竟是出於這個原因么?
裴清殊抓抓頭髮,不是很確定地說:「這只是我猜的啦,有沒有用,還得父皇試過才知道呀。」
裴清殊是覺得,像儷妃這樣特立獨行的女子,所追求的可能和尋常人不太一樣。別的妃子每天爭寵奪'權,要的只是金錢和地位,所以她們能夠毫不介意皇帝的外表和內涵究竟如何,只要能得到皇帝的倚重和寵愛就行了。
可儷妃不同,她若愛一個人,定是看中那人的自身條件,或者說是一種感覺,而不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因為這種感覺實在太過虛無縹緲了,反倒使她比其他的妃子更難討好。
裴清殊見皇帝露出猶豫的神色來,趕忙擺手說道:「殊兒只是胡說的,父皇不要放在心上。」
其實幫皇帝出主意追儷妃這事兒,裴清殊本來就沒什麼把握,只是說出自己的意見罷了。要是皇帝費死費活地瘦下來了,儷妃對他的態度還是那麼糟糕的話,裴清殊還怕皇帝會怪到自己身上呢。所以見皇帝猶豫,裴清殊馬上就打起了退堂鼓。
不過聽他這麼一說,皇帝反倒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不,殊兒,朕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反正暫時也沒什麼別的法子了,就先試試看吧!」
其實裴清殊很想說,要追女孩兒,辦法還是很多的,只是皇帝從小到大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根本不需要自己追,所以才會不知道怎麼下手。
要說儷妃不喜歡皇帝,肯定不光光是外表的問題。性格和能力等等,也都是女人非常看重的東西。
一直以來,皇帝都有一個很大的誤區,就是以為自己身為天子,對儷妃好,就是紆尊降貴,她就應該給自己相應的回應。
可他不明白的是,愛不是死纏爛打,也不是強取豪奪,而是互相吸引。
皇帝的追妻路,看起來還很遙遠啊……
晚上皇帝順理成章地留宿在了瓊華宮。因為第二天有大朝會的緣故,皇帝早早地就起了。裴清殊去正殿請安的時候,皇帝都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
用早膳的時候,淑妃笑眯眯地同他說:「今兒個尚衣局會來人給你量尺寸,該做秋衣了。」
「這麼快?」裴清殊感覺夏天還沒走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準備迎接秋天了。
「這還叫快?等入了秋,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入冬了,那才叫快呢。」提起入冬兩個字,淑妃心裡就是一揪,「到那時候,你就要搬去慶寧宮了……」
「母妃,」裴清殊連忙安慰她說:「我會像令儀姐姐一樣,一有空就回來給您請安的。」
「好孩子。」淑妃拿起筷子,親手給裴清殊餵了一塊用溫泉水煮過的鵪鶉蛋,「母妃沒白疼你。」
裴清殊聽了這話,心裡莫名有點發酸。不是親生的孩子,淑妃還能對他這麼好,不管最初是出於什麼目的,真的很難得了。
不管儷妃將來會不會出來,淑妃的恩情,他都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