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2章 這一生一起走的路太短,下一世,要慢慢的走完
她總是溫聲細語的與他說話,撫著他頭髮臉頰的手指帶著一點涼意,卻總是那樣溫柔。
他惹了禍頑皮了,父親會虎著臉瞪他,而母親,卻總是會包容的一笑,攬著他輕柔的告訴他,念兒以後不能這樣調皮了。
在母親的懷抱里,他就會變成一個乖乖的小孩,連四叔都驚異,他竟然會有這樣聽話的時刻。
「媽……」霍念卻腳步不停,直直衝著向暖的方向跑來,然後一如小時候那樣撲在她的懷裡撒嬌。
向暖笑容更濃郁了一些:「一身的雪,冷不冷?」
他撲稜稜的搖頭,像是歸巢的一隻小鳥,向暖撫了撫他的頭髮,仔細的把他身上的雪花拂去:「過了今天念兒就八歲了,以後可不能再調皮了啊。」
霍念膩在她的懷裡,抬起眼睛渴求的望著她:「媽媽今晚回去暖園好不好?」
她撫弄他的動作一怔,旋即卻是搖搖頭溫聲開口:「媽媽不去了,媽媽依舊在這裡給念兒過生日好不好?你問蘭阿姨已經準備了長壽麵,我也托你四叔叔給你買了禮物……」
「我不要!」
霍念霍地從她懷裡掙出來,小小的孩子一臉的倔強昂著頭站在那裡。
「念兒……」
「為什麼媽媽就不能和爸爸一起給我慶祝生日?」霍念鼓著嘴,話語里有著藏不住的委屈。
向暖的眼眸微微有些紅,卻依舊是柔聲的勸慰:「念兒又不乖了……」
「我已經很乖很乖了,我也是個男子漢了……」霍念紅了眼圈:「媽媽,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想和爸爸媽媽一起慶祝生日,可是每年都沒有實現……」
向暖心中劇痛無比,若是換成任何其他的要求,她也許都會答應,但惟獨這一點,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她原本就不該背棄自己的誓言苟活,若不是因為霍念,也許她早已去地下陪裴煥了。
不忍看兒子此刻充滿希冀的眼神,向暖微微低了頭,顫抖的唇角有慘白的笑意緩緩綻出,也許等到霍念長大成人有了心愛的女孩兒,才會明白她今日的抉擇。
「對不起,念兒……」她的聲音低的猶如嘆息,霍念那樣黑如琉璃的眼瞳里瞬間就綻出大片的失望情緒,他怔仲後退一步,緩緩從向暖的懷中掙出來,小小的孩子沒有再說話,卻只是一動不動
的望著自己的母親。向暖只覺得懷抱驟然的一空,她猝然抬頭,卻是心口驀地一沉,霍念那樣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只有八歲的少年,他的眼睛太深,太黑,竟然讓她覺得看不清楚裡面
蘊藏的東西。
「念兒……」她有些顫抖的伸出手,想要觸一觸兒子的臉,可霍念卻忽然後退一步,他猶帶稚氣的臉上緩慢的溢出笑來,那笑卻讓人心驚膽顫。「為什麼你沒有真的殺死我呢?」霍念一步一步後退,他不想再待在這裡,這個他怎樣努力,卻彷彿都無法真正靠近的人,他的親生母親,一個這樣小的要求都無法滿足他
的狠心的女人,他不願意再看到她。
「念兒……」
向暖只覺得心痛難當,他還這麼小,當年的糾葛怎樣去和他說清楚?
回暖園,聽起來是那樣簡單的一件事,可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去做。
苟活人世,已經對裴煥是莫大的辜負,回去暖園,再與霍霆琛扯上糾葛,她怎麼有面目去見他?
念兒太小,她無法說給他聽,只能自苦。
「你不要再這樣叫我!從今往後我再也沒有母親!」
霍念忽然狠狠轉過頭,雙拳握緊,疾步向外跑去,冷風猝然吹來,霍念只覺得臉上痛的緊,他胡亂的伸手一摸,竟是流了一臉的淚。向暖站起身,踉蹌的追了幾步,卻忽然雙腿一軟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她的心臟似乎被無形的手緊緊的攥住,疼的喘不過氣來,眼前是讓人暈眩的黑,她覺得頭顱似乎有
千萬斤重,喉間一陣的腥甜上涌,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口鮮血,她再也無力支撐,陷入漆黑的深淵中去。
霍念不知道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跑了多久,直到深夜筋疲力盡,他被父親找到帶回去。
他沒有說一個字,不管霍霆琛怎樣詢問,甚至第一次對他大發雷霆,他都沒有再開口。
小小的孩子一夜之間就成熟了起來,而這成熟,卻讓人難過。
直到很久之後,霍念長大成人,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他才一點一點的明白,母親當年的固執和「絕情」。
而直到那時,後悔和愧疚才鋪天蓋地而來,折磨的他再也無法安眠。
八歲的他不知道,那樣的話對母親的傷害有多重,他更不知道,他是母親在這世上唯一的挂念,是她活下來的唯一支柱,可他卻親手,將這一切摧毀了。
霍霆琛的手機是在深夜三點猝然響起的。
他看到屏幕上閃動的杜問蘭的電話號碼那一刻,驟然的整顆心都重重的往下一扯。問蘭在電話那端說的什麼,他仿似一個字都聽不到,他茫然的走出房間,下樓,直到站在暖園的漫天飛雪中,方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子,而身上也只有薄薄的一套家居服
。
陳琳聽到動靜追出來,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大駭:「三少……」
她話音還未落,霍霆琛卻像是瘋了一般竟就這樣赤著腳往車庫方向衝去,陳琳急急追上去,霍霆琛卻已經發動了車子,風馳電掣一般衝出了暖園。
自霍念生日之後,她的身子似乎已經猶如枯木一般頹敗下去,無數的專家和最先進的藥物,卻對她絲毫不起作用,她的病勢越來越嚴重,到昨日,幾乎已經無力下床。
而霍念,竟是真的再也沒有去見她,哪怕霍霆琛動了怒,第一次對他動了手,那個小小的孩子,都執拗的咬著嘴唇,不肯低頭妥協。
她的失望是顯而易見的,日益消沉的情緒,都說明了一切。
但怎麼都沒想到,今夜護工睏倦之際不過是眯了一會兒,她竟然從病房消失了。
一路闖了無數的紅燈趕到醫院,一眼就看到了杜問蘭哭的紅腫的雙眼,霍霆琛心尖都是顫的,一開口,嗓子卻也啞了:「怎麼回事?」
他在哆嗦,那聲音也是哆嗦的,杜問蘭哭著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暖暖姐她病成那樣,能去哪裡?」
霍霆琛臉色煞白如鬼,他雙拳捏緊站在那裡,不知多久,忽然慘然一笑,竟是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
杜問蘭急急跟上去,他不發一言沉默上車,問蘭想要問他去哪裡,但見他臉色沉鬱難看到了極點,卻又不敢出聲。
車子開的飛快,竟是向著郊外的陵園而去。
杜問蘭心裡豁然清明起來,是了,暖暖姐能去哪裡呢?她一定是去找裴煥了……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抬眼從後視鏡里望了霍霆琛一眼,心中湧上的,竟是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他是這世上最讓無數人羨慕的男人,卻也是這世上最可憐的男人。
問蘭清楚,暖暖姐的心在裴煥哥死去那一刻就已經跟著死了,她活著的每一天,都與霍霆琛這個人毫無關係。
她莫名的有些為他難過起來,也許是因為,他與她,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憐人吧。
車子在墓園外停住,他們兩人,一眼就看到了裴煥墓碑前那個小小的身影。
問蘭鬆了一口氣,而與此同時,她彷彿也感覺到了霍霆琛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
「霍先生……」
問蘭剛開口,霍霆琛卻忽地神色大變,他一把拉開車門,竟是風度全無瘋子一般向著那小小身影衝去。
問蘭先是一驚,轉而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驟地一片雪白,她只覺心都要跳了出來,竟是連滾帶爬一般跟著沖了過去。
雪下的異樣的大,鋪天蓋地一樣,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生的疼,問蘭卻渾然不覺,只是茫然的向著她的方向跑去……還未靠近,她忽然聽到風裡傳來困獸一樣的一聲嘶吼,杜問蘭雙腿一軟,耳邊轟然的一聲響,她踉蹌的撲在地上,霍霆琛慘痛的讓人不忍猝聽的哭聲卻是那樣清晰的襲來
,她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卻是漸漸哭出聲來。
霍霆琛跪坐在地上,生平第一次,像是一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痛哭失聲。
他的哭聲那樣凄厲,可那個人卻是再也聽不到了。
她跪坐在裴煥的墓碑前,她的臉緊緊的貼在墓碑上他的照片上,她的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竟是說不出的滿足。
她不知在這裡多久了,眉毛上頭髮上都是雪,她的臉色也是晶瑩剔透的白,似乎手指一觸,她就會煙消雲散。
她的雙臂環抱著他的墓碑,她與他的距離那麼的近,近到任何人都不能再擠進他們之間。
她終於可以與他在一起,永遠永遠不分離。
風聲猶如嗚咽,聽在耳中,是說不出的凄涼。
雪漸漸的止住了,天邊有淡淡的微亮,她依舊是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雪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掩埋,遠遠的看去,她與裴煥的墓碑幾乎融為一體……
不,其實是他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如果有來生,裴煥,我依然要做你的妻子。這一生一起走的路太短,下一世,一定要牽著手緩慢的,一步一步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