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遺囑(二)
老太太的身體不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常年吃藥,年歲又大了,這一天的到來是遲早的事,她心裡肯定也是有數的。
白慕軒早上去看她的時候,她照常認不出她的孫子。
但那個玉鐲子,對白慕軒來說,也是一種安慰了。
「她最後仍是沒有認得出我,也想不起小時候的我,但她最後是喜歡我的。要不然也不會給我一個鐲子,對不對?」
白慕川目光深了深:「對。她一直是喜歡你的。」
白慕軒臉上一亮,「嗯。那邊,到了——」
來不及多聊,殯儀館的家屬休息室就到了。
那是在一個四周是竹林的幽靜房子里,也許是殯儀館自帶的陰冷屬性,房間布置得很乾凈清爽,給人一種涼颼颼的感覺,人還沒有走進去,就能感覺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冷意。
一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正在和白振華說話。
白慕斯、白鷺、朱雪艷,還有兩三個向晚沒有見過的人,可能是白家的親戚圍坐在沙發上,幾個人在小聲的討論話,大概是說老太太的身前身後事,一個個長吁短嘆……
白慕川和向晚一進門,幾束目光就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冷冷的,刺刀一樣。
向晚脊背一麻,知道今天有得熬了。
朱雪艷哼聲,第一個出口,「你還知道回來啊?你奶奶今天八十大壽,你是不知道?」
首當其衝地訓了白慕川,她槍口一調就指著向晚。
「為了一個女人,我看你是姓什麼都快要忘記了。」
白慕川看她一眼,半聲不吭,牽著向晚坐在另外一邊的沙發上。
白慕軒走過來,充當著和事佬,解釋著:「這會李媽還在給奶奶收拾,一會他們還會給她老人家上個妝,修飾一下遺容。可能我們還得在這兒多等一會兒。你們先坐!」
等待的過程,也是一個煎熬的過程。
朱雪艷身邊的兩個女人,應該是她的娘家姐妹,與她一唱一和地諷刺著白慕川和向晚,那表情又尖酸又刻薄。向晚皺著眉頭,學白慕川的樣子不動聲色,白慕軒卻是聽不下去了。
「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讓奶奶聽見,得多難受?」
「聽見?」朱雪艷眼珠一瞪,剛想懟回去,大概是顧及殯儀館這種地方陰氣太重,不敢胡說八道,只重重一哼,「我只是幫她教訓一下不肖子孫,聽見又怎樣?」
白慕軒重重一嘆。
更年期的女人,說什麼能管用?
三個女人一台戲,眼看白振華和白慕川都不吭聲,她們說得越發得勁兒,不停地感慨老太太的為人處事,說她這輩子有多不容易,說她對白慕川有多好,卻沒有得到好報,送終都不來,說她對白慕軒有多麼不公平……
向晚實在聽得難受,捏了捏白慕川的手,小聲說:「我去個洗手間。」
白慕川:「我陪你。」
向晚又捏捏他,「不用。我很快回來。」
如果他去陪她上廁所,更得被他們找事說,她不願意這樣。
向晚與他對視一眼,慢慢站起來。
這裡是一個貴賓廳,但裡面沒有衛生間,向晚出門離開,四處看了看,發現這裡的房間一個個都取的討喜又吉利的名字,不是叫安樂廳,就是叫永寧居……
她心裡隱隱一嘆。
人這一生,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能留下些什麼?
向晚有點悶,走到竹林邊上看花圃里的嬌艷黃菊,儘可能站得久一點,等調整好情緒,然後才慢慢去了衛生間。
一個人過去,她默默的,不小心卻聽到了壁角。
兩個女人在洗手池,邊洗手邊聊天。
「你是不知道,咱們白家可稀奇了……老太太啊,手上可是掌握著白家半壁江山的。」
「她都多大歲數了,還管白家的經濟大權?」
「呵呵,你又不是沒見過,這老太太可精明得很,不到閉眼那一天,是不肯輕易相信任何人的。我家那父子兩個……個個都傻,從來不管家務事,又都是軍人,哪來的時間去折騰這個?」
「那他大姐呢?」
「他大姐?呵呵,咱們家這個老太太啊,一直重男輕女。他大姐離了婚,常年往家裡跑,好處是得了些,恐怕也是九牛一毛,也不見老太太對她有多待見……反正這些年,老太太可給我氣得夠嗆,她明裡暗裡啊,不知說多少次了。她的東西,都是要留給孫子的……」
「孫子?哪個孫子?」
「你說哪個?她心裡還能有哪個?」
「是有點惹氣。不過,她現在人都去了,管得了那麼多?那個又不是她的親孫子,難道還能分走白家的財產?再說了,第一順序繼承人,還不是你家老白?」
「話是這麼說,誰知道老太太有沒有留後手。」
「你是說……?」
「唉!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不能夠啊,我的傻姐姐,你不為你自己想,也得為軒子想啊……」
「那我能怎麼辦?我還能去搶啊!」
「當然搶啊!必須得搶!那可不是小錢,你別悶在肚子里讓人給坑了。首先,你想想,只要那個孩子不是白家的種,不管怎麼說,財產跟他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只要沒有他的,剩下的都是你們家的,早晚歸軒子……對吧?」
「……」
兩個女人聊著,漸漸走遠。
向晚慢慢走出來,心情有點沉重。
剛才說話的人,其中一個是朱雪艷。
老太太屍骨未寒,他們並沒有親人離去的悲痛,腦子裡想的是老太太的財產。
再比較一下白慕川乍聞老太太去世時的悲傷情緒,她突然明白老太太為什麼會那樣疼愛白慕川了。
她老人家可從來不糊塗啊!
誰愛她,她就愛誰。
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應。
……
向晚回到等候廳,工作人員已經端來了茶。
有錢的人到了哪裡,都會受到特殊待遇,哪怕是殯儀館也不例外。
他們吃著茶,等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左右,李媽才回來。
這個保姆跟了老太太十餘年了,算是半個親人。老太太突然過去,她一雙眼睛早就哭得通紅,看到白慕川,愣了愣,淚珠子就落下來。
「小白先生,你可算是來了。嗚……」
白慕川站起來,聲音哽咽,「李媽……奶奶呢?」
李媽吸了吸鼻子,「妝殮好,他們送去靈堂了。」李媽說到這裡,又抽泣起來,「小白先生,老太太走之前,一直念你,一直就念你,她就是捨不得你啊,想再看你一眼,可你……唉,你是去哪裡了,今天她過八十大壽啊……」
白慕川眼圈紅了,喉嚨像是塞了一把稻草。
「我知道,是我對不住她老人家——我們去看看她吧?」
「嗯……還要等一會兒的。」李媽擦擦眼睛,這才想到自己的正事。她轉頭看著白振華,「白先生,他們說,大概還要等半小時,靈堂那邊才布置好——」
白振華臉上也是一片灰敗,默默點頭。
「行。等吧。」
又是等待。
李媽坐在白慕川的身邊,看一眼對面沙發上的朱雪艷等人,突然壓低了聲音,「小白先生,老太太說……她要把她的財產,全部都留給你。還給你留了一個字條……」
說著,她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白慕川。
這小動作,立馬引來了眾人的注意。
大家都看著他們。
李媽被白家人的眼神看得有點發悚,緊張一下,尷尬地說:「這個是老太太的遺言,她老人家交代我,要拿給小白先生的……」
朱雪艷看著她,眼神有點尖利。
白慕川一言不發,默默地接過來。
那是一張普通的白紙,上面是歪歪斜斜的幾行字。
「本人趙玉珍,因年老多病,恐不久於人世,為免在我死後子孫因財產問題發生爭執,特立遺囑如下:我名下的所有財產,全部由我的孫子白慕川繼承,其餘任何人不得干涉。尤其是我兒子,要是爭搶,是為不孝。」
簡單明白。
簽了字,蓋了個指印。
不過,老太太本身受的教育程度不高,寫字不太好,年紀大了拿筆都成問題,單看這幾行字,就知道她寫得相當吃力。
嚴格來說,它都不是一份完整的遺囑。
但這是老太太最後的心愿。
白慕川的手,微微一緊。
休息廳里很安靜。
眾人的表情,隨著他那一捏,略略變化。
如果眼光可以殺死人,李媽相信自己已經被他們殺死了——
朱雪艷突然開口,「李媽,老太太都寫什麼了?」
李媽清了清嗓子,說得結巴,「就是她身後事的安排……」
朱雪艷咄咄逼人,「都安排什麼了?」
李媽明白個中利害關係,臉有些漲紅:「就是她交代,要把遺產,全留給小白先生!」
「胡說八道!」朱雪艷當即就炸了,差點沒從沙發上蹦起來,「老太太什麼時候寫的?她都糊塗了,還寫什麼遺囑啊?這不是鬧嗎?再說,賬產全部留給他,那我們這些人呢?我們家軒子呢?哪有這樣的說法?」
李媽尷尬地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太太是這麼交代的。也是她今天早上親自塞到我手上的,告訴我說,等小白先生回來,就交給他,一定要交給他……」
說到這裡,李媽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看一眼白慕軒。
「對了,當時軒少也在場。老太太還給了軒少一個鐲子,軒少可以作證……」
朱雪艷轉頭看白慕軒。
那眼神——
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希望白慕軒否認。
白慕軒沉默一下,「是。我看到了。紙條是老太太給的,讓李媽交給二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