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夢幾千秋!
「楚名堂,你混蛋!」
一聲嬌叱。
楚名堂昏昏沉沉,將醒未醒之時,腦海里似乎一直有這樣一句話在縈繞著,清澈嬌柔,甚至還帶著些許怒其不爭的味道,久久不能平息。
是誰在叫我?
楚名堂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來。
可不知為何,他感覺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塊骨頭都在發出抵抗的呻吟,整個身體彷彿是用盡了所有的氣力般不堪重負,根本動彈不得。
痛,席捲全身!
我這是怎麼了?
楚名堂頭痛欲裂,感到有些恍惚。
他依稀記得自己的壽元已經枯竭,哪怕幾個天驕弟子不惜拼盡生死,點精血,掛天燈,搏萬古氣運,將其帶入葬地幽土,為他採摘無上神葯,也無法挽回頹勢。
他以區區凡人之體,憑藉無數聖葯神效殘喘生機,勉強活過了十萬年的歲月,卻終究敵不過命數的殘酷,將要死去。
大限將至,天道不可違!
然而他牽挂愛徒,希望傾力留下最後的傳承,以保帝命亘古永存,卻不想只是意外的打了個盹兒,小憩了一會,就直接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不知是多少滄海桑田!
如今大夢初醒,周遭的一切都讓楚名堂感到疑惑。
「你混蛋!」
帶著些許怒意的嬌叱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楚名堂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勉力睜開眼,只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身著紫色勁裝的俏麗女子,明眸皓齒,眉目如畫。
不過此時,這女子正星目含怒,一手叉著腰肢,另一隻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氣焰好不囂張,那瑩瑩如玉的皓腕之上,一條小指粗細的金翅銀蛇系在上邊,振翅欲飛。
「我混蛋?」楚名堂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逐漸清醒,眼瞳之中一縷暗金色火苗搖曳、跳動,似乎有神威燦燦,眼神凝聚間,又恍若夜色星空上熠熠生輝的萬古星辰。
他本為帝師,帝王之師。
即便因敗體凡軀而無法掌控天道,登上帝位,但卻將千古傳承盡握手中,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的帝命天子,於幕后推動風雲大勢,名震九天十地!
因此,哪怕是在無數天驕爭鋒,群雄混戰的煌煌大世,亦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囂張。
「你是誰?」
楚名堂聲音沙啞,哭笑不得,從未有一個女子敢對他這般跋扈。
「我是誰?呵呵。」
「好,好,好!楚名堂你再好不過,我雲描畫當真是看錯了你!」
女子聞言怒極反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
「天命不可逆,武者爭鋒,崎嶇坎坷。」
「區區挫敗不過是吾輩攀登天道的磨刀石,我本以為你能夠知恥后勇,一飛衝天。卻沒想到從那之後你偏偏自甘墮落,一蹶不振!你,楚名堂,對得起真武一族先祖的不朽英靈么?」
女子俏目含煞,大聲怒斥。
「雲描畫?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是雲描畫!」
楚名堂張了張嘴,如遭雷殛。他只覺得嘴唇無比乾澀,似乎無法相信這個埋葬在記憶深處的名字再次被喚起。
「凡人凡體,無力逆乾坤浩蕩。痴人痴心,願與君共赴離殤……」
楚名堂曾親手抱著這個在他生命里舉足輕重的女子,眼睜睜看著她嬌軀浴血,慘死在自己懷中,這個女人,最終燃盡了神魂,只為替他奪得一線生機!
「雲描畫,雲中伊人,等君描畫。」
如今再度聽到這熟悉的名字,彷彿十萬年前的場景重現眼前,饒是以楚名堂那飽經磨礪的心腸,也寸寸皆斷,叫他如何敢相信?
而這樣的驚愕落在雲描畫的眼中,無異於裝瘋賣傻,更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表現!這讓她心裡不禁升起了一種無力的感覺。
「難道真是朽木不可雕嗎?」
雲描畫輕嘆,俏臉愁苦,白玉無瑕的手指顫抖得越發激烈,眉目間蘊藏的失望更是如同一灘濃墨般無法散開。
哀莫大於心死,用在此處,恰如其分。
「楚名堂,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是否已經忘卻,你曾經肩負這真武一族再次崛起的期待?」
「你是否已經忘卻,你曾經站在這古麟之巔,傲視百族同輩英才,意氣風發?」
「百骨挫敗又如何?無法承載真武底蘊又如何?我雲描畫的男人,是那個讓古麟俊傑聞風喪膽,難以望其項背的楚世名堂,而不是一個只知怨天尤人唾罵命運不公的庸才!」
「只要不死,總有希望!你大哥楚破軍不惜跪在真武祖地前三天三夜為你求取聖葯,續接筋骨,有兄長如此,你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巔峰!豈能在此碌碌等死?」
雲描畫聲嘶力竭,怒斥之音如鏗鏘三尺,響徹耳邊。
可這些話落在楚名堂心中,卻不亞於九天玄雷當頭劈下,讓他神魂震顫,難以自持!
「百骨挫敗,承載真武底蘊?不,這怎麼可能?」楚名堂神魂恍惚,腦中一片空白。
「難道……」
隨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一個聳人聽聞的念頭從他心底冒出,牢牢佔據在腦海中,怎麼也揮散不去,如同夢魘。
楚名堂踉蹌著站起,想要仔細看看眼前的伊人,以此驗證心中的猜測。
卻不想,身體彷彿是不受控制般直接跌倒下去。
砰!
楚名堂重重摔倒在地,渾身骨骼如同散架。
「你小心一點,百骨挫敗,寸步難行。就算你想知恥后勇,也要量力而為。」雲描畫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勸了一句。
半個月前,楚名堂想要承載真武底蘊,不料卻被摒棄在真武祖地門前,威壓凌體,修為盡喪,渾身斷了上百根骨骼,此事早已成為古麟之都最大的笑柄。
也是因此,他楚名堂從天才神壇跌落,成為了人人唾棄的廢物。
人體共有兩百零六塊骨骼,斷去百塊,能僥倖活下來已是幸運,又怎麼可能站立行走?
「是了,祖威凌體,百骨挫敗,呵呵,好一個祖威,好一個真武祖地!」楚名堂自嘲低語,他怎麼可能忘記,正是這段刻骨銘心的遭遇,才導致他半生恥辱,差點一事無成。
劇烈的痛楚如潮襲來,楚名堂卻不管不顧,只是斜眯著眼,望向雲描畫,複雜莫名。
那目光讓雲描畫沒來由的心頭一震,眼前的楚名堂是如此的陌生,竟讓她生出一種溫順的羔羊被猛虎盯住般的錯覺,徒留無力的掙扎。
他的眼神是那般明亮出塵,卻又透著滄海桑田般的深邃與漠視一切的淡然,與往常截然不同!
這怎麼可能?
「你,你要做什麼?」雲描畫皺著秀眉說了一句,她想要看看,這個註定要成為自己夫君的男人要做什麼?而他如今這種半廢的狀態又能做什麼?
楚名堂搖頭不語,雙手撐地,艱難而僵硬地站了起來,如同提線的木偶。
咔嚓嚓!
一聲聲尖銳刺耳的骨裂聲接連響起,身體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塊骨骼都像在被刀刃狠狠拉扯,這種痛楚近乎於千刀萬剮,換了常人早已崩潰。
可楚名堂的笑意卻愈來愈濃,他是楚名堂,他是帝王之師,區區痛楚又能奈他何?
咔嚓,咔嚓。
雲描畫眼睜睜地看著楚名堂緩緩邁動腳步,每踏出一步,她的臉色便白上一分,彷彿這個拖著百骨斷裂之軀向她走來的少年,正迸發出無比熾熱的光亮,讓她有一種無法與之對視的感覺。
就好像浴火的鳳凰,即將涅槃!
「他到底要做什麼?」雲描畫睜大了眼瞳。
一步、兩步……
楚名堂與雲描畫相距不過四五步,但他卻足足走了十數息的時間!
他眼瞳中迸發出無窮亮光,垂著雙臂,就那麼僵硬地站在雲描畫身前,如同一座偉岸的山嶽,望著眼前那銘刻在記憶深處的俏麗容顏,楚名堂甚至有一種想要大哭出來的衝動。
足足十萬年,如同寒冰一般冷硬的心,頃刻間瓦解,化為春雨。
「畫兒……」楚名堂下意識的伸出手掌,緩緩抬起,似乎想要觸摸雲描畫的臉龐。
「大膽,放肆!」一聲尖銳的怒斥響起,盤踞在雲描畫皓腕之上的金翅銀蛇振翅飛起,口吐人言,那聲音如雷,連空氣都在震蕩,涌動起一道波紋,猛然襲向楚名堂。
而這金翅銀蛇迎風見漲,巨大的虛影投遞,金翅煽動,欲引風雷。
「靈?」
萬物有靈,天道萬物,近於道者,皆可成靈。
而靈有十品之分,楚名堂曾為帝王之師,自然看出這金翅銀蛇乃是三品道靈,極為不凡,非有大氣運者莫能得之。
不過他並未理會,只是淡淡地瞥了金翅銀蛇一眼,雙瞳之中隱隱有暗金色火焰搖曳,熠熠生輝。
但偏偏就是這一眼,卻讓這隻三品道靈如墜冰窖,身如篩抖,它只感覺到一股無比恐怖的意志陡然降臨,彷彿它面前站著的不是一個百骨挫敗生不如死的廢人,而是一位睥睨天地生殺予奪的至尊!
「滾!」楚名堂口中僅僅吐出一個字眼,卻如立地真言一般,瞬息幻化為一股無窮的神性火焰,挾裹著驚天的氣勢席捲蔓延,將這金翅銀蛇發出的道音衝擊堵了回去。
與此同時,楚名堂感應到神魂之中似乎有什麼存在被莫名勾動,旋即一縷暗金色的火焰亮起,覆蓋他的全身。
嘎吱,嘎吱。
楚名堂從烈火中走來,周身斷裂百塊的骨骼嘎吱作響,隨著暗金火焰熊熊燃燒,原本略微佝僂的身軀逐漸挺立,眨眼間,他脊樑挺立如松!
而這一刻,楚名堂的手掌終於落在了雲描畫俏麗的臉龐上,那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讓他的心中迸發出無限火熱。
她還活著,真的還活著!
「我……」
「回到了起點。」
楚名堂口中呢喃,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