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爹,京城不少你一個四品官,你再次外放吧!阿門!
次日上午,孟賚房內。
孟賚坐在上首,下面侍立一位美少年,身穿藍色倭緞長袍,腰束鑲寶石蘇綉雙龍戲珠玉帶,額頭系著金抹額,姿容秀美如春花秋月。
孟悠然進來先向孟賚問安,孟賚笑道:「五丫頭免禮。」又指著美少年道:「這是你二哥哥。」
孟悠然忙恭恭敬敬地行禮,「二哥哥安好。」動作標準、優美,聲音清脆動聽,竟是一絲毛病也挑不出來。
孟正憲也滿面春風地問好,「五妹妹。」眼中掩飾不住的驚訝和讚賞,這庶妹好個人品氣度!
孟賚滿面笑容地看著兄妹二人客客氣氣的見禮,二兒子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比當年的自己風采更盛,女兒更不要說了,自小承歡膝下,相貌氣度都是一等一的,有兒女如此,夫復何求!
「算起來已是六年沒見,慕阮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孟賚感慨。
「六年前兒子隨舅父戍邊西南,一去就是三四年,等兒子回到京城,父親又去了廣州,不能日日聽父親教誨,兒子不孝。」孟正憲請罪的態度十分誠懇。
「慕阮雖從小養在外祖家,在京城時倒能時時見著,這六年多沒見,為父常惦記你,跟著舅舅在西南,沒闖禍吧?」孟賚不只對著孟悠然是個好父親,對著兒子也是。
孟悠然一邊觀察著,一邊想這是難得的,她見過很多士大夫,不管心裡是不是疼愛,表面上對著兒子總是疾言厲色的,「紅樓夢」里的賈政不就是那樣嗎?
「兒子在西南不只沒闖禍,功夫還有不少長進呢,大哥和我一起來接父親,兒子六七年沒見父親,心急,走得快了些,大哥隨後就到。」孟正憲道。
孟悠然一副溫婉賢良狀,低眉斂目地扮淑女,凝神聽孟賚父子說話。
慕阮?是孟家二少的字吧,這時候的人平輩之間是不能直呼名的,一般是稱呼字,父母長輩可以直呼名,不過為了表示親厚,也有父母長輩不直呼兒子的名,而是稱呼字,孟賚現在就是這樣。
孟家二少名正憲,字慕阮,和分別六年的父親相談甚歡。
孟家二少,孟悠然真是聞名已久,說起來孟家現在的情勢,實在和這位孟家二少大有關係。
孟賚是孟家次子,娶妻吉安侯府嫡幼女鍾氏,鍾氏育有兩子兩女,長子正宣二十歲,年紀輕輕已是舉人,是孟賚的複製版;長女悅然十八歲,和長興侯府世子都鵬訂了親,婚期就是兩個月後;次子正憲十六歲,從小養在外祖家,聽說功夫極好、性子跳脫,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幼女欣然十一歲,最受兄姊寵愛。
側室丁凌也育有一子一女,三姑娘嫣然十三歲,過繼給三房的正宇十一歲。
杜姨娘育有四姑娘安然,黃姨娘育有五姑娘悠然,都是十一歲。
還有位魯姨娘,先是生了個女兒,夭折了;又生了個極俊的哥兒,可惜不到兩個月也夭折了,魯姨娘萬念俱灰,在家廟裡吃齋修行。
孟家出自泰安孟氏,孟家家規男子四十無子,方許納妾,孟賚和鍾氏成親後夫婦相得,偏到了第七年上,次子正憲剛剛出生,孟賚三弟孟賁竟在這一年病故,孟賁只留下一女,孟老太太素日最愛幼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幾乎哭死,孟家三房更是一片哭聲,悲傷過後,三房太太胡氏提出要過繼嗣子。
胡氏年輕守寡,三房無子,要過繼嗣子無可厚非,孟家三房資財雖不太多卻也不太少,莊子有幾個,鋪子有幾間,把孩子過繼了,得這一注財是極好的事情,也確有幾個窮族親絞盡腦汁想把小兒子過繼給三房,誰知胡氏卻不願意,一意要過繼二房的次子,鍾氏的親生子正憲。
孟賚大哥孟贇仕途不順,三十歲才考上舉人,在鄰縣當縣學教諭,當時只有一個兒子,肯定是不能過繼的;孟賚則有兩個兒子,長子不能出繼,次子卻應該是可以的;只是鍾氏妝奩豐厚、生活優裕,命根子一樣的兒子如何肯過繼出去,故只勸胡氏在族中過繼,有那吃不上飯的族親,幼子才生下幾個月,抱過來養豈不是和親生的無異?
胡氏是孟老太太娘家侄女,也是孟老太太最寵愛的兒媳婦,無論孟賚和鍾氏如何勸說,胡氏一口咬定孟正憲血緣最近,只想要過繼孟正憲,孟老太太雖不言語,那態度卻擺明了是替娘家侄女撐腰的。
鍾氏的娘親吉安侯府太夫人素日最溺愛幼女,外孫子更是心頭肉一般,過繼的事鬧了一個月,太夫人一個月寢食難安,這時正逢京城知名的張天師雲遊歸來,偶遇到白雲觀打平安醮的鐘氏母子,掐算出孟正憲的命格奇怪,只有長在外祖家才能凡事順遂。
張天師道行深厚,京中人士無不信服,鍾氏聽了心驚,和孟賚商議後,連夜把次子送回娘家撫養,胡氏和孟老太太如意算盤落空,大惱,孟老太太作主,給孟賚納了表小姐丁凌為側室,說明將來丁凌生下兒子要過繼給三房。
孟賚和鍾氏成婚以來仕途順利,又育有兩子一女,並不願納相貌平平的丁凌,百般推託,還搬出孟家家規,孟老太太連連冷笑,道:「你是有兩個兒子,可憐你弟弟連兒子都沒生就早早去了!你若肯過繼一個兒子給你弟弟,我萬事都由你;若實在不肯過繼嫡子,只能你納妾生子,過繼給你弟弟!」
孟賚皺眉道:「族中十九叔的小孫子生得極好,又只有兩個月,三弟妹抱過來養豈不和自己生的無二?」
孟老太太大怒道:「那孩子生得沒有憲兒一半好,憲兒也只有三個月大,過繼給你弟弟豈不是四角俱全?」
一提起自家次子,孟賚不由心疼至極,不只鍾氏不願過繼,孟賚也是極不願的,兒子雖然寄養在岳家,岳家從上至下無人不疼愛,吉安侯太夫人更是命根子一般,兒子還可以常見到,還可以稱呼自己父親,一旦過繼給弟弟,就只能稱呼自己伯父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老太太盛怒之下,孟賚屈服了,反正他只是多了個女人而已,總比少個兒子要強;鍾氏堪堪保住兒子又被分去丈夫,對孟老太太和胡氏自是不滿,從此兩相生隙。
孟老太太和二太太鍾氏,一個是婆婆,身分上天然佔優勢,本朝以孝治國,官吏之家誰敢不孝母親?一個是名門貴女,二房嫡妻,孟家只有二房成氣候,十年甚至二十年,孟家只能靠二房,所以孟老太太和二太太鍾氏算是勢均力敵。
丁凌第一胎生下三姑娘嫣然,孟家家規森嚴、嫡庶分明,從沒有妾室撫養孩子的,都是正室撫養,孟老太太卻越過鍾氏親自養了三姑娘,丁凌為了孩子自然同孟老太太親近,事事聽命於孟老太太和胡氏兩姑侄。
如此一來平衡被打破,鍾氏處於下風,時常受制於孟老太太、胡氏、丁凌的聯合陣營,無奈之下,鍾氏只好引狼入室,先是給身邊親信丫頭杜晴開了臉,接下來又從外邊買了絕色女子黃馨,送到孟賚身邊服侍。
杜晴生了四姑娘安然,黃馨生了五姑娘悠然,杜晴和黃馨的賣身契掌握在鍾氏手中,自是唯鍾氏馬首是瞻,有了杜晴和黃馨兩個馬前卒,鍾氏開始一步步奪回失地。
孟悠然有時胡思亂想,覺得原主是不是孟老太太和鍾氏二人相爭的犧牲品?內宅中表面和和氣氣,內里波濤洶湧,一個聰明伶俐、受父親寵愛的婢生女,嫡母固是不喜,祖母也不待見,想必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五妹妹,五妹妹?」孟正憲的聲音讓孟悠然回過神來,她開小差了!
她羞得面紅耳赤,滿眼歉意地看著孟正憲,「二哥哥。」
孟正憲笑道:「五妹妹在想什麽有意思的事,這麽入神?」
「沒想什麽,沒想什麽。」
「不想告訴哥哥?那就算了。」
「不是、不是。」孟悠然急忙分辯。
「你們是親兄妹,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五丫頭跟你哥哥直說無妨。」孟賚笑道。
孟悠然看著明顯是假裝生氣的孟正憲,很配合地湊趣兒,一臉天真地問道:「妹妹哪裡是不想告訴二哥哥,只是妹妹想的事不好講出來,怕二哥哥怪罪,妹妹在想二哥哥字慕阮,是慕哪個阮?」
「慕哪個阮?」孟賚聽得直樂,「五丫頭真是孩子話。」
「五妹妹覺得二哥哥是慕哪個阮?」孟正憲笑問。
孟悠然想了一想,隨即眼睛一亮,大聲道:「阮大猷!」
吉安侯府軍功起家,幾代侯爺都在軍中任要職,孟正憲自幼長自外祖家,由舅父吉安侯爺一手帶大,他總不會愛慕那個魏晉風流的阮籍吧,也不會愛慕文學家阮瑀,定是敬慕本朝鎮守西北邊境二十年、令羌人聞風喪膽的西北將軍,當代第一名將阮大猷!
「哦?」孟正憲一臉的興味,「五妹妹知道阮將軍?」
「知道、知道。」孟悠然連連點頭,「并州保衛戰的時候,我一天不落的看邸報,阮將軍大智大勇,那場仗打得真漂亮!」
孟正憲有些意外,「五妹妹對軍事這麽關心?」小女孩不是困在內宅,只會做做女紅嗎?隨即笑道:「五妹妹說得是,我正是敬慕阮將軍,相信有一天我也會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堅定的語氣,鄭重的神情,讓這個十六歲的大男孩煥發出一種異樣光輝。
孟賚看著次子認真的樣子,先是欣慰,後來卻又皺起了眉頭,建功立業是好事,上陣殺敵可是很危險的事呢,孟賚是文官,怎麽捨得兒子上戰場?氣氛一時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