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現世(十五)
這一天,本來月朗星稀的城市上空,突然雷光大作。
白曦趴在窗戶上,甩著尾巴往外很悠閑地看了一會兒。
黑夜之中雷光乍現,很刺激了。
這明顯是執法隊出動,不知道誰家又倒霉了的結果。
要說執法隊,真不是一般的修士當得了的。
又要修為高深,又要心狠手辣……
聽說這群執法隊的大神們,就算是面對毛茸茸的毛團兒們,只要敢作姦犯科,也一樣痛下殺手。
對毛團兒尚且如此冷酷,就更別提對別人的狠辣了。
白曦就給執法隊點了一個贊。
這年頭兒,不被毛團迷惑的真的不多了。
就比如狐狸們,就比如百萬助理,就比如……連兇巴巴老菜幫狸貓族長都收的那對兒老夫妻。
這可真是……
「您這回不回去啊?」見狸貓族長趴在自家的地盤上甩尾巴,白曦就覺得這屋子在這一瞬間都窄小了起來。見狸貓族長抖了抖耳朵偏過腦袋裝死,突然繞著自家族長慢吞吞,若有所思地走了兩圈兒哼了一聲說道,「如果族長你不走,我可是要收費的。」收什麼費?住宿費來的。這族長又不是崽兒們,想要住在她和她師姐的家裡當然要收費。
現在的狸貓也是一隻有狐狸的人了,不能傻大方了。
傻大方的下場……看看最近正在吃土的百萬助理就知道了。
她竟然還要收費,狸貓族長毛茸茸的大臉露出震驚的表情。
白曦仰頭哼歌兒,當沒看到。
「真是無情的崽兒啊。」狸貓族長充滿感慨地發現這個世界原來是一個惡臭的金錢的世界,人心不古,狸心也不古了,深深地為自家崽兒們的未來擔憂。
正搖頭晃腦想要闡述展望一下狸族的未來,就見遙遠的天邊,那悶雷滾滾的地方突然向著此地飛快地射來了一道劍光。劍光遙遙地懸停在了窗戶外,顯露出一位白衣如雪,面容堅毅,手中一把靈劍噴塗鋒芒的年輕凜冽的青年修士。
他白衣翻飛,造型特別好看。
白曦正趴在窗邊,看見這青年,還有那熟悉的執法隊的制服,下意識抱頭蹲在了地上,「我沒有作姦犯科!」
白君意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自家狸貓的毛耳朵。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虧心事最近沒少干吧?
不過現在人家執法隊的精英修士沒怎麼把這隻只開了一間小黑作坊也不算啥撐死了有點兒衛生問題的狸貓放在心上。
人家收拾的都是干大事兒的人。
狸貓這種,完全不屑一顧的。
「狐君。」他站在一道靈光上,見房中還有銀月,微微頷首,「仙子。」
他不怎麼認識白曦,不過想到最近人間界據說一位還會做固本培元丹還有美容水的狸貓精非常出名,再看看正仰頭怯生生地看著自己的黑髮小姑娘,沉默了片刻微微頷首致意道,「白小姐。」他這樣和氣,白曦這才敢打開窗戶,就見這修士沉穩地落進了房間里,目光慢吞吞地掃過眾人,卻直接把目光放在了正歪頭舔自己的大爪子與尾巴的狸貓族長身上。
「怎麼了?」狸貓族長問道。
「貴族今日被我等執法了三個族人,您是族長,我們知會您一聲。」青年冷冷地說道。
狸貓族長的大爪子一抖,抬眼看著面前的執法隊修士。
「死了么?」
「沒有,重傷,被關押在執法隊等待審判。」
「哦。」狸貓族長很冷漠地點了點自己巨大的毛茸茸的腦袋。
竟然還沒死,這真是叫它很失望了。
叫它說,那種會給狸族帶來恥辱的傢伙就應該當場給滅了。
「為什麼沒有幹掉他們呢?」執法隊一旦出手非死即傷,白曦聽說死亡率百分之八十來的。當然這個死亡率就是作姦犯科的犯人了,要不然執法隊也不能凶名在外,連她都這樣畏懼。
她顯然想到了,這回被執法的必然是她親爹那一夥兒的,既然是這樣,那被雷電劈得灰飛煙滅白曦也不心疼,反而覺得這沒死好遺憾呢。顯然執法隊修士也有點兒想法,冷硬無情的臉竟然隱隱透出幾分遺憾,欣賞地看了白曦一眼。
「跪得太快。」那三隻狸貓沒有骨氣,都不說反抗一下,見了漫天的雷光頓時就跪在地上投降……
想給他們一個安一個反抗執法的時間都沒來得及。
「反正都是自家執法隊的兄弟,先幹掉,回頭報告模糊一點不就行了。」白曦不以為然地說道,「春秋筆法一下。能出動執法隊一定罪不可赦,含含糊糊的,反正都是要死,審判要死,抗拒執法也要死,不如給他們一個痛快。」如果那一家三口當真是用邪法來給人續命,死了真是活該,總不能別人的不是命,光他們的是命對不對?她這樣鑽執法隊規則的空子,青年一愣,繼而深深地看了白曦一眼。
雖然修為不怎麼樣,不過如此善於變通……
「白小姐對執法隊有興趣么?」他冷冷地問道。
「興趣?」白曦慢吞吞地歪了歪小腦袋。
「如果感興趣,你可以加入我們。」這樣的人才,執法隊很需要了。
白曦沉默了,得意地,炫耀地翹起了自己的大尾巴。
沒有想到她最近竟然搶手了起來,連執法隊都被自己的才華折服。
「熱情相邀,本不該拒絕。不過如今我正準備結婚,等結婚以後,咱們沒準兒有緣。」白曦頓時就覺得自己不害怕執法隊了,見這青年微微頷首,笑眯眯地拉住了身邊白君意的手,一顆小腦袋恨不能仰到天上去!
只是她正在和執法隊的修士說話的時候,狸貓族長思索了片刻方才對這修士沉聲說道,「既然是他們做錯事,那無論是怎樣的懲罰都罪有應得。狸族會將他們驅逐出去,再也不承認他們是狸族的一員。」
那一家三口既然被抓,恐怕審判出來的罪過必然一樣兒是五雷轟頂。
它覺得有點羞恥。
狸族一向安安分分的,在修真界名聲好得很,可是卻出現了這樣的敗類。
「我要去見他們一次。」白君意突然溫聲說道。
「狐君?」執法隊修士皺眉問道,「狐君與他們有淵源?」
「有淵源的話,你們會放過他們,對他們法外開恩么?」白曦好奇地問道。
英俊挺拔的青年修士冷冷地說道,「不會。」
那問個啥!
白曦沉默了。
「寒暄而已,不會叫場面太過無趣。」白君意太知道這群執法隊修士了,特別會尬聊,哼笑了一聲對這修士慢吞吞地說道,「那個阿芝,我有些問題要問她。」
他提到阿芝,白曦頓時就想到之前與銀月之間的對話,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角,歪頭好奇地問道,「你要問她曾經做過什麼么?」見白君意含笑點頭,白曦緊接著繼續問道,「我是不是真的忘了什麼?」
她覺得自己的記憶很完整,可是白君意與銀月,還有族長時不時露出的幾分信息告訴她,並不是這樣。
她本以為在小世界里慢慢回憶到了自己失去的一切,可是或許並不是全部。
「如果你想聽,我會慢慢告訴你。」白君意溫和地說道。
「可是就算是你講給我聽,那些細節都是你的記憶,我依然是忘記的。」白曦垂了垂小腦袋,想不通自己與白君意還曾經什麼時候在一塊兒過,似乎還時間不短,甚至連銀月都動容放棄的樣子。
她有些失落,覺得自己對白君意真的很不公平,那麼久的感情,彷彿這一路走過來,眼前這個風姿俊美的男人一直都沒有改變無怨無悔地陪著她,然後為了她一次一次地失望傷心。
「我想自己想起來和你之間發生了什麼。」白曦輕聲說道。
如果說從前她覺得忘記什麼不可能,可是如果她修的是無情道,那一切都很可能了。
無情道就是在修鍊的道路上,捨棄一切的感情,一切對自己來說會成為牽絆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會阻礙她的記憶。
「好。」白君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垂頭親了親她的眉心,「我等你。」
這兩隻小兩口還沒有結婚就開始黏黏糊糊的。
公然虐待三位此刻在房間之中的單身人士。
「那我們也去,如果阿芝不願意說,我來撬開她的嘴。」狸貓族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見還是黑夜,自家飼主應該還沒醒,咬了咬牙決定多陪伴一會兒。
對於執法隊來說,這本來是不符合規定的,不過想要給白曦多看一看執法隊的好處,青年修士微微點頭,帶著他們一塊兒星夜回了執法隊。
此刻執法隊里安靜一片,青年修士送了他們去其中的一個封了無數符籙的單間之後就轉身離開,白曦這才看見這個鐵柵欄里正關著三個人。
生了她的女人就別說了,已經嚇傻了,所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乾淨的地面上正躺著一個目光無神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中年男人,這男人的臉上似乎因為被邪法反噬,此刻布滿猙獰邪異的黑色紋路,一看就沒幹好事兒,可以送去被執法了。
「族長!狐君!你們是來救我們的么?」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阿芝從一旁衝到了柵欄前,緊緊抓住柵欄,看著狸貓族長彷彿是救命稻草。
「族長,救救我啊,我們知錯了。」她美麗的臉上滿是眼淚,顯然是被雷霆一般的執法隊嚇得不得了。狸貓族長甩了甩尾巴,慢慢地走近了期待地看著自己的這個黑髮女孩兒,端詳了她一會兒突然問道,「用邪法給人續命,是誰的主意?」
它的聲音嚴肅,還帶著幾分失望,阿芝美麗的臉猶豫了一下,目光閃爍,卻努力保持著畏懼的表情來哭著說道,「是父親和母親。族長,對不起,我沒有阻攔父親母親。可是我人微言輕……攔不住他們要做這樣的事。」
本來正奄奄一息幾乎斷氣的中年男人不知怎麼聽到了這句話,不敢置信,艱難地偏移自己的頭看著自己的愛女。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胸口用力地喘息了一下,猛地仰天噴出一口血來。
血箭破空,白曦頓時心疼得無以復加。
「這好不容易擦乾淨的地,又都是血了!」她嘆氣,覺得中年男人真的太不知道體恤人家執法隊整理房間的辛苦了。
中年男人氣得命懸一線了。
可是就算白曦再氣人,他習慣了。
白曦對他總是冷酷冷血的,也從不在意他的心情,他也並不在意,因為在他的心裡,這隻生出來就是白毛兒給自己好丟臉的狸貓就是自己的恥辱。
他愛惜自己的長女阿芝,喜歡得不得了,從小兒好生教養,把自己一切的希望和愛都放在阿芝的身上。
可是他卻親耳聽到了這樣的一句控訴。
愛女把一切的罪過,都推到了他們夫妻的頭上,完全沒有一點猶豫,也並沒有在意他的生死。
怎麼,怎麼可以這樣……
男人心中萬箭穿心,劇痛莫名,只覺得自己的愛和親情都碎成了一塊兒一塊兒的。
「這麼說,原來你很無辜。」白君意勾唇微微一笑,雲淡風輕,似乎對阿芝揭發她老爸並沒有厭惡……反正都是狗咬狗一嘴毛,白狐君還有什麼厭惡不高興的,誰倒霉他都開心見到。
此刻他微微一笑,寂靜的房間都破開了陰霾一樣,阿芝見他開口,眼睛頓時亮了,急忙用力點頭流著眼淚說道,「狐君明鑒,我真的是無辜的。父親和母親想要做什麼,我不敢阻攔,不然,我只怕會步了阿曦的後塵,被他拋棄。我只是害怕了!」
她哭著跪在地上哽咽地說道,「我知道狐君對我不滿,可是我是無辜的呀。當初父親捨棄阿曦,我年紀尚小,本就與我無關。」她聲聲泣血,一聲聲地哭訴,仰頭攥緊了面前的柵欄,哪怕一雙手被符籙上的靈光劈打得焦黑也不在意,哽咽地說道,「父親和母親的確罪無可赦,可是求狐君與族長在執法隊面前為我求求情吧。我真的從未做過壞事。」她伏在地上哭得厲害,白曦簡直服了她了。
她幸災樂禍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他都翻白眼兒了。
「你這麼賣了你老爹,有沒有想過他這麼多年對你如此疼愛啊?」
「可是父親犯了錯,應該受到懲罰!」阿芝斬釘截鐵地說道。
男人突然悲愴地哀嚎了起來。
巨大的痛苦還有被女兒拋棄的錐心之痛叫他無法忍耐。
或許……那個時候被執法隊當場擊殺才是對他真正的仁慈。
為什麼還要在他臨死之前,看到唯一疼愛的女兒竟然會背叛他,恨不能他去死,然後換她的活著。
這是很聰明的做法,只要有理智的人的確會這樣做。
既然必定會有犧牲,何必犧牲全部人,只犧牲一個,叫其餘的人都能逃出生天,這不是很好么?
可是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他痛苦的心誰又能明白?
「你真不像是狸族的孩子。」巨大的狸貓族長蹲坐在阿芝的面前聽著她哭著求情,許久之後方才平靜地說道,「狸族一向都有寧死不彎的骨氣,可是你,為了想要活著卻全都出賣。」
見這個黑髮的,與白曦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子可憐地委頓在自己的面前,它平靜地說道,「只是你說你沒有參合在其中,是無辜的,我們和你說了都不算。阿芝,你知不知道執法隊是怎樣執法?」
阿芝怎麼可能來過執法隊,不由拚命搖頭。
狸貓族長頓了頓,嘆了一口氣。
「執法隊之中有修士擅長演算天機,只要抬抬手,就知道過去未來之事,你這點小道行根本遮掩不住屬於你的過去,只要他們算一算,你做了什麼,是不是無辜,都在他們的心中。」
這話它說得十分平靜,白曦都覺得自己是第一次聽說,阿芝卻已經聽得傻掉了,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巨大的狸貓,顫抖了嘴角片刻,臉上的眼淚都獃滯幾分。見她這副樣子,族長垂頭,失望無比。
幹壞事兒本來就是錯的。
可是連壞事兒都乾的這麼傻缺……真是給狸貓一族丟臉。
「你把一切都推到你父親的頭上,還有拋棄你的父親母親……這都是白忙活。」
白賣了一遍自己的老爹老娘。
也白哭了一把。
只不過這一把別人也就算了,大概要氣死自己的老爹呢。
見阿芝獃獃地跪在了地上,那中年男人在無聲地哭泣,曾今親密的一家人此刻各自分開在一旁彼此厭惡,白君意笑了笑,聲音柔和了起來。
「這都不是大事,不過我的確還有一件事問你。」
俊美的男人一雙含笑的眼睛慢慢地變得冰冷起來,看著瑟縮了一下驚恐看來的阿芝,臉上帶了幾分殺機。
「當年銀月仙子師尊留下無情道自己參悟的傳承,為什麼,最後卻是阿曦吞下了那枚玉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