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回 念頭

這間寢間建築已經千瘡百孔，裡面也是坑坑窪窪。可並非是頹圮與死氣沉沉，相反，內部的春意遠比外面要看似盎然得多。含羞半闔的紅色花骨朵『雕』在綠色的爬藤上，而這些爬藤卻緊緊地攀附在房間內的每一個角落。

「在那裡。」黑田坊指著植物最密集最厚重的地方。陸生用瀰瀰切丸抵開了密集的藤蔓，勉強看到了被這種奇怪爬藤纏成了繭的人類。

黑田坊和青田坊兩人在晴明的默認下，將屍體上多餘的藤蔓全部清理出來，直到他們看清了這宮內卿屍體的狀態。

「這還真是……」

這些爬藤從一些傷口中鑽入肌膚之內，從皮下遊走於身體的每個角落，又從眼、鼻、口和耳朵內穿出。看起來很是驚悚。

「這到底是什麼植物！？」陸生避開了直視屍體的視線，轉而看著房間內因這具屍體而讓他不禁升起幾分寒意的爬藤。

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晴明卻看向了螢草，螢草的表情變化正在他的預料之內。

「是螢草一族的伴生藤。」螢草擰著手指，低頭看著地板「我們螢草是蒲草妖，誕生於蒲草之中。伴生藤是生長在蒲草周圍的一種爬藤，雖然無法化形為妖，卻有著一定的自主性。」

做這些事情，也是為了給螢草一族報仇吧。

「這種爬藤繁殖能力很強。」不同於頭腦簡單的青田坊，雖然是半路加入，但來到這裡后見到的一切已經讓黑田坊大概推斷出來了這個草妖到底經歷了什麼，同樣，如此短的時間內，也足以讓他將這個第一次聽說過的爬藤有粗略的了解。

螢草點了點頭「嗯，只要有飼料，它們就能無限繁衍。」她的目光放在了宮內卿的屍體上。這位宮內卿的屍體早已呈現半枯骨化，尚算完好的皮膚也是一片綠色。

恢復理智后，原本的憎恨已經不再那麼極端，今日的所見讓她痛心，卻也讓她漸漸放下了「我的仇，已經報了。」她看著房間內的爬藤，對它們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謝謝你們，……對不起。」

半闔的花骨朵抖動著，發出了略顯詭異的聲音，像是在調音般，雜亂且意味不明的聲音消失后，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從房間內出現「小螢、保護！小螢保護！」語氣中還帶著些稚嫩，卻也有些詭異——這聲音是那些花骨朵相互振動產生的。

纖細的爬藤伸出一段，伸到了螢草的面前，拂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小螢、幸福！」

螢草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哭聲，跪在地上忍不住痛哭起來。爬藤安撫的動作一頓，緊接著便有幾分『手忙腳亂』起來「小螢、不哭！小螢……」忙亂了很久，才扭動著『身子』，用纖細的藤蔓身子做出了幾個奇怪的動作，似乎是想要逗螢草開心。

螢草果然被它逗笑了，流著淚笑了出來。良久才平靜下來。爬藤很明顯鬆了口氣。終於逗笑了螢草，這爬藤才分了點注意力給陸生他們。

「小螢、朋友」

「是，」陸生聽懂了這些植物想要表達的意思，他向前一步任由這些爬藤將自己纏繞起來。

「少主！」陸生對著青田坊和黑田坊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用擔心。

手心傳來了一陣刺痛，原來是那爬藤用那過於尖銳的葉子劃破了他的手心。陸生面不改色的看著其中一朵『花骨朵』吐出了一個奇怪的種子，並塞入了那傷口內。

「等等！」螢草睜大眼睛，連忙跑到陸生的手邊「不可以！！」

「這是什麼？」

那傷口很快就自我癒合了，而那種子也埋入了陸生的體內。原本還顯得生機勃勃的爬藤很快就變成了黃綠色，甚至還在逐漸得枯化「保護、小螢！」陸生聽懂了爬藤話中的意思「她是我的部下，是我的同伴，我當然會保護她。」

「奴良大人……這個種子必須要快點取出來才行。」螢草的聲音顫抖著，動作慌張失措。

「那顆種子是爬藤的基石。」晴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陸生點了點頭，看著失去了『基石』，已經徹底乾枯的爬藤，又看著哭的快要斷氣的螢草，說道「它將螢草託付給了我，還在告訴我：它會潛伏在我的體內，一直關注著我。」倘若我對螢草不義，它會以他的肉體為養料，將他榨取得乾乾淨淨。

「不過，不用它威脅，我也會保護好我的家人的。」陸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體內多了一個隱形□□，懶得安慰幾乎快要炸掉的青田坊和黑田坊，陸生拍了拍還在哭的螢草「別哭了，在哭就不好看了。」

「可、可是……」

「啊啊，餓死了！小螢你不想你這麼英俊瀟洒、玉樹臨風的奴良大人因過於飢餓而死吧？」陸生打斷了螢草的話，摟著螢草的肩，帶著她向外走去。

「少主——」黑田坊緊皺著眉頭，待到陸生和螢草走出去后，竟下意識的問向了安倍晴明「安倍先生，少主他……真的沒問題嗎？」

「只要不激活那東西，自然沒關係。」雖然這麼說，但晴明臉上的笑容顯然消失了，有這麼一顆『隱形□□』埋在體內，怎麼可能不讓人擔心呢。

「你們還在郁磨什麼？」已經恢復了人類形態的陸生的聲音從外面響起「我們趕快回去吧。」

「走吧。」博雅看著房間里的其他人「他自己都不擔心，你們也別多想了。」

回去的路上，牛車仍在一路顛簸，氣氛卻沉寂不少。陸生左看看低頭不語的螢草，右看看不露聲色的晴明，抬頭前看，又看到了一語不發，眼底醞釀了風暴的黑田坊……忍不住捂住了臉，在手指的縫隙間，他向右前方看去，看到了青田坊眼白內的『冷肅』。左前方的源博雅也是感覺到了牛車內的詭異氣氛，頗有些坐立難安。

「你們別這樣好嗎。」陸生苦惱的推了推眼鏡，第一次這麼想念納豆小僧，有他在，還能活躍一下氣氛「只是個種子罷了，又不會傷到我。」

「少主！」黑田坊不甚贊同的看著陸生。陸生是真怕他關於他的安危長篇大論的說一路，便立刻打斷道「啊……說起來還真想冰麗啊，不知道冰麗她現在在做什麼！」雖然只是用來轉移話題的，但陸生說完還真的有些想念冰麗了——那個從小看他長大，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甚至有考慮過相伴一生的女人。

黑田坊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過來「我來的時候，雪女去京都了。」

「京都啊……」是去找柚羅了吧？陸生沒有再過問，反而是青田坊突然開口，說出了一句無關冰麗，卻是撕碎了現有局面話——

「少主，我們還能回去嗎？」

近兩天，陸生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雖然知道了可以用這黑盒子將大家召喚過來，可關於他們該如何回去卻絲毫沒有提示。他是奴良組的統領，不能一直呆在這個時代。

氣氛再次沉寂了下來，這一次比剛剛還要低迷。

「是啊，我們還能回去嗎……」陸生呢喃著。

「陸生」頭上感覺到一絲重量，是晴明的手？陸生抬頭看著他，晴明沒有收回自己的手，反而摸了幾下「你來到這個世界，一定有你來到這裡的意義和原因，與其為無定數的未來憂慮，不如一步一步將『現在』走好。」

「晴明，可是我、」我擔心遠在未來的大家。

黑田坊看著陸生的表情，忍不住瞪了青田坊一眼，然後連忙對著陸生說道「少主不用挂念他們，我來時大家雖然擔心您的去向，但總大將很快便穩住了大家，組內一切照常。如今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人敢惹奴良組，就像沒有人敢惹一頭假寐的雄獅般。

奴良組麾下七十個組別，一萬多名妖怪，這一萬多妖怪絕不像是外界相傳那般全是受保護、毫無攻擊力的小妖怪。多年前，自從他們答應了二代目要少主自己選擇未來的路后，便徹徹底底的在少主面前偽裝了他們作為『妖怪』的一面。多年的偽裝讓他們都有些把自己說服了，但——

「組裡的老傢伙們，也是時候讓他們活動一下身子骨了。」要陪總大將玩『退休』，便將所有的事都扔給了他們，光明正大的在那裡偷懶。對於這一點，黑田坊可是已經不滿很久了。

完全不知道家裡那群整天只知道喝茶吃點心的老傢伙們都曾經在『道上』讓妖怪聞風喪膽的陸生有些聽不太懂黑田坊話中的意思。

晴明揉亂了陸生的頭髮，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們到了，下車吧！」

到了？陸生掀開車簾，看到的並不是安倍宅的大門，而是熱鬧的街市。

「陪我去買點東西吧，正好帶你逛逛這個時代的街市。」晴明率先走下了車，示意陸生和螢草趕快出來。陸生下意識的走了下來，順便扶著已經將鬼角隱藏起來的螢草下了車。

「阿青，黑，你們也偽裝一下出來啊。」陸生對著青田坊和黑田坊說道。

別的不說，奴良組的妖怪最擅長的絕對是偽裝成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