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送君千里
隔了幾日,惡來的《尊太后疏》便在朝野中大大的傳開了,裡面的字裡行間對太后盡其阿諛奉承之能事,原本對這類拍馬屁之事極其反感的天佑皇帝對此卻大為鼓勵,命惡來在朝會上當眾宣讀,並且照會各地官員,將此奏疏抄閱,發散天下群官。
「胡鬧!」程凌玉粗粗地看來一遍奏疏的內容,花白的鬍鬚居然開始無風自動,大聲喝罵道,「這惡來當斬!」
「大帥怎麼回事?」海冬青湊近之後,將程凌玉仍在地上的奏摺拓本看了一遍,皺眉道:「大人,這是陛下的風聞之策,便是要探探天下的口風。」
「你看,這簡直就是胡鬧,這個惡來,為了爭寵,居然連這麼噁心的句章都寫得出來,這,簡直就是,就是胡鬧…..」程凌玉有些激動,幾乎開始語無倫次起來,道:「這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卻不知道母儀天下,當年與薛義私通之事天下皆知,如何還做得夠得『賢良淑德』四字,這惡來居然還想尊她為天下聖德賢明太后,豈不是有辱我大顯列祖列宗的名位,以後若是進入東陵,與先皇合葬,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大顯成何體統!」
海冬青嚇了一跳,輕聲道:「大人,隔牆有耳,隔牆有耳啊。」
「不行,陛下必然是被惡來這個奸臣蒙蔽,所以才會有此昏庸之舉,我要上疏,痛陳厲害,讓陛下知道天下人的想法。東青,幫我研墨!」
海冬青連忙進言道:「大人,文臣不掌兵,武官不議政啊。大人我們還是算了吧…..」
「胡說,海冬青,難道你也跟惡來一般,只知道阿諛奉承,不知道是非曲直了嗎?此事乃是關係到我大顯江山命數,萬萬不可馬虎,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知恩圖報,點醒陛下。」
「大人,」海冬青連忙道,「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嗎,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向來對惡來十分反感,此次卻大肆的嘉獎此人,正是因為他說中了陛下的心思,陛下——無論如何,也會死蕭太后的親生兒子,這是他們的家務,我們還是不要參劾的好…..」
「皇家事務便是天下事,我豈能坐視不管!」
「可是大人,前日里上奏彈劾風易寒,已經將此人完全的得罪,若是你在上奏彈劾惡來的話,我怕到時候滿殿文武皆是大人的仇敵,對大人的仕途不利啊。」
「我今天的地位,是我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太行一戰,大顯開國三百餘年,誰曾有過這等功績,難道我比之那些在朝堂之上尸位素餐的小人還不如嗎?得罪了就得罪了如何,只要陛下知道我的忠心,管他們作甚!東青,你還不研墨更待何時!」
海冬青知道程凌玉的脾氣,只要是他決定的事情,便是十兩馬車也拉不回來的,當下不敢多言,悄然給程凌玉研墨,程凌玉奮筆疾書,不一會兒便擬好一道奏摺,由於情緒激動,在奏摺的尾巴上還遞上了一兩滴墨汁。
第二日八百里快騎便將奏摺帶入宮中。
可是此事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讓程凌玉越來越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天佑皇帝的硃批時時不曾下來,也不知道聖意如何,「定然是陛下日理萬機,將我的奏摺落下了。不行我還需在繼續上折……」程凌玉心思如此,認得的事情,便百口莫改,海冬青苦勸無果,也值得由他去了。
程凌玉一連數道奏摺,朝廷上面終於有了反映,聖旨下來,對程凌玉的功績大肆褒獎了一番,但是同時也勉力程凌玉再接再厲,儘快解決掉龍步飛和白羽,至於朝廷上的事情,程大人年紀大了,精力有限,就不要再管了。
程凌玉一臉鬱悶,但是國本之事,不容得半分馬虎,依然上奏據理力爭,措辭一次比一次強硬,看來是跟皇帝陛下卯上了,終於再不自覺見提起了當年薛義和蕭太后的故事。
「砰!」天佑皇帝氣的渾身發抖,將龍案上的奏摺一掃而光,嚇得小太監們,紛紛急著撿拾奏摺,天佑皇帝氣的破口大罵:「這程凌玉如何如此不識抬舉,朕三番兩次的提醒他,他居然還這般的無理取鬧,朕不過就是想加封一下朕的母后,難道朕也有錯嗎?也對不起列祖列宗嗎,母后當年為朕,卧薪嘗膽,委身賊逆,這大顯三百年來,何曾出過這等奇女子,這程凌玉居然…..居然…..居然說出這些話,他當真是以為朕離開了他,便要亡國不成,朕今日若是不辦他,龍為何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切勿傷了龍體啊,我覺得這程大人也是一番忠心,他對大顯有大功的,若是陛下辦他的話,我怕會寒了天下臣工的心啊!」在旁為天佑皇帝診脈的碧落連忙道。
天佑皇帝也是一時氣急,靜下心來,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程凌玉殺不得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若是以此辦程凌玉,又名不正言不順,但是這程凌玉這番奏摺確實太過無理,居然對太后大加毀謗,這讓天佑皇帝十分惱火。
隔了不久,天佑皇帝揮了揮手,對手下的人道:「叫曹錯來見我。」
隔了不久,一個書生打扮的人便來了,見了天佑皇帝居然也不跪不拜,只是微微拱手道:「曹錯見過陛下。」
天佑皇帝將程凌玉的奏摺扔在了他的身前,道:「你看怎麼辦才好。」
曹錯將他的奏摺粗粗一看,皺眉道:「這程凌玉剛剛立下大功,陛下對他有寵愛有加,未免生出驕橫二氣,陛下看來是時壓一壓他,讓他明白天威難測的道理。」
天佑皇帝點了點頭,道:「朕也是有此意,但是程凌玉私德無傷,臨陣換將又乃是兵家大忌,只會讓天下人落以口實,到我氣量狹小,容不得有功之臣,你認為如何?」
曹錯垂首道:「我乃是薛義舊臣,陛下不已臣過去不臣之事而對臣加罪,反而對臣信任有加,授予臣監察百官之職,但是臣已非當年幕僚,所以對軍機大事已無機斷之權,所以臣不敢說…..」
天佑皇帝皺眉道:「我叫你說,你就說,拖拖拉拉的幹什麼!」
「是,陛下。」曹錯垂首道,「據我所知,程凌玉現在有一老母在堂,我大顯乃是以孝立國,無論官員在職,身居何位,若是家中父母去世的話,必須守孝三年。」
天佑皇帝沉吟道:「你的是什麼意思?」
曹錯好整以暇地道:「若是陛下讓他去丁憂的話,便可以堵上天下人悠悠之口了,而程凌玉也無話可說了….」
「可是…..他老母在堂,如何讓他去丁憂?」
曹錯道:「這件事情交給我辦就行了,只要陛下讓他丁憂,他便必然必須得從中原撤回,放下兵權為母守孝。」
天佑皇帝想了想道:「若是程凌玉丁憂守孝去了,那麼找誰接替他的兵權呢?」
曹錯道:「必須自然有聖斷,錯不敢妄言。」
天佑皇帝想了想,忽然大聲道:「傳惡來前來覲見。」
曹錯躬身道:「陛下召見大臣,錯便不好在此久留,錯退下了。」說完緩緩地離開了大殿。
「給我把風易寒釘牢點。」天佑皇帝吩咐道。
一個月之後,程凌玉母親暴斃的消息便傳到了程凌玉的耳朵中,程凌玉乃是孝順之人,未等陛下發話,便主動上書要求回鄉守孝,天佑皇帝自然是不加阻攔,而接任程凌玉的人正是飛廉將軍惡來,此人似乎在沒有等程凌玉回京便開始整頓行裝準備上路,臨戰換將,自然交接儀式非常的繁瑣,惡來新上,自然是不免首先整頓軍務,這樣對於龍步飛和白羽的追殺便不禁略略一緩,白羽和龍步飛得到了難得的休整機會。稍稍得以喘了口氣。
而此時,段譽城的部隊已經攻下了中原路線上最後一道關口,兵力開始鞭及中原,給在困難中努力掙扎的白羽和龍步飛帶來了極大的利好消息,現在他們只要避開惡來的誅殺,便可以與段譽城回合,東山再起。
半年來他們在極其艱苦惡劣的情況下,與程凌玉周旋,幾次都幾乎被程凌玉追兵攆上,全軍覆沒,多虧白羽和龍步飛臨陣不亂,利用山勢與敵周旋,這半年他們所受的苦楚,也只有他們知道,但是通過這半年的努力,龍步飛和白羽的足跡,幾乎遍布了整個中原地區,對中原山勢地形有了一個最為直觀明了的了解,這對以後他們在中原組織大軍作戰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但是目前他們形勢依然危機,惡來穩定軍隊,熟悉軍情之後,開始對白羽等人開展了新一輪不惜體力的追殺,新官上任三把火,惡來是想用龍步飛和白羽的鮮血染紅自己的那顆頂戴,為自己的晉級之路添加砝碼。
兩人率領一千餘人的隊伍,在山中躲閃了數十日之後,終於避開了惡來派來的多達上萬人的隊伍追殺,確定了隊伍已經被甩開之後,龍步飛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去了程凌玉,卻有來了惡來,這兩個老小子可把我們整的夠慘的。」
白羽淡淡地道:「程凌玉殺我等為公,惡來卻是為私。其中作態,不可同日而語,我們只要讓惡來明白,他不可能捉的住我們,依他的性格,自然便會消極怠工,惡來的三板斧快完了,我們很快就可以脫困了。」
「若是段叔叔的部隊南下之後,我自然是會投奔他的,白羽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不如我們兄弟攜手,一起東山再起,只要你我聯手,天下之間還有何人是我們的對手,怎麼樣。段叔叔手中掌握著數萬的龍驤虎騎,到時候我們再去冀州招兵買馬,重新殺回來,到時候什麼惡來、張善麟、程凌玉都將是我們的對手。」龍步飛興奮地說道。
「再說吧,」白羽淡淡地道,「我先助你與段譽城匯合吧。」
龍步飛心中悵然若失,他知道,白羽雖然沒有明白得回答,但是已經是拒絕了,他和白羽都是龍,都不肯屈居人下,但是天下只有一個,看來她兩人到底會有連他們兩人都不曾想面對的一天。
只要希望這一天最後到來吧。
龍步飛與白羽軍隊繼續西進,不知不覺地開始進入到了西川,西川乃是赫連成虎的地盤,惡來與赫連成虎心照不宣,越是往西,追殺的頻率便越來越低,白羽依照往日的計劃,開始召集散落在中原各地的兵馬,慢慢地往西川聚合,等著段譽城揮軍南下之後,找準時機,便去投奔。
這半年來,龍步飛等人固然是過的不怎麼樣,但是程凌玉和惡來一前一後也好不到哪去,白羽散兵中原之計,極大地消耗了中原兵力,造成了中原近十年沒有的大亂,程凌玉時期還好一點,但是這惡來上任之後,便是假借這剿匪之名,到處索拿卡要,攪得當地民不聊生,怨聲載道,開始有無數的人冒借這龍步飛之名起義,星星點點地,幾乎只要走過一個三不管的地帶,便會有人打出龍步飛的旗號,虛虛實實,更是讓人捉摸不定,中原現在整個沸頂盈天,當然這些事情,惡來自然是加以瞞報,在天佑皇帝的案頭,永遠擺著的是惡來的捷報,今天斬首多少多少賊匪,明天又是多少多少賊匪,來來回回不下數十萬之多,但是即便是惡來軍功如此「蓋世」。但是依然還有「十多萬」的賊寇依然在逃,龍步飛和白羽的首級依然遙遙無期。
肥了的只有惡來自家的腰包。
長官如此,下面的軍紀敗壞便可想而知,程凌玉好不容易訓練出來的一支軍紀嚴明的軍隊,在惡來的手中不出三個月便軍紀敗喪殆盡,整日就知道吃喝嫖賭,沒錢了便組織軍隊出門『剿匪』,惡來也不管不顧,因為這隻軍隊始終是程凌玉的,程凌玉三年丁憂期滿之後,自然還要回來,惡來只是代為掌管,軍紀越差,惡來還越高興。
惡來的默許助長了這支軍隊的腐敗,現在所有人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去剿匪,去捉龍步飛和白羽,惡來三板斧一過,果然不出白羽所料,白羽等人壓力現在終於全部解除了。
龍步飛之危,就這樣,不解而解了。
換將如換槍,白羽這招釜底抽薪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當然,也到了白羽與龍步飛分別的時候了。
龍步飛已經跟進入中原的段譽城取得了聯繫,段譽城派出使臣面見龍步飛,兩人在帳中一直密議到天亮,終於敲定好投奔路線之後,龍步飛這才出來跟白羽等人道別。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當白羽聽完龍步飛的說辭之後,微笑著道,「看來今日便是你我兄弟分別的日子了。」
龍步飛忍不住道:「白羽,你當真不跟我去了嗎?我很真誠的邀請你加入我們,只要我們兄弟聯手,天下何事不成?」
白羽苦笑道:「此事你已經提過很多遍了,我也說過很多遍了,你覺得還有必要嗎?」
龍步飛點頭道:「我知道了。」說完,龍步飛下馬,走到了白羽的身邊,眾人都沒有準備,忽然龍步飛一跪倒地,大聲道:「這些日子,多虧你們的相助,我龍步飛才有命繼續活下去,雖然你我兄弟無須多言,但是無論如何請你接受我龍步飛一拜!」
「請白將軍接受我等一拜!」龍步飛手下僅存的三百人一齊拜倒,齊聲道。
「你們,唉!」白羽苦笑地將龍步飛扶了起來,將龍步飛領向了一個偏僻無人的地方,沉聲道:「你此去投奔段譽城之後,可有何打算?」
龍步飛一愣道:「自然是聽段叔叔的安排,段叔叔對我恩重如山,又是我爹爹的左膀右臂有他在旁扶持我,我自然是對他放心的。」
白羽冷哼一聲道:「當日你有十萬兵馬,現在不過區區三百殘兵,當日你是天下聞名的青帝,現在不過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小子,你在段譽城軍中該如何自處?」
龍步飛一愣,道:「白羽,你什麼意思。」
白羽看了龍步飛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龍老大,難道你還沒有明白嗎?無毒不丈夫啊。」說完白羽拍了拍龍步飛的肩膀,道:「我留五千兵馬給你,算你一個成事的資本吧。」
正當龍步飛咀嚼著白羽的話中的寒意,白羽已經翻身上馬,道:「秦玉,興霸,我們該走了。」說完對著還呆立著當場的龍步飛拱拱手道別,留給了龍步飛五千兵馬,帶著剩下人揚長而去。
龍步飛看著白羽的身影,心中越來越不是個滋味,白羽對兄弟固然講義氣,可是對敵人呢?
想起剛才白羽的話,再想想這些日子自己見過的白羽的手段,若是有一日,自己與他反目成仇了呢、
龍步飛只覺得從頭寒到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