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最後訣別
顧禾抿唇,那一聲「好」怎麼都開不了口。
深知自己此次出海有去無回,所以不敢輕易許下這輩子都做不到的承諾,可是對上小皇帝滿是期待的目光,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終是被觸動了。
「皇上。」緩了緩神,顧禾耐心地道:「臣讓你三皇叔賢王陪你去買糖葫蘆,可好?」
小皇帝眉頭一皺,拽著他衣袖的手攥得更緊,小嘴嘟著,「不嘛,陽陽就要小叔叔陪。」
顧禾輕輕撫他腦袋,「微臣有很重要的事即將離開金陵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陪皇上了。」
小皇帝委屈地癟了癟嘴,「那就等小叔叔回來我們再去。」
顧禾垂落眼睫,其間黯然夾雜著難言之痛。
「那微臣今日便陪皇上出宮去吃糖葫蘆,如何?」
半晌,他出口。
到底不忍心看到小皇帝難受,原本還有許多事要交代處理的他還是決定抽空陪小皇帝出宮一趟。
小皇帝歡呼兩聲,又歪著腦袋問他,「小叔叔說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很長是多長?」
顧禾再次陷入沉默。
「小叔叔?」
「微臣說不準。」顧禾回過神來,「總之,短時間內,微臣回不來了。」
小皇帝若有所思,「沒關係的,小叔叔何時回來,陽陽就等到何時,小叔叔不回來,陽陽就一直等,等你給我買糖葫蘆。」
顧禾唇邊一抹苦澀的笑,他也想一直陪著小皇帝,直到小皇帝羽翼豐滿,能總攬大權。
可是,他沒有時間了。
*
換了便服出宮,顧禾一直拉著小皇帝的手,他喜歡什麼,就給買什麼。
趙大寶跟在身後,手中大包小包提了一堆。
「小叔叔,這個叫『平安石』」,小皇帝指著旁邊攤子上的漂亮石子,道:「小叔叔出遠門,陽陽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讓趙大寶買了一顆,小皇帝親自給顧禾戴上,眉眼彎彎笑說:「待小叔叔歸來,咱們再出宮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顧禾鼻尖一酸,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除卻父母親人之外,他最不舍的,就是眼前這個天資聰穎又玉雪可愛的小不點皇帝了。
從被封為攝政王輔佐幼帝的第一天開始,他對小皇帝便用足了心思,不光是為了做給煙水島那幫人看,還因為他確實很喜歡這個孩子。
之前和顧北羽談話的時候都沒什麼感覺,如今帶著小皇帝出來逛最後一回街,很多不舍的情緒才慢慢湧上心頭來。
趙大寶發現了不對勁,低聲問:「殿下,您今兒有心事嗎?」
顧禾倒也面色不變,「本王只是在想,馬上就要出海打仗,未來沒法陪在皇上身邊,不知他能否適應。」
趙大寶忙道:「殿下請放心,老奴會竭盡全力伺候好皇上的。」
顧禾看了趙大寶一眼,復又收回視線。
有趙大寶貼身伺候小皇帝,他當然放心,他擔心的是將來小皇帝知道他再也回不來的時候,又該如何?
趙大寶並不知顧禾心中所想,他的眼睛時刻定在小皇帝身上,似乎怕小皇帝一個不注意就走丟了。
「今日是中秋。」趙大寶道:「雍王和殿下的父母都會入宮來赴宴,到時候您好好和幾位長輩聚一聚。」
顧禾點點頭,有些事,是該藉此機會交代一番了。
「小叔叔,給。」小皇帝不知何時自己捏著幾個銅板去買了三串糖葫蘆過來,遞了一串給顧禾,又給趙大寶遞了一串。
趙大寶受寵若驚,險些就不顧場合給小皇帝跪下了,他神色緊張,「皇上萬萬不可。」
顧禾睨他,「既是皇上御賜,你拿著便是了,咱們是微服出巡,不講那些禮數,難得皇上高興,還是莫拘禮掃了他的雅興。」
顧禾一說,趙大寶才敢伸出手接過糖葫蘆。
顧禾輕輕咬了一口。
小皇帝笑看著他,「小叔叔,好吃嗎?」
「嗯,好吃。」顧禾笑答。
小皇帝又拉著他的手逛了好一會兒,直到累得走不動才滿載而歸。
把小皇帝送回建章宮午休,顧禾回了攝政王府。
公孫爾若正在和廚娘們學做月餅,聽到貼身婢女說殿下回來了,她迫不及待凈了手就往外面跑。
「殿下。」在穿堂前迎上顧禾,公孫爾若滿臉欣喜,「您不是剛剛入宮么,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顧禾淡淡瞥她一眼,「你在這裡做什麼?」
公孫爾若小心翼翼覷他一眼,「妾身妾身在此等候殿下。」
「去書房,本王有事與你說。」
顧禾繞開她,徑直往前走。
公孫爾若心中大喜。
這是她嫁入攝政王府將近四年,他頭一次允准她進他的書房。
對於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驚喜。
掩飾住心底的雀躍,公孫爾若提著裙擺跟在他身後輕聲進了書房。
「我曾經和寧王做了一個交易。」坐下以後,顧禾開門見山,「當初他們已經查出來是你害了小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寧王他們的意思,自然是留不得你,後來我曾去找過寧王,讓他放過你三年,如今三年早就過了,你是打算親自上楚王府的門負荊請罪,還是想讓本王幫你瞞了此事?」
公孫爾若臉色漸漸慘白,「殿下的意思是當年若非有你出面,妾身早就被寧王他們殺了?」
顧禾不置可否,雙眸一瞬不瞬看著她,在等答案。
公孫爾若一雙靈眸瞬間被水汽氤氳,「妾身能否知道原因,當年,殿下為何要為妾身求情?」
顧禾冷笑,「當然不會是因為對你有任何想法。」
公孫爾若心底一沉。
「你是殺人兇手,無論被和親給哪一位王爺,都會害了顧家人,所以當年便勉為其難收了你。」
「僅僅是因為想替皇室分憂,所以答應娶我的嗎?」公孫爾若強忍著淚,一字一句地問。
「還因為早在三年前,本王便料到我會去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答應娶你。而娶你,既會免了嫡系王爺的為難,也不會給我造成多大的困擾,一舉兩得。因為,本王不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和你耗。」
公孫爾若到底沒忍住,眼淚落了下來,「所以當初我問殿下為何願意犧牲一輩子幸福娶我的時候,你告訴我無需犧牲一輩子,三年便足夠了,如今三年過去,你要離開了,是嗎?」
顧禾並未正面回答,「本王與你之間,除了有個夫妻之名,再無瓜葛。」
公孫爾若哽咽著,這個男人,成婚將近四年,從未碰過她一分。
「殿下從未把我當成妻子,可殿下卻不知,我早已將你當成此生唯一。」
顧禾毫不動容,狼毫筆在指間轉動,埋首於書案,聲音卻低沉冷冽,寒意不減,「回答本王方才的問題。」
公孫爾若身子輕輕顫了顫,「殿下希望我怎麼做?」
「這是你自己的事。」顧禾頭也不抬,「要麼負荊請罪,要麼以死謝罪,具體哪一種能得楚王府那幾位的原諒,端看你的造化。」
公孫爾若心頭堵得難受,她愛極了眼前這個男人,其實只要他開口,哪怕讓她給尹相思的孩子以死謝罪,她大概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奈何他眼中從來就沒有過她,更遑論會給她提建議了。
不知為何,聽到他要走,她忽然湧上不好的預感來,有些話,或許是時候說了,她害怕將來沒機會。
「嫁入攝政王府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改正自身,朝著殿下喜歡的方向提升自己,可是,都快四年了,殿下難道連一個關心你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若是他有喜歡的人也便罷了,起碼她能知道自己與那個女人之間的差距,可事實上,並沒有,他每天都忙於政務,從不近女色,性子冷漠得可怕。
「本王自己便能關心照顧自己,無需假手他人。」顧禾拒絕得很乾脆。
「殿下」最後這一聲,公孫爾若是跪在地上哭聲喊出來的,「讓我愛你一次,可好?」
顧禾手中毛筆頓了頓,臉色驟然霜寒下來,「滾!」
抬袖抹了淚,公孫爾若不甘心地站起身慢慢走出書房。
*
是夜,中秋宮宴。
雍王與顧禾的父母早早就入了宮去給太皇太后請安。
顧禾帶著公孫爾若入宮的時候,宮宴時辰已經到了。
這是公孫爾若嫁給顧禾四年頭一回得見他的父母,她滿心激動,上前去給二老和雍王行了禮。
顧禾父母對她的態度很淡,只是客氣地讓她起身送了見面禮就沒別的話了,也不問他們為何成婚四年沒孩子,更不問她與顧禾相處得如何。
雍王也是淡淡的態度,語氣非常客氣,分毫沒有親近之意。
公孫如若頓時覺得自己被孤立了,也是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過來這四年顧禾為何不帶他回雍王府拜見公婆。
因為在公婆眼中,她這個兒媳無關緊要,可有可無,他們根本就不在乎。
一陣委屈湧上來,公孫爾若滿心苦澀。
陪他跪在一旁給長輩請安的顧禾壓低聲音,「我爹娘讓你起身了,發什麼呆?」
公孫爾若這才回過神來。
顧禾眉頭微蹙,繼續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若是身子不適,就打個招呼提前回去,別在這兒杵著了。」
公孫爾若搖頭,「我我沒事。」
「沒事就打起精神來!」顧禾面色不悅,「眼下是重要場合,最好別給攝政王府丟臉,否則本王要你好看!」
「好,我知道了。」公孫爾若挺直身板,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高興參加宮宴的樣子。
落座以後沒多久,顧禾就屏退正在翩然起舞的舞姬們,對著上首的太皇太后道:「之前安排了賢王去翠微山剿匪,實際上只是個幌子,微臣的真正意圖是讓賢王去尋找早已避世幾十年的梵氏另外一個分支所在,並發現這些人野心勃勃,打算造出絕世神兵要挾皇朝順利入世,微臣乃顧氏子孫,理應站出來阻止梵氏利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入世,所以,微臣請旨親自出海滅梵氏分支,還望太皇太后允准。」
顧北羽還未公開回來的事,故而今日的中秋並未入宮,所以顧禾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這麼說。
朝中大事均是攝政王顧禾做主,他當著百官的面在太皇太後面前來這麼一出,無非就是想告訴所有人,顧北羽並非是生了謀逆之心帶著那幾個兵將跑了,也不是遇到意外死了,而是為朝廷辦事去了。
至於他自請出海滅梵氏分支這件事,不管他說不說出來,太皇太后都做不得主,因為大權在顧禾手中。
他的父母和雍王早就知道這是雍王妃培養她多年的最終目的,三人都只是面露憂色,並無過多規勸。
這是顧禾的宿命,沒有人能阻止。
但大臣們並不知道其中內幕,站起來規勸的人很多,均是不同意攝政王親自出海冒險的。
顧禾安靜聽他們說完才緩緩道:「諸位大人請聽本王一言,梵氏手中的籌碼絕世神兵早就落入了皇室手裡,這麼多年,本王早已秘密讓人把上面的兵器鑄造出來,這次出海,將會是兵器與兵器之間的對決,咱們有兵器,梵氏也有,且他們比我們更精通兵器用法,要真開戰,皇室這邊少了一個主帥,本王雖不才,卻對絕世神兵有所研究,所以才敢自請出海指揮戰役。」
顧禾說完,大臣們面面相覷過後就都沒話了。
攝政王都放言說除了他自己,沒人更懂絕世神兵的用法,那他們這些老臣還能說什麼?
太皇太后本就對顧禾沒什麼好感,他要自請出海,她也沒什麼意見,便象徵性地點點頭,又說了幾句讓他注意安全之類的客套話。
所有人裡面,就數小皇帝最不安,聽到小叔叔要出海,他小臉上一陣急切,站起來道:「小叔叔,你一定要打贏他們,平安歸來啊!」
顧禾沒敢承諾,笑說:「微臣謝皇上關懷。」
小皇帝不滿地嘟著嘴,「小叔叔總是不告訴朕你何時歸來。」
顧禾還是微笑,「這個問題,微臣也說不準,所以沒敢向皇上保證。」
這句話聽在顧禾父母和雍王耳朵里,卻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們都知道,顧禾活不過今年了,可是沒有誰敢把這種事說出來,因為顧禾的身份很關鍵也很微妙,一旦讓人曉得他與梵氏有關,朝堂上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幼帝還小,到時候真出了事兒,憑藉他那顆小腦袋和那雙小手,根本不可能把這場風波給平息下去。
顧禾母親盧氏紅著眼低下頭,哪個當娘的不盼兒子好,她當然希望顧禾能好好活下去,哪怕撇開這些束縛的貴重身份做個平凡人也好,可天不遂人意,哪怕她再去廟裡多燒幾柱香磕幾個頭,也只能是安慰到自己罷了,於顧禾並沒有分毫效用。
顧禾父親顧博文心底嘆了一聲,酸澀難言。
小皇帝依依不捨地道:「那朕讓人做好多好多的糖葫蘆,糖橘子,糖草莓,等小叔叔回來就可以吃了。」
顧禾移開眼,聲音艱澀,「好。」
散席后,顧禾父母特地將他單獨喚到一旁。
「禾兒。」盧氏拉著他的手,未語淚先流,這一聲,包含了太多悲痛和無奈。
這種明知兒子即將一去不復返死於海上,卻不得不親自送走他的無奈和不舍之痛,盧氏這輩子頭一次感受到,較剜心有過之而無不及。
「娘,孩兒不孝,給二老添憂了。」
顧禾後退兩步,撲通跪下,嘴唇微微顫抖著,「此次出海,乃是為皇室立功,若能一舉殲滅梵氏分支,便可名揚千古,孩兒死得其所。」
其實這些話,他不過是說來安慰盧氏罷了,什麼名揚千古,後世歌頌,他從來就沒在乎過。
他只在乎,終於能完成二十多年的任務,終於能為夏慕報仇了。
顧禾越是如此乖巧懂事,盧氏就越難受。
如若這是個不聽話每天讓他們夫妻頭疼的兒子,那麼這一刻,或許他們夫妻不會有這樣多的不舍,可顧禾自小就天資過人,穩重成熟,是雍王府的驕傲,也是先帝的驕傲。在雍王府,顧禾更是眾人的掌中寶,莫說打罵,就連重話都捨不得說一句。
當年他愛上夏慕的事,二老也知道,只不過沒有阻止,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自家兒子如此優秀,將來必要有個能與之並肩的女子陪伴輔佐才是,太常寺卿家的小丫頭夏慕,是個難得的剔透妙人兒,自家兒子能看上她,二老是欣慰的,可誰也沒想到煙水島那邊不讓顧禾動情,他們下了必殺令要殺夏慕,顧禾當然不準,自己出手與煙水島的殺手們搏鬥,最後身中劇毒險些喪命,虧得及時去了忘憂谷,請宗政谷主解了一半毒才得以存活至今。
自那一年知道自家兒子活不過二十三歲開始,盧氏就更加把每一天都當成他的最後一天來疼他寵他。
然而再多的寵愛,也無法收回上天的絕情。
兒子最終還是要拋棄二老魂落碧海。
顧博文老眼內淚花閃爍,緩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禾兒,將來你若在天有靈,要每夜託夢給爹娘,讓爹娘曉得你過得好不好。」
「會的。」
顧禾微笑著站起身來,寬慰道:「爹,娘,你們放心,孩兒必不會辜負祖母期望,將梵氏分支一網打盡,讓絕世神兵從此消失,若有來世,孩兒必定還投生到爹娘家,侍奉二老一輩子。」
盧氏放聲哭出來,心撕扯著痛,一把將顧禾抱進懷裡,「我的兒,為娘捨不得你走。」
顧禾靠在盧氏肩頭,「娘,孩兒不悔,只是遺憾無法繼續侍奉爹娘到老,往後往後你們往族親里過繼一位,讓他替我孝敬二老,如此,孩兒在九泉之下方可安心。」
「禾兒。」顧博文抹了淚,「你哪天走?」
顧禾心中暗暗算了算,「孩兒時日不多了,大概這兩日就得點兵啟程。」
顧博文道:「那我們跟著你去攝政王府,這兩日有什麼想吃的,都讓你娘給你做,自四年前你入朝,年節也不回去,咱們一家還從未像這般團聚過。趁著最後的機會,我和你娘說什麼也要去你府上住兩日,便是你攆我們走,我們也要賴在你府上。」
顧禾忽然笑了,「爹,你這是說的哪裡話,二老願意去孩兒府上住,孩兒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攆你們走?」
「那就好。」顧博文面露欣喜,拽了拽盧氏,嗔道:「你別哭哭啼啼的,沒的把情緒感染給兒子。」
盧氏這才鬆開顧禾,掏出綉帕抹了抹淚,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來。
「既然博文他們都去得,那我這糟老頭子也順便跟著你們去攝政王府蹭幾頓飯。」
身後傳來雍王的聲音。
顧禾轉身,拱手一禮,「孫兒見過祖父。」
雍王將他托起來,「自家人,無需多禮,如若你沒意見,那我一會兒就跟著你們回府了。」
顧禾笑道:「祖父能去攝政王府,那是孫兒的榮幸,孫兒必掃榻相迎。」
雍王爽朗地笑了兩聲,可細聽之下,這笑聲中還摻雜著難捨難分的糾結。
顧禾聽出來了,面上卻是不顯,催促道:「既然祖父和爹娘都決定要去攝政王府,那天色不早了,咱們趕緊啟程!」
趙大寶讓人安排了三輛馬車。
顧禾爹娘一輛,顧禾與雍王一輛。
公孫爾若帶著婢女一輛。
馬車上。
顧禾看向雍王,「祖父方才去了永壽宮?」
雍王一捋鬍鬚,笑道:「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你小子。」
顧禾輕輕一嘆,「太皇太後到底對祖父誤會過深,你們這結,怕是一輩子解不開了。」
雍王道:「當年本就是我先棄了她,她至今存怨也是理所應當的,她怒我,氣我,這些,我都不在乎。」
顧禾再次慨嘆,「若非為了替皇室扳倒梵氏分支保江山太平,祖父又何至於將心愛之人拱手相讓,說來,到底是祖父犧牲太多。」
雍王聲音略啞,「若說犧牲,誰能比得上你這孩子,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姑娘,便被殘害至今年紀輕輕就唉」
「祖父莫哀。」顧禾勸道:「這一切,都是孫兒自願的,孫兒未曾怪過誰。」
畢竟是為了救夏慕而中的毒,即便她至今什麼都不知道,他也沒什麼遺憾的。
回到攝政王府,公孫爾若第一個下車來攙扶二老和雍王。
盧氏看了公孫爾若一眼,客氣地笑笑,什麼都沒說。
顧禾當初為何娶了這個女人,他們都知道原因。
顧禾說,公孫爾若是個蛇蠍女人,心腸很壞,與其讓她去禍害別的王爺,倒不如讓他這個生命短暫的人收了她,往後即便他去了,她也是他們家的人,不敢再出去禍害誰。
「爹,娘,爺爺,媳婦方才已經遣人提前回來把房間備好了,三位裡面請。」
顧禾走過來,淡聲道:「你不必伺候著了,本王與爹娘和祖父有話說,這裡沒你什麼事,自個兒回去歇著罷!」
依舊是當初的疏離淡漠態度。
公孫爾若已經習慣了,垂落眼睫,掩去眸中黯然,領著婢女徑直入了王府大門。
「爹,娘,爺爺,咱們去書房詳談。」
公孫爾若走後,顧禾對三位長輩恭敬道。
盧氏和顧博文點點頭,隨著顧禾進了書房。
這一夜,三位長輩與顧禾促膝長談至天明未眠。
將長輩們安排好歇下以後,顧禾直接進了宮,讓趙大寶把梵沉傳去了御書房。
「攝政王昨夜沒睡好?」
梵沉進門后,立在一旁,見他伏在案上,面色不大好。
「一夜未眠。」顧禾也不隱瞞,「馬上要出海,爹娘和祖父擔心,與我談了一夜。」
「那你傳召我,有要事?」梵沉問。
「走之前,我有一樣東西交給你。」顧禾道:「我希望你能替我保管,一代代傳下去。」
梵沉眯著眼道:「你的東西,你不會自己保管么?為何要交於我?莫非你一去不復返了?」
顧禾笑笑,「寧王的嗅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靈敏。」
梵沉不置可否,若非這個人有特殊情況,他怎麼可能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他?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原本沒往這個方向想的,但顧禾方才的話像極了對他交代遺言,所以由不得梵沉不懷疑。
「是,沒打算活著回來了。」顧禾坦然承認,「這一戰,我會在海上終結生命。」
「為何?」這一刻,梵沉是震驚的。
「萬物皆有壽盡時。」顧禾微微一笑,「而我,剛好比你們早了幾十年而已。」
梵沉緊緊皺著眉,「我且問你,入朝之前,你這麼多年閉門不出,是否在府中養病養傷?」
顧禾並沒有出現在梵沉的上一世中,但這個人是這一世發展軌跡改變的一個重要因素,如此重要的人,上一世沒理由不出現。
除非,他真的病了,風吹就能倒,所以直到死都沒走出雍王府。
「秘密。」顧禾挑眉一笑,「別說我了,說說我即將交給你的東西,是一幅十丈有餘的畫卷,我耗時三年畫出來的,上面有你一直想知道的梵氏分流原因,我祖母的遺願是想讓梵氏族人都曉得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導致梵氏這個鼎盛大族分流衰落。但我已經決定不回來,那麼,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
說著,顧禾把書案上那一幅捲起來的沉重畫卷遞給梵沉,又交代,「等我走了再打開!」
梵沉接過畫卷,抿唇,「為何不請人醫治?」
薄卿歡說過,顧禾是他的對手,可梵沉卻覺得,這樣的人適合做知己,除了不喜歡顧禾有時候看景瑟的眼神幽濃繾綣之外,他對這個人有著惺惺相惜的感覺,如此人才,若是就這麼魂落碧海,該多可惜?
「外傷可愈,心病難醫。」顧禾不打算說出自己身上的毒無葯可解,淺笑依然,「我意已決,你莫再規勸了。」
梵沉抱著沉重畫卷的手緊了緊,「活著不好么?」
顧禾突然笑了,「我還以為你一直對我有敵意,沒想到最後關頭卻勸我活著,真不像你從前身為左都御史時的作風。」
「人都是善變的。」梵沉道:「或許我昨天真的對你有敵意,但今天,我會覺得撇去隔閡,你我也是可以結為知己的。」
「那就來世再兌現!」顧禾挑唇,「如若來世我們還能遇到的話。」
梵沉陷入了沉默。
走之前,顧禾提醒他,「今日我對你說過的話,我希望你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別告訴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包括,你的王妃。」
梵沉心不在焉地抱著畫卷回了楚王府,景瑟問時,只說顧禾再過兩日就要點兵出海了,有些擔憂,其他的,一概沒說。
三日時光匆匆晃過。
一大早,顧禾就換了銀色鎧甲騎上馬兒飛奔往軍營點兵。
祭旗過後領著十萬兵將把絕世神兵整個系統的兵器運上戰船,準備啟程。
海港上。
身著明黃龍袍的小皇帝緊緊抱著顧禾,「小叔叔,你要記得我們的約定。」
顧禾笑著捏捏他的小臉,「不就是分開一段時日么,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眼淚汪汪,你已經五歲多快六歲了,往後要明白,不管遇到什麼事,經受多大的打擊,都不能哭,因為你是皇帝,是天下人的表率,你一哭,百姓會惶恐的。」
小皇帝乖巧點頭。
交代完小皇帝這邊,顧禾又去與爹娘訣別。
撲通在二老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顧禾面色肅然,「爹,娘,孩兒這便走了,你們二位往後要多多保重。」
盧氏哭成了淚人,小聲道:「我兒,記得答應過你爹的話,如若在天有靈,要給我們託夢,娘每天都盼著呢!」
顧禾喉頭一哽,馬上轉過身不讓二老看到他眼底泄露出來的情緒,「嗯,我知道。」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上戰船。
不遠處的高樓上,雍王看著孫子清俊挺拔的身影,寵辱不驚的他在這一刻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