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應是前塵念,舊情不相識
「城門豈可隨意開之?」楚嘯天瞪著守城軍:「不準開!」
烈日炎炎,瀲灧一路跑過來已經是大汗淋漓,現在還進不去。雖然惱不得自家爹爹,不過心裡到底是有些委屈的。
解雨臣咬牙,轉身就往城樓下面走,親自去開城門。
「解雨臣,你要是敢迎她進城,老夫連你一起殺!」楚嘯天怒喝一聲,扯了箭搭上弓。
「反正都死過一次了,我怕什麼?」解雨臣打開城門,朝烈日下立在馬上的人伸出了手:「回來吧。」
瀲灧一怔,慢慢下了馬,吸吸鼻子就朝他跑過去。
「大哥…」撲在解雨臣懷裡輕輕喊了一聲,瀲灧喉嚨有些哽咽,蹭了幾蹭。
「回來就好。」解雨臣低聲道:「去見見皇上吧,他受傷了。」
瀲灧點頭,放開他跟著他走,楚嘯天卻下來,擋了他們去路。
「爹爹。」瀲灧看著他,低聲道:「女兒在韓營五日,也得到了不少情報。您就算是想立刻殺了我,也忍著等我將那些東西物盡其用了再說,可好?」
楚嘯天一愣,看著瀲灧好了不少的臉色,心裡無奈地嘆息一聲,丟了弓箭,冷冷地道:「跟老夫來。」
新都里的百姓雖然被戰事連累,不得出城,然而日子卻還是要過的。宮裡封鎖了消息,沒有人知道貴妃娘娘被擄走,也沒人知道今日回來的是誰。
楚嘯天帶著瀲灧去了議事殿,皇帝正坐在椅子上走神,身上披著披風,神色憔悴。
「老臣攜罪女,向皇上請罪。」他一進去就跪下了,把旁邊的趙太尉和畢卓都嚇了一跳。
司馬衷眼眸慢慢亮起來,坐直身子看向門口。
瀲灧踏進門,突然覺得有些手足無措。咬著唇看著地上跪著的爹爹,上前跟著跪下:「罪妾給皇上請安。」
上面沒有動靜,瀲灧心裡也難免忐忑。帝王不傻,自然不會再如同以前那樣包容她與韓朔的事情了吧?雖然她是被擄走的,但到底是與韓朔在一起了五日,他心裡怕是也有氣。
「楚將軍起來吧。」許久之後,帝王才開口:「你們都先退下。罪與不罪,稍後再論。」
「皇上。」楚嘯天皺眉,咬牙道:「皇上切不可再縱容娘娘,罪便當罰。否則法度不立,何以正朝綱?」
畢卓皺眉:「將軍此話嚴重了,護娘娘不利,是禁軍的責任,如何能算娘娘的罪過?況且娘娘能平安歸來,已經是喜事,怎麼反而要罰?」
趙太尉沉默,旁觀不語。
司馬衷靜靜地看著下面跪著的人,腦海里浮現的竟是他們以前在一起發生的事情。輕咳兩聲,他覺得自己當真是……最近總是會想起從前的事情來。
「老臣覺得,自己教子教女,從來無方。」楚嘯天板著臉,拱手道:「臣願意領罰,不管皇上是否怪罪娘娘,臣都應該承擔全部的責任。」
瀲灧一愣,旁邊的解雨臣也挑眉。
帝王回過神,笑道:「朕都說了國丈無罪,愛妃也無罪,人回來了就好。」
畢卓微微一笑,拱手道:「臣等先告退了。」
趙太尉走過去將楚嘯天扶起來,拉著他往外走。解雨臣看了瀲灧一眼,也跟著出去了。遠遠地跟在後面,還能聽見趙太尉的嘆息聲:
「哎,老東西,你怎麼比牛還倔呢?沒人會怪罪娘娘,你非要領罪做什麼?」
「眾口鑠金,皇上不怪罪,其他人也難免非議。」
「嘴長在人家身上,你領罪了人家就會啞了么?你這老頑固……」
解雨臣聽了兩句,停下步子,目光頗為複雜地看著前面兩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蒼老得有些搖晃的背影。
「起來,地上涼。」帝王走到瀲灧面前,將她扶起來,目光眷戀地從她臉上掃過:「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瀲灧眼睛還有些紅,扯了嘴角笑道:「沒…」
幾天不見,他怎麼憔悴成了這樣?瀲灧連忙將人按回椅子上,有些緊張地問:「你肩上的傷,疼么?嚴重么?」
突然退回新都來,怕也是因為傷口吧。她看著他的肩,忍不住想脫了他的衣裳看看。
「不礙事。」帝王深深地看著她,微微一笑:「只是要養上一段日子,你回來了,怕是還要照顧朕。」
不知為何,瀲灧覺得司馬衷的樣子有些奇怪,雖然說不上具體哪裡奇怪,但是讓她心裡突然有些不安。
「照顧皇上,不是臣妾的分內之事么?」瀲灧笑了笑,看向他的書桌,突然想起了什麼,正色道:「臣妾看過韓朔那方的戰報,現在有些守城的想法,想同皇上說說。」
司馬衷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她,帶著濃烈的眷戀,讓她不敢回視。
「好。」他答。
瀲灧定了定神,拿起筆將自己記得的東西都寫了下來。帝王只安靜地看著,嘴角彎彎。
張術和江隨流坐在新都的茶樓上共飲。雖然敵軍壓城,但新都的百姓尚算安樂。小二給他們上了一壺清香的茶,江隨流看著張術,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您到底在盤算什麼?」
他最近做的事,他都看不懂了。江隨流一直以為張術是為皇帝做事的,但是如今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
「與其說是盤算,不如說是順應事態。」張術替江隨流倒了茶,笑眯眯地道:「你看這外頭多繁華,以你之見,這些人的安生日子還能維持多久?」
江隨流側頭看下去,街邊賣燒餅的老伯正在擦拭剛收到的銅板,舉著糖葫蘆的孩子笑嘻嘻地牽著娘親的手,挑著貨的貨郎吆喝著從街上走過,對面琳琅坊出來幾個貌美的姑娘,相互調笑著離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還有人打鬧。
若不是城門緊閉,看起來還真像是太平盛世。江隨流苦笑一聲,抿一口茶道:「韓朔一直沒有正面上戰場,但他用兵奇巧。雖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是……若他一直堅持攻城,新都只能堅持到冬天。」
「你算得倒是准。」張術哈哈一笑,在茶香之中微微眯起眼:「老夫不會做害娘娘的事情,你且放心,不用管我。等到天下大定那日,再說吧。」
天下大定么?江隨流垂了眼。娘娘是不會放棄的吧,即使實力懸殊,娘娘怕是也會守城到最後一刻。
而皇上,皇上最近很是不對勁呢。
「愛妃辛苦了。」司馬衷看著面前的東西,微微一笑:「當真是幫了朕很大的忙。」
瀲灧鬆了口氣,坐在司馬衷身邊撐著下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帝王側頭,伸手將她耳邊的一縷發挽到耳後去,輕聲道:「累了吧?咱們回蒹葭宮。」
「好啊。」瀲灧點頭,扶著他起來,慢慢往外走。
「愛妃你說,人的一生是不是註定要背負很多的東西?」坐在龍攆上,帝王突然好奇地問。
瀲灧想了想,笑道:「人主宰天地,自然是活得比其他動物累。而皇上你是人中之龍,背負的自然更多。上天畢竟是公平的。」
司馬衷撇撇嘴,嘟囔道:「真是辛苦,你瞧朕,背著司馬家的江山。而愛妃你,背著楚家的名譽。甚至韓朔他,怕也是背著萬千人的期望。我們三人兜兜轉轉,卻終究不是為自己而活。」
呼吸一頓,瀲灧被帝王這番話給嚇了一跳,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朕有感而發,愛妃不用驚訝。」帝王微微一笑,伸手將瀲灧抱在懷裡,低聲道:「你回來了,至少能陪著朕……」
後面的話模糊不清,瀲灧沒聽清楚,側頭問:「什麼?」
「沒什麼。」司馬衷疲憊地閉上眼睛:「你回來了就好。」
瀲灧沒有再問,回去蒹葭宮,休語抱著她又是一陣好哭。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她,瀲灧坐在桌邊用了些夜宵,然後看著皇帝吃了葯,便躺在他身邊睡了。
在司馬衷身邊她可以很快睡著,因為比較安心。帝王看著她的睡顏,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然後在她額上落下了一吻。
第二日第三日都是休戰,皇帝養傷,懶洋洋的似乎很不想動,瀲灧便同畢卓等人商議了守城之事,然後再轉述於他。就像以前尚在洛陽之時一樣。
司馬衷行兵布陣都很是小心謹慎,屬於萬無一失的那種。瀲灧對他很放心,愁的只是糧草的問題。
韓朔一方一直沒有大舉進攻,想來也是糧草供應有了麻煩。那麼多的人,要餓了肚子可是大事。
夏天慢慢過去,新都守得很牢固,韓朔似乎也沒有那麼急著攻城,就等著秋收的糧草。
新都被困,糧草一直都是大問題。百姓自給自足尚不用擔心,但是軍糧就很成問題了。
帝王派人下去收糧,但是無商不奸,許多糧商都屯著糧準備發一發國難財,糧價一度高漲。
胡天被降了職,看起來沒有以前那般狂妄了。在收糧一事上,他倒是先拿出家財來,說了一句「國為重,家為輕。」
群臣紛紛效仿,百姓稱道,國庫倒是充盈,但是瀲灧伸手攔住了要去收糧的江隨流,笑著對帝王道:「臣妾覺得這樣的事情,交給臣妾來會比較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