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戰定江山,功成萬骨枯
走在千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周圍都是惴惴不安的人群。旁邊的人牽著她的手信步,從容而悠閑。
瀲灧瞧著旁邊,有幼小的孩童在哭泣,母親背著包袱抱起他便往外走。天氣有些涼,四處更顯寂寥。身邊經過的人都是行色匆匆,有人會回頭看他們一眼,好奇地打量,隨即還是趕忙離開。
「沉心,你做事好像都是拼盡全力,從來沒有放棄過。」帝王終於開口,聲音輕鬆地道:「你收的糧餉解了新都的燃眉之急,做得很好。並且看數目,能比預想之中的多堅持一陣子。」
瀲灧握著他的手,那大大的手掌很是暖和:「盡人事,然後聽天命。我能做的事情只有這些,要守住新都,還得靠皇上和一眾將軍。」
「叫我寧瑾吧。」帝王微微一笑:「我喜歡聽你喚我的字。」
瀲灧一愣,隨即點頭:「寧瑾…」
怎的突然肉麻起來了。
「你似乎從來沒有單獨叫過韓朔的字。」帝王的腳步停了下來,兩人已經走到一條街的盡頭。他將她拉到面前,笑得很是狡猾的模樣:「叫我的字,好歹我有一樣是韓朔得不到的。」
瀲灧心裡一驚,有些惶恐地抬頭看著司馬衷。
他們還從來沒有這麼坦然地談過關於韓朔的事情。聽這話她會以為他生氣了,可是抬頭看,司馬寧瑾的臉上一片溫柔。
「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帝王微微一笑,拉著她繼續走。
「我很是好奇,楚將軍怎麼會把自己的孩子教成了這樣。」
瀲灧迷茫地看著他的側臉。
「你啊,從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你是喜歡韓朔的吧?卻還是從他那裡逃了回來,回到我的身邊來。換做其他女子,沒有人會傻到這麼做吧?」司馬衷眼裡有笑意,緊緊牽著她的手:「你大可以在他那裡,等著這一戰結束。不管韓朔是輸是贏,你都能保全自己。」
原來一直在奇怪這個?瀲灧笑了,搖了搖他的手:「留在韓營,置身事外,然後眼睜睜看著父親哥哥和丈夫在戰場上拼殺,自己在敵營里等著,這是什麼道理?而且,韓朔萬一攻破了新都城,我還要眼睜睜看著你們去死?」
司馬衷頓了頓,長嘆一口氣:「是為你的親情和責任回來的,是么?」
再沒有其他的了。
星眸慢慢黯淡下去,帝王覺得沉心實在太棘手了。心裡裝了一個人,就再也塞不下其他多餘的。他努力得也很辛苦吶。
「嗯…你今日是怎麼了?」瀲灧別開頭:「總是問些奇怪的事情,平日里你都不會問我的。」
一陣風吹過,捲起街上的幾處雜草。帝王慢慢走著,唇角帶笑:「沒什麼,隨便問問。」
交疊的手有一處手腕上戴著紅鸞繩,司馬衷安靜地看著遠方。
「沉心,若是有朝一日你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了,會不會很開心?」
「雖然想著很美,但是我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開的吧。只要我活著一天,便是大晉的貴妃,爹爹的女兒。」
「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有一個菜園,一間屋子,養一群小雞,等著它們長大,生蛋,再孵出小雞。」
撲哧,帝王笑了。
這一路走得分外寧靜祥和,瀲灧看著身邊的男人,他沒有韓朔的紈絝之氣,也沒有韓朔的霸氣,但是他這般如水安靜的溫柔,也是韓朔不會的。
三天之後,謝戎領軍攻打千城。胡天領軍來抵,瀲灧同帝王一起上了回新都的馬車。
「我當真以為你是來抗敵的。」瀲灧撇嘴看著帝王:「怎麼就回去了。」
「接到想接到的人,就該回去了。」司馬衷道。
瀲灧一愣,這還專程是來接她的?
楚飛塵跟著一起去新都,不過他再三要求不要告訴楚家人他是誰,對外他還是千城富商千百萬。
兩個兄弟都用了化名,帝王撐著下巴想,楚將軍這一生,到底算是功成名就,還是悲哀呢?
剛回到新都就要面對戰火,韓朔親自領軍攻城,帝王歇也不歇,上城樓迎戰。
瀲灧覺得有些緊張,不過還是偷偷跟著去城門口附近看看。
來往的士兵不是搬運著東西便是匆匆奔跑,外面有火光,箭矢也不斷往天上飛,再落下去。金戈鐵馬,刀劍相撞之聲錚錚迴響,瀲灧退後一步,皺眉回去了宮裡。
本以為不會抵得住多久,然而司馬衷用兵也是奇巧,憑藉著新都的天險和地勢,硬生生扛過了整個秋天。
瀲灧肚子里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穿了寬大的宮裝,不太容易叫人看出來。只有楚飛塵和休語知道此事,楚飛塵的大夫說,過了三個月,這胎兒就算穩定了。不過楚飛塵還是不放心,什麼珍貴的藥材照樣往瀲灧嘴裡塞。
本來是應該胖的,可是瀲灧看起來哪裡都沒變,連肚子都只是微微凸起,急得休語團團轉,想盡辦法給她補身子。
議事殿里咳嗽聲不歇,楚嘯天擔憂地看著座上的帝王:「皇上,您這病耽誤了幾個月,越來越嚴重了。」
司馬衷臉色蒼白,咳得停歇了,才端起茶輕輕喝上一口,而後道:「天氣涼,傷風了也不會好,不過也不是什麼大毛病,不礙事。」
德公公嘆息著換了茶盞出去。
「冬天似乎要來了啊。」帝王轉頭看著外面:「真快。不過新都的天氣比洛陽冷太多了,不知今年會不會下雪。」
大殿里的人全部沉默。
「怎麼都這樣嚴肅?」司馬衷回過頭來看他們,笑道:「到底是堅持到這個時候了,若是城破,也不該有怨言。人事我們盡了,剩下的便是聽天命。」
外面的號角聲再度響起,雖是遠遠傳來,卻也讓人覺得就在耳邊似的。
「你們都是忠臣良將。」
帝王看著畢卓,看著楚嘯天,笑道:「為國儘力已經不少了,這個時候不用這麼緊張,最後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行。」
畢卓咬牙:「皇上,您完全可以再儘力一搏,就算城門打開,也可以巷戰……」
「胡說什麼呢。」司馬衷站起來,低笑道:「城還沒破呢,若是城守不住,巷戰也不會有轉機。偶爾你們,也該學學張術。」
張術?
畢卓和楚嘯天都沒有聽懂這話是什麼意思。
最後一場攻城之戰的號角已經吹響了,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耽誤。兩大主將都披甲上陣,帝王猶豫了片刻,先去了蒹葭宮。
瀲灧聽著號角聲,身子有些僵硬。休語在旁邊勸她多吃些東西,她恍若未聞。
「你的臉色好難看。」司馬衷走到她身邊,抬起瀲灧的臉看著,笑道:「聰明的人,知道得太多,果然是不容易有好日子過。」
瀲灧有些發抖,一雙鳳眼裡滿滿的都是擔憂。
新都被困到現在,回天乏術了。
她就算不去問,也可以知道捱過這麼久,該彈盡糧絕了。今日算是最後一戰,韓朔那方也好不到哪裡去。這一戰,勝了便新都得保,敗了便……改朝換代。
瀲灧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帝王看了她一會兒,輕輕低頭吻了吻她的唇瓣:「在這裡等著就好。」
「你要去前面么?」瀲灧一驚。
「身為帝王,哪裡有躲在宮裡看將士為我拚命的?」帝王捏捏她的臉頰:「安心吧,無論如何,我都會保全你。」
瀲灧一怔,面前的人轉身而去,披風輕揚,從她的瞳孔里慢慢變小,慢慢遠去了。
「主子。」休語嘆息:「您先吃點東西吧。」
馬蹄聲動地而來,瀲灧白了嘴唇道:「你要我如何吃得下?」
這天下,終究是亂了。一場戰爭,兩個男人。他們誰輸誰贏……誰輸誰贏她都不會好過。
韓子狐,她愛過也恨過了,情不知所終,不知所往,如今是一片迷茫。
而司馬衷,那樣溫柔對她的男人,那麼包容她,給了她可靠之感的男人,她雖愛不得,卻願意陪他一生一世呵。
想出去,卻被江隨流攔住了。瀲灧眼神空洞地看著遠處的宮牆,安靜地等著。
這場攻城戰持續了整整兩日,夜晚都不曾停歇。第二天黃昏的時候,瀲灧去了宮門之外。
宮門大開,像是要迎接什麼似的。然而周圍很安靜,只有馬蹄聲從遠處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許久之後,有人策馬立在了她的面前。
瀲灧抬頭,便看見韓朔深沉的眼。他一身戎裝,上頭染著濃厚的血。從馬上俯視她,眼裡的神色半分看不清楚。
「贏的是我,娘娘失望么?」他低笑著對她這樣說。
瀲灧怔愣地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恭喜太傅了。」
韓朔抿唇,身後是一眾將領。他們這樣安靜地進了新都城,瀲灧沒想明白為什麼,卻聽得馬上的人道:「隨我一起進宮吧,瀲灧。」
進宮?
瀲灧回頭看了看那空落的皇宮,突然笑了出來:「我為什麼要跟你進宮?韓朔,你忘記了,你我從來是勢不兩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