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宋帝國的傷心事兒

北宋時的暢銷書

東京汴梁百萬軍民，勤王之師據說不下20萬，可圍城的金軍不到8萬人。8萬金軍裡面、女真人就一兩萬，剩下的是漢人、渤海人和契丹人。8萬人城都圍不嚴，圍嚴了人不夠使，只能圍兩面，但是百萬軍民的東京汴梁城居然淪陷了，徽、欽二帝都做了俘虜。這是1127年，北宋滅亡，史稱「靖康之變」。

因為那一年是宋欽宗靖康二年，為什麼《神鵰俠侶》、《射鵰英雄傳》里有郭靖、楊康，「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指的就是這「靖康之變」。兩位皇帝、3000多名宗室加上大臣都被俘虜，太祖開國以來100多年的積攢，金銀財寶、圖書文物全都被掃蕩一空。大冬天，他們這些人乘坐860多輛牛車北上。

金人對兩位皇帝百般侮辱，金國士兵甚至往皇帝身上撒尿，尿厚厚地結成了一層冰，皇上真有忍性。睡覺的時候，幾個人綁一塊兒，而且我的手綁你的腳，省得你逃跑，過山的時候就把皇帝橫著擔在馬上，這麼給綁過去。父子倆忍到了上京會寧府，也就是今天黑龍江的阿城。路上，徽宗皇帝的妃子，包括宮女，很多都被金軍侮辱瓜分，欽宗的朱皇后不堪侮辱，年僅26歲，投環自縊，上吊自殺了。

這兩位皇帝一直忍忍忍忍，經過一年多的艱苦卓絕的長征，終於到達了金國的都城上京會寧府，更大的屈辱又開始了。金太宗讓這倆皇帝去給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謁陵，怎麼拜呢？把兩個皇帝的衣服剝光，所有的宋朝大臣都要袒露上身，現場宰殺兩隻羊，把血淋淋熱乎乎的羊皮扒下來，披在這倆皇帝身上，讓他們倆繞著完顏阿骨打的陵寢一步一磕頭。金國君臣鬨笑，宋朝宗室大臣痛哭。儀式完成以後，金主下令，冊封宋徽宗為昏德公，宋欽宗為重昏侯。這兩個人雖然有公侯之封，但他就是為了侮辱你，你不可能享受公侯之位。於是，給這倆皇帝造了兩個半地下的小屋，讓他倆居住，東北冬天很寒冷，有人說那倆皇帝坐井觀天，像井一樣，實際上不可能把倆皇帝擱井裡，那零下40度，擱井裡就凍死了。還是小屋，但是條件很簡陋，後來把他倆關到了五國城，也就是今天黑龍江的依蘭縣。現在依蘭縣還復原了宋徽宗當年被關的地方，起名叫「坐井觀天」。給他們幾十頃地，自己耕種，兩個皇上成了農夫，下場非常凄慘。金國皇帝開宴會的時候，地上鋪上一層燒得滾燙的沙子，讓那倆皇帝帶一個狗腦袋、拴一條狗尾巴，光著腳在沙子上踩，一燙就來回跳。金國君臣哈哈大笑，南朝皇帝給咱們跳狗舞，多好玩。

金朝的皇帝有時候要賞賜宋徽宗一些飲食、衣物，每次宋徽宗必然要寫謝表。隨著宋徽宗的女兒們一天天長大，公主們一個個出落得如花似玉。金太宗就下令，六個成年公主賞賜給金國大將們做妾，宋徽宗還要為這件事寫個謝表，他的謝表怎麼說的呢？他的謝表說：「臣佶（宋徽宗叫趙佶）奉宣命，召臣女六人賜內族為婦，具表稱謝。」你把我的六個女兒分給皇族做妾，我太感謝了。瘦金體寫得都走樣了，因為他是跪在地上寫的。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宋徽宗又活了7年，47歲被捕，死的時候54歲。宋欽宗活了34年，巨能熬，為人學得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宋欽宗的烏龜縮頭功天下第一！

金朝人把宋徽宗所有的謝表、賀詩、賀詞集成一集，出版了一本書，在跟南宋交接的互市上賣，賣了四五十年。這本書成了暢銷書，據說南方士子人手一冊，誰都有這本書。當年太上皇北狩的時候，就這麼低三下四。氣節之低，令人瞠目。

北宋公元960年建國，到1127年滅亡，歷經168年，這個數還挺吉利。

要比逃跑我第一

1127年，北宋的康王趙構稱帝，都臨安，史稱南宋，趙構就是宋高宗。

趙構是因禍得福，他母親是宋徽宗的嬪妃裡面出身最低的一位，宋徽宗有三十多個兒子，他排行第九。老爸並不喜歡他，哥哥也不喜歡他，因此金國要人質的時候，先把他送去做人質。但金國人看到趙構氣宇軒昂，武藝高強，能當禁衛軍軍官，本事非凡。金國說我不要你，你太橫了不好管，容易越獄或者帶人造反，你回去，換一個稀泥軟蛋來。他們點名要宋徽宗最寵愛的第三子鄆王趙楷。這個人跟宋徽宗一樣，是一個繡花枕頭，金人就點名要這個小白臉，不要趙構。

這樣趙構就被放回去了。等到金軍二次南下，趙構主動請纓去金營議和，走到半路，被人攔下，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義招兵買馬，起兵勤王，但他招來的軍隊並不去勤王。等到東京一陷落，宋徽宗和他兒子全被俘，他是唯一倖存的皇子，於是大臣們就勸他正大位，他這才即的皇帝位。

當時中原好多地方雙方還在反覆拉鋸，金國沒有信心也沒有能力佔領中原，因為不會治。不會種地，漢人說的話也聽不懂，書也看不懂。一開始想扶植傀儡，先扶植了張邦昌建立偽楚，后又扶植劉豫建立偽齊，總之他們不想直接統治這個地方。所以這個時候北方的義軍就起來抗擊，義軍就是民兵，不是北宋的正規軍。

義軍裡面最著名的是王彥率領的八字軍，據說結營聯寨100多處，發展到70多萬人。當然畢竟是人民武裝，跟正規軍還有差距。八字軍每個人在臉上刺著「赤心報國，誓殺金賊」。臉上刺字就是毀容了，不要臉了，而金國人最怕跟不要臉的人打仗。這幫人太厲害了，臉都不要，只要殺金賊。

如果這時南宋官軍跟八字軍聯合起來，趁著金國立足未穩，光復故土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但高宗皇帝一門心思想逃跑，由應天奔揚州，揚州奔建康，建康奔杭州，杭州奔越州，越州出海，到海上漂著去了。金國大將完顏宗弼，就是評書里常說的金兀朮，以四千輕騎，從長江邊一直追到海邊，因為金軍不習水性，只能望海興嘆。金軍一撤，他就從海上回來了。

含冤風波亭

皇帝不思抵抗，但大將們還是很善戰的，最典型的就是岳飛。

岳飛的軍隊被稱為「岳家軍」，「岳家軍」最精彩的戰役是郾城大捷，那裡離開封已經很近了。當時的金軍統帥是完顏宗弼，金熙宗的叔叔，太祖第四子，封梁王都元帥，相當於金國軍隊的總司令。他率大軍南下，在郾城跟「岳家軍」主力遭遇。

宋軍跟遼軍、金軍打仗總失敗的重要原因是宋朝只有步兵，而遼、金都是騎兵。平原作戰騎兵打步兵簡直就是貓戲老鼠，除非在山區。完顏宗弼的部隊是三千鐵浮屠、一萬五千拐子馬，鐵浮屠就是鐵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浮屠就是塔。三千鐵浮屠就是重甲騎士，跟歐洲中世紀的騎士似的，人馬都披重甲，人就露著倆眼，馬就露著尾巴和四個蹄子，為了衝擊起來力量大，還把五匹馬拴在一起，一塊兒衝鋒。馬上騎士手持長刀、大斧、狼牙棒，攻擊力是非常驚人的。

打仗時三千鐵浮屠正面衝擊，一萬五千拐子馬左右兩翼包抄。拐子馬就是輕騎兵，人馬都不披甲，精於騎射。北方民族跟漢族的士兵打仗，很少肉搏，主要靠弓箭射和馬的衝擊力把你幹掉。平端戰刀，馬往前一衝，速度十分快，快到刀都不用揮，只要拿穩了，等腦袋自己湊上來就切。

以前，宋軍遇到這種對手無計可施，只能任人宰殺。岳飛一看，這好對付，你不就是靠騎兵衝擊力嗎？挖壕溝，一道一道壕溝挖起來，然後把金軍引誘到既定陣地。等金軍開始衝鋒，一衝發現地上有溝，趕緊勒馬，一勒馬速度沒有了，壕溝里藏的宋軍馬上用麻扎刀砍馬腿。由於金軍五匹馬綁一塊兒衝鋒，所以只要砍掉一條馬腿，五匹馬全倒。鐵浮屠一身盔甲好幾十斤，倒下就起不來。馬本身還有幾百斤呢，一倒能把人壓死。

如此一來，鐵浮屠、拐子馬幾乎全軍覆沒，金軍無敵於天下的神話就此被打破。趁著這個形勢，宋軍繼續進攻，準備收復開封。當時中原父老給岳飛敬酒，岳飛說：「直搗黃龍，與諸君痛飲耳。」不著急，這酒留著喝，我去系統里把他的CPU拆了再和你們慶祝。但宋高宗命令岳飛班師，解除兵權后將他殺害。

宋高宗為什麼要殺掉岳飛呢？因為外患未滅先懼內憂，害怕抗金力量壯大對他的統治不利。岳飛那麼得民心，萬一打完金國一個回馬槍，把宋也給挑了，那不是養虎為患嗎？這個事情看起來很荒誕很缺心眼，但一結合北宋初年的政策就很好理解了。北宋初年自太祖皇帝以來，一直對武將是不信任的。在皇帝眼中，每一個武將都是潛在的反賊，不能給他兵權。重文輕武，守內虛外，要保持這樣一種局勢。

現在岳飛的部隊居然被稱為「岳家軍」，而不是「趙家軍」，這就太可怕了，兩姓旁人能好嗎？況且岳飛的「岳家軍」幾乎佔了宋軍一半，宋軍當時40萬，「岳家軍」就有20萬，要造反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而高宗皇帝在南渡初期，經歷過多次武將造反兵變，像酈瓊叛變，帶4萬多人投降偽齊。所以他對武將的不相信更是根深蒂固，由來已久。

岳飛這個人可能沒受過正規教育，不太懂得跟君主打交道。有才能的人往往脾氣比較大，岳飛脾氣就比較大。有一次上朝，他跟皇上說，早立太子，東宮虛懸不好。皇上還不到30歲呢，春秋正盛，著什麼急立太子？皇上非常不高興，說這種事不是你應該說的，武將不該管這個，宰相都不管這事，你管得著嗎？打你的仗去。岳飛一聽，你不聽我的，爺不玩了，退休不幹。皇上就派人請他，對不起我說錯了，你回來吧。一次兩次老這麼干，皇上能不生氣嗎？

原來國家危如累卵的時候用用你，現在金軍被打得節節敗退了，金也知道宋朝的厲害了，而且宋朝能打的武將也不只你岳飛一個，韓世忠、吳玠、吳璘，這些人都特別能打。特別是吳氏兄弟鎮守陝西，金軍根本別想從那兒進四川，非常厲害。

這樣一來，岳飛就被剝奪軍權殺掉了。表面上是秦檜害的，實際上是皇帝授意的。因為如果岳飛真把金打敗了的話，徽宗雖然已死，欽宗還活著呢，岳飛直搗黃龍，那宋欽宗就有可能被接回來。欽宗要是活著回來了，高宗該怎麼辦啊？後來宋金議和的時候，高宗跟金說，你把我爹的遺體還給我，把我媽還給我，根本就沒提到他哥的事。

當時金國的看守都把宋欽宗從井裡撈出來了，給他蓋房，跟他講對不起啊，別跟我一般見識，等你回去做皇帝的時候，每年別忘了給我寄點兒壓歲錢，我對你還不錯。金主封他為天水郡公。宋欽宗心裡知道，回國肯定沒戲。果然宋朝的使臣一來，要徽宗的棺材，要韋后，就不要欽宗。當韋太後車駕起程南下的時候，宋欽宗跑過去抱著車軲轆痛哭，你回去告訴九弟，他只要把我接回去，我願意出家做道士，三間草屋、兩畝薄田，我絕不跟他爭皇位。結果一直到他死也沒回南宋，更不能歸葬南宋，後來金在北方把他安葬了。爸的屍體高宗還要，哥的屍體連要都不要，根本不提了。正是出於這個緣故，岳飛能成功北伐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你要打，你特別想打，但我絕不讓你打，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飛在風波亭被幹掉。

稱臣納貢

1141年，南宋與金和議，東起淮水、西至大散關以北的土地歸金統治。陸遊寫有《書憤》一詩：「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瓜洲渡、大散關，為什麼提這兩個地方？因為該處已經是兩國的邊界了，正好是中國南北方的分界線，秦嶺淮河，所以這就是中國歷史上典型的第二次南北朝。

可笑的是黃河流域在金的統治下，而北宋的七帝八陵都在河南鞏縣，以後南宋皇帝要想祭祖得申請簽證。我要去貴國看望我的祖宗，麻煩你給簽證。

另外南宋皇帝要向金稱臣。原來北宋跟遼交往的時候，國書這麼寫：「大宋皇帝謹致書大契丹皇帝闕下」，還不至於太窩囊。現在寫書，得說「臣宋如何如何」，南宋的皇帝得由金國皇帝冊封，就跟朝鮮國王得由中國皇帝冊封的感覺一樣。宋使使金，遞國書時都是跪著，金國皇帝坐著；而金使使宋，遞國書時是站著的，宋朝皇帝也得站著，上國來使當下國之主。

今天韓國說漢字是韓國人發明的，歷史上中國是韓國領土。可是明朝的時候，行人司的行人才出使朝鮮，正八品。行人司的郎中都懶得去！咱去一個八品官，見朝鮮國王的時候，朝鮮國王得給咱們作揖，作三次，大哥你來了。咱的行人還愛答不理，懶得理你。中國要去一個二品官，他們全國跟開奧運會似的。

宋朝的情況和朝鮮也差不多，人家金國隨便來一個使臣跟你皇帝平級，所以宋朝皇帝都不想接見金使，派宰相去接。金國也能理解，雙方也很有默契。

每年宋朝要給金歲幣50萬，後來一度降到40萬，之後又漲到60萬，銀絹各半。

當時宋高宗的年號叫紹興，所以這次和議稱「紹興和議」①。

紹興和議使南宋與金對峙的局面確定。雙方力量均衡，對峙了七八十年。這時候，金把都城遷到了燕京，改名中都，就是今天的北京。遼、金兩國漢化程度是相當高的，金朝到第五代皇帝世宗的時候，基本上貴族都不會說女真語了，也不認識女真文，完全漢化了。後來清朝吸取了教訓，乾隆爺一再下令興騎射，講滿語，可是也沒撐多久。金遷都燕京的時候是金國第四代皇帝，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暴君，海陵王完顏亮。

完顏亮遷都用的著兒狠到了什麼程度？金國的貴族不願意南遷，我就把你家祖墳刨了，把墳遷到中都，你跟不跟著來？太祖太宗的墳全給刨了，金朝皇帝的皇陵全在北京房山，民國時候還有遺存，今天連地宮入口都找不著了。其實找到也沒用，蒙古人太恨金國，金帝陵都被盜了。

北京有兩個王朝的皇陵，一是金一是明，金在房山，明在昌平。清皇陵不在北京，在河北。金中都的範圍主要是今天的宣武和丰台，北京三環路上有很多地名都是從金中都延續下來的。比如麗澤橋，來自金中都的城門麗澤門；豐益橋來自於金中都的正門豐益門，豐益門往南五里有一個台祭天，相當於天壇，所以這個區叫丰台區。這樣，金朝的統治中心完全轉移到了中原，基本上被同化成中原民族了。

宋金兩朝對峙了90年左右，誰也不能吃掉誰，直到蒙古高原上興起了一個更強大的游牧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