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八章:生個小阿璇吧
在結界頂部的一片煙花絢爛下,結束了我今生的告別儀式。
那年的除夕,我被碾死搶了胎,生為林璇,今年的除夕,我將與這一切分離。
履行承諾睡在家奶身邊,過了午夜十二點,鞭炮煙花聲越發不可收拾,偶爾還能聽到孩子們歡樂的叫聲。誰家的電視泄露了春晚的蹤跡,難忘今宵沉浮在空氣中,聲音穿插在鞭炮聲中,隱隱約約猶如午夜的背景音樂。
我和家奶有時都難以聽清彼此的說話聲,窗戶被推閉了,我收回舌頭,隔音稍微好了點。
縮了縮身子,與家奶隔了點空隙,蛇妖身上寒涼,怕會冷了家奶,「過來,讓家奶摸摸手。」家奶乾巴巴的手,如枯柴般摸到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溫暖,帶著粗糙的老繭,刺撓著我的手。
家奶突然上身幾度抬起,輕咳了幾下,「我手涼,家奶。」趕忙要抽回手,卻被家奶緊緊握住,別看家奶已經變得如此瘦小,手勁居然還有點,我不敢掙脫大了,怕傷著她。
「家奶給你捂一捂。」她說著將我的手放在腋窩下,隔著衣服,我能感受到家奶身上的熱氣在往我身上傳,「你的手一直很涼,家奶這麼捂慣了。」
那時的你,還算年輕,現在的你,已經將歲月交代了出去,怎麼能比。不忍心拿這話懟家奶,她知道的,家奶多聰明,她只是在懷念她的小璇子。
「你剛生下來,那麼點點大,皮膚啊,也不像剛生下來的小伢兒,白得透亮。那手啊,就那麼點大。」家奶說一小段話就得喘會氣,已然是缺乏精力了。
「你小時候,沒有奶吃,一餓就哇哇哭,哭得家奶心都揪起來了。我家璇子,就是吃那米湯長大的,一喂嘴裡啊,你就眯著眼睛笑,家奶什麼都願意給你。」她將枕頭往床頭提了提,身子往上挪了下,低低地靠了上去。
人老了,近處的事難以記起,就愛回憶舊事,一遍遍地回憶,找尋近處所沒有的。
「那手特別小,可以握在手心裡。睡在家奶身邊,一小團。」她說著便在我的背上拍了拍,「家奶經常做夢夢見小時候的你,你在家奶身邊,你怕黑,怕蟲子,都特別惹人心疼。」
「家奶,我也常常想念那時候。」我想抱她,又擔心她穿著少被我涼到,「和家奶舅舅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想念的,最放不下的。」
「放不下也得放下。」家奶的話讓我詫異,「璇子,家奶知道,你放不下家奶。你舅舅也回來了,別擔心這個家。我們不能成為你的支柱,也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家奶……」她是不是想說什麼,家奶回憶得有點多了。
「雖然盼著我的乖璇子回來看看,但家奶老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了。你忙就別擠時間回來了,走了家奶會想很多天的。」家奶……她是在讓我少回來對吧……
「家奶這樣子,太不中用了,不想讓璇子看到。」家奶越說越離譜了,她明明很希望我回來,卻說這樣違心的話。近來,我才回來幾回?為了不勾起念想,我根本就不敢回這裡,不敢來見家奶,這回也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
我不允許家奶這麼說自己,「你哪裡不中用了?你很好,家奶,你怎麼這麼說自己?」我有多難受,她說出這些話是什麼心情,她是怕我嫌棄她還是怕我多了負擔?
忍不得這樣說話,我坐起身子,「家奶你知道嗎?你是璇子的精神支柱啊,我多少次遇到困難,都想到了家奶。你很重要,現在的你依然很重要,不然我是不會回來的。」
我披上外衣,抱住家奶,「別說那些話,家奶是我們兩家的靈魂支撐,以前是,以後也是,不存在變了地位。我知道你說的不是真心話,不管家奶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這裡永遠是我家,我永遠想回來。以後不要再說了好嗎?」
怕是我想回來,也沒機會了。
我分明打算不再回來,可家奶那麼一說,我真的難受極了。雖然不會回來,但也要讓她知道,她很重要,家奶永遠是我最親的人。
「璇子啊,家奶老了,話有點多。」家奶聽進去了我的話,但是有點抱歉道。
「沒有,我愛聽。我想聽家奶的聲音,做夢都能夢見你喊我。」真的,家奶喊我起床,喊我上學,喊我回家吃飯。家奶說,璇子回來啦。家奶問,璇子怎麼了。家奶喊,璇子該出門了……
我多愛聽家奶的嘮叨,多珍惜她的話語,捨不得忘掉。
「家奶今天是太高興了,好久沒這麼高興了。」家奶感嘆道。
「高興就好,家奶,舅舅還得跟我們回去,下次回來,他就是完完整整的是舅舅了。」我撫著家奶的心口,安慰家奶道:「別擔心,舅舅會和以前一樣,我們給他換個身份,都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家奶相信你。」家奶摸著我的腦袋,「我們璇子什麼時候回去?」
「等家奶睡著了,我就得走了。」我盡量讓自己不那麼難受,「家奶,我陪著你入睡。」
不忍心和醒著的家奶告別,我不忍心看她捨不得的樣子。
家奶聽了我的話,點點頭,「哎,那家奶就睡了。」她的聲音很虛,卻異常平靜,最後,她握了下我的手,道:「璇子啊,你走的時候,別把燈熄了。」
年三十晚上通宵點燈,直到大年初一開大門,我當然不會忘。
她放開了我的手,背對著我,朝裡面睡了,「家奶睡了,很快就會睡著。」
「家奶。」我接著再叫她時,她已經不答話了,家奶這麼快就睡了?「家奶?」我又輕輕喚了她一聲,只感覺到家奶均勻的呼吸聲,「那璇子走了。」
一想到明天不能給家奶拜年了,這已經過了十二點,我便道:「過年好,家奶。」已經是年初一了,給家奶拜個早年。
一到堂屋,我便隱去身形準備出去,突然想到,濃墨讓我帶的平安符還未給家奶放下。
再偷溜回去時,卻隱隱聽到家奶在小聲啜泣,那聲音一聽便是死死咬著嘴唇,含糊悲鳴。我一驚,家奶在哭,她並未睡著。
是啊,按理說,等她睡了我再走,她也會捨不得睡的啊。睡得那麼快,一定是知道我那邊有事,讓我早點走。而她,卻在背後偷偷哭泣。
她不敢大聲哭,估計是怕把我引回來。隔著被子,她瘦弱的身子顫抖個不停,一口氣難以接上上一口氣。
家奶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她一點也沒動。我站在她身後,和家奶一起難過。家奶永遠是這樣啊,她善良,她愛我,她不會讓我有一點為難。
她總是這樣,在後背脆弱,不會讓我看見,那我,就當做看不見吧。
家奶,你要好好的,我真的走了,再不走,我真的沒辦法走了。
真的真的是最後一回告別了,謝謝你,家奶,我愛你。
放下平安符,我飛速逃離了現場,不想總經歷相同的別離場景。
濃墨在村東邊的大池塘那兒等我,「說好的不哭的。」見我滿臉淚痕,他知道我食言了。
天空這一塊兒炸開一朵花,那塊兒咻一聲竄上天,他站在樹下,手裡捏著什麼。
「家奶是我最割捨不下的。」我低著頭,將悲傷的氣氛趕走。
「為什麼要割捨?那就不要割捨。」濃墨說著走近我,將手裡的東西塞到我手上,「打開看看。」
我展開絲帶,斬妖鏈從我的衣袖裡探出一個頭來,它自己搖了幾下,發出了明亮的光,照亮了絲帶的上的字。
只一眼,我就心慌意亂地收起,不打算交還給濃墨,「你偷梁換柱。」
「沒有。」濃墨淡然道,他連眨眼睛的速度都沒變,非常坦然,「阿璇,我沒必要這麼做。」
「那你當時為何不及時打開,現在可信度不高。」我的心惶惶不休,打心底不肯信那是真的。
濃墨再朝我走近一步,漆黑的眼睛讓我沉醉,我趕忙熄滅斬妖鏈,「你換過了!」我嘴硬,那上面的祝福,就像詛咒一般,在我的眼前飄蕩,我更願相信,那不是真的。
「當著大家的面,你臉皮薄,我是顧著你。」濃墨說的像真的一樣,難道他真的沒有換過?我怎麼就剛好抽到濃墨的祝福條了?可我那是臨時起意,濃墨不可能提前知道我要幹什麼而故意準備的。
他說的顧著我,我是信的。如果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念出來,我會羞得無地自容,這話也不像是託詞。
「而且,這是我們倆自己的願望,我也不願意同旁人分享。」濃墨坦白。這才是他內心真正想法吧,對於他來說,這是私人祝福,他那性子,是不願給人看的。
那細細的絲帶上面,筆底龍蛇地書寫著幾個字,看花了我的眼,看亂了我的心。
阿璇,我們,生個小阿璇吧。
心罵他不知羞,卻痛到無法言說。
濃墨,這祝願,你這星君也是實現不了的,著實難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