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祖傳中指
謝靈涯花了兩天時間把抱陽觀里的東西清點了一遍,還在雜物間找到了一塊牌匾,這是抱陽觀原來的牌子,得有上百年歷史了。
金桂步行街以前修整的時候,整條街的門面都統一了裝修,抱陽觀其實處於步行街大門的外頭,但當時大概因為緊挨著,為了齊整一起改換了,反正外牆總是翻了又翻的。
再說整個抱陽觀,統共不到一畝的面積,就是個微型,迷你道觀。整體是磚木結構的小式建築,前院靠牆栽了一圈竹子,邊角有口八卦形的老水井。
接著便是主殿三清殿,也是整個抱陽觀最大的建築,裡面供奉了三清,背面還有玉皇,東西朝房裡是太乙天尊。
過了三清殿,進入後院,一圈建築中,除卻靈官殿與文昌殿兩個配殿,都是住所、廚房等生活所用之處了,此類生活用房都是水泥翻修過。
院里辟了一小塊地,原來還種些蔬果,現在已經荒廢了。還有舊時候留下來的碑刻,也有幾百年歷史了。
道觀整體是非常典型的道教宮觀建築風格,坐北朝南,布局對稱,四合院格局,只是從樑柱到瓦片都陳舊無比,甚至破損,很久沒有修繕過了。
按照前人筆記所記載,道觀始建於明,曾經毀壞,清末重新修建。
謝靈涯還記得小時候舅舅跟他講過,抱陽觀最大的時候,沿著中軸線有好幾進,正殿原本供的靈官像,三清像在後殿,還有好幾個配殿。後來歲月中損毀,只剩下一個正殿兩個配殿,三清像遷到正殿,靈官像屈居配殿。
謝靈涯一一拍了照,跑到市文化局去了,他舅舅對這些事很不上心,他想著觀里也算有些老物,就去打聽一下。
一問之下,謝靈涯才知道抱陽觀已經登記過了。
市裡最近兩年開始比較重視文物古迹保護,文化局有人到抱陽觀考察鑒定,但是唯一的道士王羽集有時行蹤不定,所以只是登記在冊。
謝靈涯一露面,他們還說要給抱陽觀發銘牌呢,統一製造的,本市古迹文物都有。謝靈涯挺開心地收了,又厚著臉皮打聽,有沒有這方面的保護資金可以申請。
可惜,人家有是有專項資金,但金額有限,抱陽觀既不是年頭最久的,也不是最爛的,不知何時才能輪到呢。
接待的工作人員看謝靈涯長得好看,又總是帶笑,心生好感,便告訴他局裡正在編一本關於地方名勝古迹文物傳說之類的書籍,要是抱陽觀有興趣,可以把資料發給他們。
……
謝靈涯上了心,回去就開始翻筆記。
不止修繕道觀要錢,一個空空如也的道觀也很難招到弟子,還會陷入惡性循環。他得先招攬一些遊人香客,前期可能困難點,但這是必須的。
王羽集從來沒心思把道觀搞什麼商業化,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謝靈涯想,就從把道觀的傳說故事完善好開始吧。
抱陽觀前人們的筆記內容繁多,還有代代增添的註腳,最多一頁筆記有大半夜都是批註。謝靈涯想找的故事素材都散見於筆記中,他翻了好幾本,還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塗鴉。
謝靈涯以前不愛學習,倒是惦記著偷看王羽集的筆記。
相人之術確實有些神異,以前那些所謂有入星骨的人如何謝靈涯不知道,反正他以前不學無術的時候,不說「十六步功夫成仙」那麼誇張,但理解得確實特別快。
像這幾頁他翻過的內容,現在記憶猶新。
找了半晌,順便溫故知新了一下,謝靈涯總算找到一些可用的素材。
道觀的命名方式很多,神靈名、傳說、地名、道教文化用語等都可以作為觀名,謝靈涯一直以為抱陽觀的名字是取自「負陰抱陽」。
結果找到王羽集一位師祖的筆記才知道,抱陽觀原來叫「抱羊觀」,因為以前觀里養了不少羊,後來不知怎麼,慢慢成了「抱陽」。
「這個太沒逼格了。」謝靈涯一汗,索性略去這一部分。他大筆一揮,根據前人筆記的部分內容,誇大編造了一個抱陽觀的傳說故事,各種神仙下凡,妖精打架。
寫完謝靈涯還有些意猶未盡,不是他浮誇,他在文化局時看了人家編的其他資料,好傢夥,一個個最遠都搭上女媧、黃帝了,最樸素的也扯到了乾隆。
道觀中,最高尊神三清是必然供奉的,除此之外,一般還會有一個主要供奉的神仙,這個要看當地民眾或者觀內道士的信仰。比如有的道觀供奉真武大帝,有的供奉呂洞賓,還有財神、文曲星等等。
抱陽觀供奉的主神則是王靈官,也就是配殿中的靈官殿神像本尊,被抱陽觀奉為祖師。
王靈官是道教的護法鎮山神將,專門鎮守道教山門,所以基本上道觀進門第一個殿,山門殿里都會有靈官神像,是鎮守保護山門的。
謝靈涯大致編了個王靈官顯靈,幫助抱陽觀某任觀主降妖伏魔,拯救杻陽百姓的故事,將這個粗略的故事發給文化局的人,對方發了幾個大拇指的表情,估計也覺得他get到了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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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陽觀的環境相對外界,看上去是很靜謐古樸,但它畢竟沒加蓋。
抱陽觀後頭是個菜市場,清早就開始做生意,白天步行街也是人聲鼎沸。到了晚上,大爺大媽都聚到黎明廣場,好幾批,音樂震天響。
謝靈涯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看一整天的書,越看越覺得這個環境要是能有信眾,那也是出奇了……
他現在還沒琢磨出來怎麼搞到資金,暫時一半時間看自己的專業書籍,一半時間把前人筆記錄入成電子版,倒是提高了打字速度。
因為晚上廣場舞伴奏的聲音實在太吵,他道觀就面朝著廣場,所以謝靈涯戴著耳機看書。謝靈涯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口乾醒來,也不知道幾點了,把耳機一摘下來,就聽到隱隱傳來的敲門聲。
謝靈涯剛睡醒,還呆愣了一會兒,這才想到,後院有個角門,通著後頭的菜市場,聽這聲響,好像敲的就是後門。
謝靈涯摁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半夜兩點十分,誰會在這個點來敲門?
敲門聲又亂又急,周遭都是商鋪,被吵到的估計也只有謝靈涯。謝靈涯向來心大膽更大,捏著手機穿上拖鞋就往外走,順手還抄了一根擀麵杖。
今晚有月無星,月光清幽地灑在人間,謝靈涯問都沒問一聲外頭是誰,一手便將後門打開了一半,冷不丁問敲門的人:「幹什麼?」
……
賀樽幾乎趴在門上,上牙和下牙打著架,驚恐蔓延全身,門已經敲了三分鐘還沒反應,而身後的黑暗卻宛如有實質一般要附著上來……
他幾乎絕望了,這時候大門卻倏然打開。
嘎吱一聲。
月光順著開闔之處傾瀉下去,照亮一張十分好看的臉,膚色好像和月光一樣冷白,清亮雙眼下的兩道卧蠶原本是有些可愛,不過從賀樽趴在門上略低的角度看過去,倒是顯得有幾分高冷了。
賀樽一時間愣了愣,隨即陷入終於見著活人的狂喜中:「拜託讓我進去一下,救命啊!」
謝靈涯挑了挑眉。
賀樽想從門縫擠進去,但是謝靈涯堵得很緊,他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個什麼,你就讓我進去躲躲吧!」
謝靈涯:「浮屠?你看得出這裡是個道觀吧?」
賀樽:「……」
還真不知道……大晚上從外頭就看得到建築頂,他起初還以為是寺院。
賀樽深怕對方真的把他關在外面,人家搞不好以為他躲債的,扒著門喊道:「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有鬼,救命啊!」
有鬼?謝靈涯關門的動作頓了一下,扶著門瞅他兩眼,在這人期盼的眼神中,慢慢抬起左手——
無名指和小指屈起,食指和拇指分別掐著中指的第一節橫紋背面和正面,白凈修長的中指伸得筆直。
賀樽:「…………」
賀樽打了個冷戰,隨即悲憤地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聽不信,見死不救也就罷了,還衝我比中指!!」
謝靈涯:「……?」
士可殺,不可辱。
賀樽轉身就走。
謝靈涯在後頭喊他:「喂,你還是進來吧。」
賀樽走出去也就五步,其實他走到第三步的時候就後悔了,外頭多可怕啊,謝靈涯都沒說完整句話,他立刻就轉身了,「嗯嗯好!」
本來想解釋的謝靈涯:「………………」
……
謝靈涯倒了杯熱水給這個陌生人,他打量了一下,這人看上去年紀不大,估摸也就二十左右,問道:「剛才怎麼了?」
其實剛剛賀樽就覺得好多了,現在喝了熱水,更是精神一振,把自己的經歷徐徐道來。
賀樽是杻陽大學大二的學生,晚上和朋友相約吃飯唱K,散了后覺得實在太困了,又喝了點酒,就想在附近酒店開個房休息算了。
賀樽想抄近路,從一條小路穿過去,結果走著走著,發現怎麼都走不到目的地,而且周遭靜得不像話。
這裡怎麼也是商業區,即便半夜也不會一點聲響都沒有,而且所有的樓房燈光全滅了,包括路燈,只剩下一點詭異的月光,反而更加可怖。
整個世界一下子沒有方向,沒有聲音,沒有燈光,賀樽那點酒意全嚇醒了,一下子想到三個字,鬼打牆。
接著,非但走不出去,更彷彿有什麼在暗中窺視,嚇得他毛骨悚然。
在賀樽非常絕望的時候,他的視線中出現了抱陽觀,以及抱陽觀的燈光,簡直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然後的事情謝靈涯也知道了,賀樽衝過來敲門,當時謝靈涯睡著了還戴了耳機,所以賀樽敲了好幾分鐘。
賀樽看謝靈涯的神情好像沒有不相信的意思,猶豫地說道:「那個,其實剛才你沖我一比中指,我就有種本來周圍蒙了層紗,一下子沒了,回到正常世界的感覺。那是因為你……的中指吧?」
謝靈涯:「……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賀樽合掌對謝靈涯鞠躬,碎碎念道:「真的感謝你,我還誤會了,沒想到你比中指是救我!我那是撞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頭一次遇到,聽說人就是得比那玩意兒凶,果然它就怕你了!謝謝,我學到了!」
謝靈涯無語,索性把賀樽帶到旁邊的靈官殿去。
賀樽抬頭一看,不大的配殿里有尊神像,金甲紅袍,舊是舊了點,但神情威嚴,額生三目,一手握著一支金鞭,另一手赫然比了個和先前謝靈涯一樣的手勢,中指高高豎起。
賀樽倒吸一口冷氣:「……你們道教神這麼diao的嗎?」
謝靈涯:「…………」
謝靈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說道:「這是我們抱陽觀的祖師爺,太乙雷神應化天尊,道教護法大神,王靈官。他手結靈官決,又叫玉樞火指,驅邪伏魔。後人結靈官訣,可以感應祖師,不沾邪
、惡。」
——雖然很像,但真的不是在比中指!是驅邪!驅邪!
作為供奉王靈官的道觀,這屬於抱陽觀的基礎知識,前人筆記里都把這些琢磨出花了。
一般手決還要配合罡步和咒語,靈官訣也不例外,但被抱陽觀的人代代簡化了,捏決即可,算是祖傳絕招。
賀樽聽完心裡更加敬畏了,他就說這中指怎麼那麼牛,謝靈涯沖他一比,他就覺得周身的寒意被驅逐了。
今晚之前,他不說是堅定的無神主義者,但也從來不進寺院道觀,今天卻是有些顛覆了,立馬恭恭敬敬地道:「那我給祖師爺上柱香感謝一下!」
賀樽上完香后問謝靈涯:「那您說,我這有沒有受什麼影響啊?有後遺症嗎?我到底為什麼會遇到,我該注意什麼地方?這個一定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吧?」
謝靈涯道:「不知道。」
賀樽:「??」
賀樽心中,危急時刻救了他的謝靈涯儼然已經是高人形象了,這句話直接讓賀樽的臉僵在一個有點滑稽的表情上。
謝靈涯無辜地道:「真不知道,我不是道士啊,就是住在這裡。」
道士里也有不用留長發的,但他真不是,對不起這個逼沒法裝。
他的理論知識根本沒有系統入過門,操作那麼犀利,但他都沒法斷定,賀樽遇到的到底是不是鬼打牆。
賀樽的眼神變幻莫測,看著謝靈涯驚嘆地道:「你就是這裡的掃地僧……」
「…………」謝靈涯用關愛弱智的眼神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