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綢繆
黃沙蔽日,天昏地暗,天翻地覆的亡命廝殺,早已忘記了白天黑夜。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如同潮水般呼嘯而來,身邊軍
士們倒下了一批又一批,血染黃沙,四下的屍骸如同殘敗的枯葉般,層層疊疊的覆蓋著腳下的厚厚黃沙。血肉橫飛之間,
漫天濃煙里,根本看不清敵軍兵陣,四面八方響起的喊殺聲卻叫人心底發慌,一撥敵人殺盡,又一撥涌了上來,身邊跟隨
的人越來越少,她心中恨怒卻是越來越旺!
喊殺聲如山似海,凌厲的風沙刮過臉頰,如刀似箭,她卻是全然不顧,背負長弓,手執雙劍,橫衝直撞的穿過道道廝殺的
戰壕,向對面的敵軍腹地衝殺過去!
父親,父親,你究竟在哪裡,楊月嬙立與御風之上,奮力衝殺與重重敵軍陣前,可是,從昨夜到今日,渾然不見父親
的蹤跡。
側身,揮劍,刀劍如雨,身上厚重的盔甲早被層層血水侵透,每攻下一撥敵軍,心中的焦灼恐慌便會更甚一籌。
但她手中的長劍卻未敢停止下來,心裡只有一個念想,父親,你到底在哪裡。
「郡主!你看,王爺在那裡。!」
楊月嬙心中一定,循聲而去,滿目硝煙中,父親身側只餘下僅僅三兩個貼身近衛,父親身上光亮奪目的鎧甲,如今早
已破敗襤褸,幾人身陷四下兵甲的重重包圍之中,雖是運劍如風,但無奈敵軍反覆,終是難以脫身,肩頭胸前滿是斑駁血
跡,顯然已經苦戰多時。
「駕……」楊月薔狠狠的一計馬鞭,身下的御風一聲長嘶,四蹄高高揚起,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馳而去。
楊月嬙揮劍砍刺,手起劍落,一路衝殺到父親身旁。
「嬙兒,你,你怎麼也來了……」看著衝殺過來的女兒,他心頭一陣焦灼。
「大軍一夜未歸,女兒豈能不來探個究竟。」楊月嬙一邊砍倒衝殺過來的敵軍,一邊大聲喊話道。
父親心頭一聲慨嘆,正要開口,身旁滿身鮮血的侍從,急切喊道:「王爺,他們追上來了,我們往哪邊去……」
「往前面去,進沙漠。」父親飛快的回望了一眼眼前的人頭攢動,果斷的下了命令。
「嬙兒,記住為父的話,衝進沙漠,一定要活著出去……」
「父親!要走一起走!」生死當前,楊月嬙豈能枉顧父親的性命,自己苟且偷生。
「將軍,我們一起殺出去!」隨行的兩個近衛也是異口同聲徘徊不前。
見他們躊躇不前,眼前的敵軍又如潮水般蜂擁而至,父親一陣心急如焚,忙運刀如飛,挑劈砍刺,怒道:「混賬,這
是軍令,我們已被包圍了,只有向前衝進沙漠,才有生路。」
話剛說完,父親已經不由分說的勒轉馬頭,又拚命地撲向接踵而來的敵軍!
「父親!」楊月嬙忙勒轉馬頭,剛要衝上前去。
忽然敵軍中又是衝出無數甲胄,幾人忙亂中附身馬背砍殺起來,忽然耳邊一聲熟悉的馬兒嘶鳴,是疾風,楊月薔心頭
大赫,豁然抬頭,眼前血紅一片,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長槍,已經生生的將疾風頂戳起來。
「衝出去,好好活著……」父親滿身鮮血,面目全非,用盡最後一份氣力。
「父親……」
「王爺……」
楊月薔慘呼一聲,便欲催馬上前。
身旁的侍衛忙閃身上前,擋住去路:「郡主,聽王爺的話,快走……」
「郡主,快走。」縱是心中恨怒衝天,眼前卻已是破肉斷骨橫飛,渾然難見父親的蹤跡。
楊月嬙飲恨回頭,卻見頭頂黑影罩下,驚愕抬眸,竟是漫天刀箭如雨……
董倚嵐身子猛然一顫,忽的一下從夢中驚醒過來。
「姑娘,又做噩夢了?」
董倚嵐腦子裡一時有些恍惚,迷迷糊糊的抬起眼,正對上紅綢關切擔憂的目光,董倚嵐疲憊的輕搖搖頭,伸手輕撫著光潔的額頭,嘆道:「沒事,不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紅綢有些不放心的細細端詳著她的臉,臉上半信半疑。
董倚嵐則是眼睫低垂,已經站起身來,緩步行至桌旁的美人燭台旁,拔下頭上的簪子挑了挑燈芯,燈火起起伏伏的跳躍了幾下,很快明亮了許多,董倚嵐轉過臉,對紅綢吩咐道:「紅綢,去倒杯牛乳茶來吧。」
「是。」紅綢心頭一嘆,終是簡單的應了聲,便繞過眼前八頁素麵的屏風,腳步利落的出了裡間。
董倚嵐緩步踱到窗前,輕輕的推開來,夜色籠罩的軒窗外,鮮有人來的院落里,並不明朗的月光正自上而下,投下斑駁的疏影。
兩年了,時間過的真快,血染黃沙彷彿還是昨日,鼻息之間的血腥味似乎尚未散盡,一轉眼,威震北疆十數年的安邦侯府已經煙消雲散了兩個年頭,雖曠時日久,但侯府當日的兵敗之謎,在京城裡面,卻依舊晦莫若深,京城之中,已無人敢提安邦侯府四個字。
「夜裡風大,姑娘怎的能站在風口上呢,身子要緊。」紅綢剛端著托盤走了進來,便一眼瞧見董倚嵐獨自立在夜色寒涼的疏窗之下,夜風蕭蕭,正獵獵掀起她柔亮的烏髮。
「我沒事。」董倚嵐微微側臉,清冷的月色正渲染著她瑩白的側顏,明媚的眸色清澈見底:「現在是什麼時辰。」
紅綢取下斗篷替她輕輕的披在肩頭,又回瞧了一眼牆角的沙漏:「剛過戌時。」
「時辰差不多了。」董倚嵐清眸一斂,側臉道,「東西準備的怎麼樣了。」
「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準備的,都是上好的磷粉,一點就著!」紅綢使勁點點頭,順手將一個黑色的匣子遞了過去。
董倚嵐滿意的點點頭,輕輕打開匣子,用手指蘸了蘸,輕輕一撮,藍色的火苗兒瞬間竄得老高,不由得脫口贊道:「果然是好東西!」
「姑娘……」紅綢卻是緊上一步,僅握著董倚嵐纖弱的手臂,「姑娘可是想好了,他們,畢竟是東都的人!」
「我會小心的,紅綢,我們待在這空廖的香積庵,已經整整五年了,你不是也一直希望,我們能夠早日回府嗎。」董倚嵐仰面環顧了一周寂寥的禪院,轉眼望著有些擔憂的紅綢,和顏道。
紅綢還是有些猶豫:「是的,奴婢的確是想早日回府,只是奴婢擔心,東都這趟東風只怕不好借。」
董倚嵐聞言卻是不置可否,好看的嘴角兒微微翹了翹,合上蓋子,漫不經心中透出十分堅定:「要借誰的東風,都不容易,只要能借到便成。」
紅綢沉默了片刻,知道多說無益,終是緩緩鬆開手,屈從道:「紅綢明白,姑娘自有姑娘的打算。眼下府邸跟東都雖有來往,但畢竟只是泛泛之交,夫人一直都希望能與王府關係,更進一步。若是姑娘能夠助夫人達成心愿,那不要說是此番回府之事不在話下,便是往後在府里的一切,也能夠遊刃有餘,東都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想通這點兒便好,我們走吧。」董倚嵐這才展顏一笑,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剛準備邁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