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燦如飛星(十三)
朝雲軍黑色的滾滾浪潮中,一道銀色身影閃電般疾沖而出,秦陌煩躁的解決掉衝進身邊的西戎兵,目光急速的搜尋著。
死多少人,誰死了,完全不干他的事。
他所要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當他終於看到那一襲凌厲舞動的黑袍銀甲之時,居然忍不住鼻頭一酸,差點要掉下淚來。
那人衣衫狼狽,血跡斑污,可竟絲毫不影響他殺伐凜冽,明烈照人,就連那出手處必有殘肢斷臂飛舞的血xing畫面,在秦陌的眼中,竟也飄飄然若流風回雪。
他還活著!
秦陌覺得膝彎一軟,差點支撐不住。
這些日子的奔波辛苦,殫精竭慮通通都有了回報。
天下之大,秦陌竟再也想不出有能比他還活著更讓人高興的事情。
突然間,秦陌面色猛的大變,狂聲吼道:「小心!」
一支流矢如惡毒的蛇一般,在曙光就要來臨的那一霎那,狠狠吞掉第一縷光明。
秦陌眼看著那隻箭從慕容垂背後插入,前胸貫出。
精鐵的箭頭沾染鮮紅的血跡,模糊了他所有視線。
慕容垂的身體陡然僵直,然後在秦陌眼前慢動作一般,緩緩的旋身,踉蹌,頹然倒地。
將軍難免陣上亡。
從來沒有人規定說,英雄,就一定要有英雄的死法。
最著名的將領,往往死於最卑微的事情。
也許是一個陰謀,也許是一次失誤……
也許……
只是戰場上一隻不長眼睛的流矢。
慕容垂輕輕的笑了,雖然有點不甘心,不過這樣死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是死在戰場上,而不是那些陰私的密室,死得其所!
臨閉上眼睛的前一瞬,眼角忽然滑過一抹銀白的衣角。
那絲銀色如此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似的。
慕容垂終於覺得有點遺憾,他本來,是想與那個人在沙場上一較高下的。
若能與他打一仗,一定痛快酣暢,淋漓盡致。
「唉,來生吧……」
輕嘆一聲,慕容垂終於失去最後的神智。
「慕容垂!」戰場上猛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聞者心驚!
一抹銀色快逾閃電,在慕容垂倒地之前,一把抄起他的身子,狠狠擁入懷中。
……
「軍醫,我家將軍怎麼樣?」陸明持一把扯往軍醫的袖子,淚水己經眼眶裡打轉。
隨著慕容垂陷入絕地,他沒有哭,差一點死在西戎兵刀下,他也沒有哭,然而這個時候,他卻絲毫不能控制自己鼻頭髮酸。
「箭從將軍心肺處擦過,傷勢沉痾,若是挺過今晚,或還有望,否則……」軍醫沉痛搖頭,不再言語。
「你胡說八道,我家將軍怎麼可能死?我打死你這個老匹夫!」陸明持一手揪住軍醫衣襟,揮拳就要打!
「滾出去!」一聲暴喝猛的傳出,秦陌雙目通紅,死死的盯著帳中一眾人等。
「你有什麼資格?你不過蒼……」
「滾出去!」秦陌再次暴喝,語氣中己帶了說不出的暴戾。
陸明持猛的縮了一下脖子。
朝雲軍中,除了自己,再沒有人知道秦陌的真實身份。
從戰場回來,他就知道,是秦陌以慕容垂贈他的金絲甲為信物,使雷霆手段擒下朝廷監軍,然後運籌帷幄,強令朝雲大軍深入西戎境內,果斷救援,然後再閃電撤回安全地帶。
如果不是秦陌,他們這些人早就死了,而那個該死的監軍也許正得意洋洋的給皇帝上密折,奏報終於剪除敢私放敵國皇子的不臣叛逆。
眼下,秦陌是慕容垂的特聘軍師,率全軍打了個大勝仗,又救回自己等人,軍中上下,唯他馬首是瞻。
而他面上的悲痛傷心,又絕非假裝可以做得出來。
咽了一口唾沫,陸明持轉身掀簾,大步走了出去。
其餘將領雖然也關心慕容垂傷勢,可是一來秦陌聲望正盛,大家對他心服口服,二來,慕容垂身邊最親近的親兵都退了出去,他們自也沒有理由再留下,因此一個二個,便也都走了出來。
帳中寂然一空,唯余如豆燈火徐徐燃燒,偶爾燈花跳躍,發出畢剝聲響。
秦陌靜靜望著躺在床塌之上的慕容垂。
因為失血過多,他的面容略略有些蒼白,一向溫潤粉嫩的唇瓣也顯得有些乾燥。
他長長的睫毛攏耷著,合順的貼在下眼瞼,可是秦陌卻知道,一旦他的眼睛張開,那裡將是怎麼樣的一天星辰,讓人驚艷。
手指沿著慕容垂的睫毛輕輕的撫過,秦陌唇角浮現一絲輕柔的笑意。
「我今天有一個很新奇的體驗,我體會到我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體會到的一種情緒。」
「這種情緒,叫害怕。」
「真是可笑,千軍萬馬闖過,我都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可是今天,我居然如此害怕。」
「調動大軍去救你的時候,我的心裡也不好過,我擔心我來不及,我擔心我趕到的時候你己經死了。」
「可是當我真的看到那隻箭射進你身體里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擔心的情緒,是那麼微不足道。」
「我害怕你死。」
帳中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才聽到秦陌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永遠都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情緒。」
「恐懼從我的脊髓里生出來,沿著脊柱一路上行,你中箭的時候,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還以為……是我死了……」
秦陌如玉般的面龐上沒有任何情緒,可是修長的手指卻突然握的死緊,綳出條條堅韌指骨。
望著慕容垂的容顏,秦陌語聲溫柔的如在向情人喁喁告白,事實上,他也正是在告白。
「我問我身邊的人,喜歡一個人該是什麼樣子。」
「她告訴我說,喜歡,就是見不著他,就老想他,見著了他,又總想罵他,可罵完了,心裡既不惱,也不生分,反而莫名的喜悅。」
「我以為我不喜歡你,因為這種種情緒,我完全沒有。」
低頭輕扯嘴角,秦陌自嘲的笑:「我真天真。」
「直到你現在毫無生氣的躺在這兒,再也不能惹我發惱惹我慌亂,我才知道,原來喜歡不是那些七零八碎的情緒,只不過是……」
「不能失去!」
「慕容垂……太長,我叫你慕容好不好?」
「慕容,我不能失去你。」
「箭射進你身體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死了。」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把性命寄在你身上的?」
「你不知道吧?其實我也不知道。」
「可是當我知道的時候,就己經收不回來了。」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答應,你就不能死。」
「你那個時候對我說來生,那是什麼意思?與我來生再聚?」
「不行哦,我這個人獨佔欲很強,你的來生固然是我的,但是今生,你也別想跑掉。」
「本皇子決定了,等你醒來之後,我就以軍師的身份呆在你身邊,直到你也喜歡上我。」
「本皇子風華絕代,又溫柔體貼,你沒有理由不喜歡的吧?」
塌上的慕容垂嘴角抽動了一下。
秦陌陷入自己的暇想里,並未察覺,過了一會兒,似是覺得方才說的話還不夠,又媚笑橫生的俯下身子,在慕容垂耳邊極輕極柔的說道:「慕容,你最好乖乖醒來哦,你若是不醒來,我就把你的三萬大軍通通扔進西戎陷阱,讓他們全部給你陪葬!」
慕容垂的睫毛突然開始劇烈顫抖。
「我說得到,就一定做得到,你可一定要記住。」
秦陌在慕容垂耳邊摞下最後一句話,轉身施施然出帳。
那個獃子,把三軍性命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獃子,他就不信,他敢不醒來。
陸明持匆忙奔進來照料慕容垂,看著慕容垂的狀況卻一頭霧水,將軍這是怎麼了,明明才新換了衣服,帳中也並不很熱,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水。
「軍醫,軍醫!」第二天一大早,陸明持就瘋了一樣滿軍營大叫:「你快來看看,將軍醒了,將軍醒了!」
可憐軍醫褲子都沒穿好,差點光著腚就被拉出帳篷。
一眾將領早己擁到慕容垂的大帳,慕容垂臉色仍是蒼白,卻己能夠靠著褥子坐起。
軍醫搭了搭慕容垂的脈,老臉上露出欣慰笑容:「將軍體質強健,既己熬過這一關,性命當無大礙,只需靜養即可。」
簾帳一掀,秦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草藥走了進來。
慕容垂看到他的時候神情不由一怔,原來昨天那縷銀白不是錯覺,他竟真的在此。
可是他在這裡做什麼?
身上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昨天夜裡,總覺得耳邊似乎有人對他說了兩件極可怕的事情,而那聲音……和眼前之人,出奇相似。
「軍師來了。」
眾將看到秦陌,紛紛打招呼。
「軍師?」慕容垂面上更見疑惑。
「軍師大人,老朽還未開方,不知這個……」
「等你開方,屍體都涼了。」秦陌不客氣的白了軍醫老頭一眼,望向慕容垂卻是和顏悅色:「這是毒藥,你要不要喝?」
帳中人齊齊抽氣,將軍從哪裡領回這個怪胎,那有人用如此溫柔的話語問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慕容垂先是一愣,既而一笑,從秦陌手中接過草藥,毫不猶豫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