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下)
玉翎被送回了太子府。
她懷孕了。
玉翎是遲祿和塗芳的女兒,身上有著圖羅王族血統,圖羅王給了她郡主的封號。
這個郡主的封號令玉翎深惡痛絕,「我是父王母后親手養大的圖羅公主,就算我的身世真有問題,為什麼不能念在十幾年的父女之情,依舊像從前那樣疼愛我,依舊讓我做玉翎公主。父王,你太薄情了。」
玉翎卻不想想,以塗芳所做的那些惡毒之事,圖羅王還能承認她是王族之女,對她已經格外開恩了。
玉翎回到太子府之後,趙威一直沒見她。
趙威從前也是有志向的青年,這時壯志消磨,一天到晚借酒澆愁,醉生夢死,再也振作不起來了。
醉眼朦朧中,趙威彷彿又看到那位明眸皓齒嬌美無匹的少女,無聲大笑,笑出了眼淚。
明明第一次見到她便喜歡了,結果打了什麼主意?娶玉翎公主為妻,納她為側妃……呵呵,其實她才是真正的圖羅公主,趙戈撿到寶了……
趙威心裡有團火在燃燒,舉起酒壺,烈酒澆遍他的頭臉。
清醒著實太痛苦了,不如泡在酒里,醉死算了。
侍女回稟玉翎郡主回府了,玉翎郡主懷孕了,趙威憤怒得拿酒壺砸了過去,「滾!不用讓本王再聽到這個名字!」
聽到玉翎的名字,他就想發瘋。
他是怎麼鬼迷心竅了,遠赴圖羅,娶了這麼個假公主回來?
笑柄,他的婚姻成了笑柄。
侍女被趙威砸得滿臉血,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趙威捧起酒罈子,繼續用烈酒麻痹他自己。
玉翎郡主見不到趙威,倒不怎麼恨,「疼愛我十八年的父王都翻臉不認人了,趙威這樣算什麼。反正我從來沒愛過他,也不用在乎他。」
嘴裡說著不在乎,但已經懷了趙威的孩了,趙威這樣對她,她心裡也是涼刷刷的。
玉翎郡主求見太子。
太子正為趙戈、玉茗公主的事心煩意亂,聽到玉翎郡主求見,竟然答應了。
玉翎郡主消瘦了憔悴了許多,見了太子,單刀直入,「殿下恨我惱我,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也是受害者。在那個姓容的女子出現之前,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會是假的圖羅公主。真正的圖羅公主另有其人。現在我已經嫁入太子府,玉茗公主已是趙戈之妻,事情已成定局。殿下還是把恨我惱我的心思放下,籌劃下如何除去強敵吧。」
「殿下知道么?我在宮中之時,曾不止一次聽到宮中傳言,傳言陛下感慨雍王晚生了兩年,否則皇長孫便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了……」
太子瞳眸一縮。
玉翎郡主這時彷彿瘋子一樣,感覺異常敏銳,太子的細微變化也沒逃過她的眼睛,「趙戈本就是皇長孫,文武雙全,深孚眾望,現在他的世子妃又是真正的圖羅公主,且有捐嫁妝賑災之舉,人心歸附。此次賑災之後,趙戈的名望會達到頂峰,朝臣和百姓只知有雍王府,不知有太子府,這才是殿下的心腹大患!」
她輕輕的、有些蒼涼的笑了笑,「好在雍王只有一個兒子。只要趙戈不在人世,雍王府便不足為慮了……」
太子怒道:「胡說!檀兒是孤嫡親侄兒,孤怎忍對他下毒手?」
玉翎郡主道:「殿下何必裝模作樣?自古至今,天家親情最為淡薄。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父子相殘、兄弟相殺之事,層出不窮。趙戈已威脅到了太子府的利益,請殿下除之。」
太子狐疑,「你不是一直對趙戈……」
玉翎郡主凄然而笑,「是,我是喜歡過趙戈,可趙戈肯多看我一眼么?他不肯。他連看我一眼也不肯。既然他如此無情,我又何必苦苦相戀。」
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得到他了。
不如毀了。
玉翎郡主一鼓作氣說了下去,「為君主者,怎可有婦人之仁。就算趙戈忠心耿耿,並無異志,可他既有此威望,便不可不除。殿下放心,我的王兄突律王子已秘密潛入大周,並且帶了數十名好手,其中有一人不可小覷,便是著名劍客蘇鶴青的師弟蘇劍鴻。蘇劍鴻是為他師兄報仇來的,發誓要拿下趙戈的人頭……」
太子愈聽愈是心驚。
他用嶄新的目光打量著玉翎郡主。
玉翎郡主一笑,「事到如今,我已沒能退路。不除去趙戈、玉茗夫婦,不恢復我圖羅公主的身份,我生不如死。殿下您呢?如果任由趙戈威望日隆、權柄漸增,到時候尾大不掉,恐怕等著您的就是一場生死相搏吧?殿下,不如趁趙戈羽翼未豐,及早借刀殺了他,免除後患。」
「殿下放心,我王兄會率領手下扮成土匪。事情若成功了,所有的人都會以為趙戈是遇到土匪襲擊不幸身亡,不會懷疑到任何軍隊、衛隊上。這件事他一定可以做得天衣無縫,殿下莫忘了,我母后是什麼樣的出身。」
「殿下只需把趙戈的行蹤告訴我,然後靜侯佳音。當然了,殿下若能加派人手聽我王兄調遣,也扮作土匪襲擊趙戈,那成功的把握便更大了。」
太子思慮良久,一聲長嘆,「檀兒是孤嫡親侄兒,向來恭順,當年寧願迎娶白家庶女也不願娶你這點陣圖羅公主,可見他著實沒有野心……」
「他真的沒有野心么?」玉翎郡主聲音冷峻無情,「我怎地聽說,他曾找高人推算過,迎娶了真正圖羅公主的皇孫,將來才會繼承皇位。他還找人推算過,白玉茗的生辰八字與眾不同,天生鳳命,所以他才不惜和白玉茗私奔,也要和這位身份微賤的庶女結成夫妻。」
「當真?」太子驚且怒。
難道趙戈的恭順全是表面的,其實心思深遠,是知道了白玉茗的真實身份之後方才決定迎娶的么。
「您以為呢。」玉翎郡主連連冷笑,「一位皇長孫,沒有任何目的,只因為白家庶女美貌動人,便執意求娶了,您覺得可能么?皇室之中,您可曾見過如此單純純粹之人,可曾見過如此門不當戶不對、毫無所求的婚姻?」
太子臉色鐵青。
一直以為趙戈是個好的,沒想到他心機如此之深!
玉翎郡主火上澆油,「若讓趙戈一步一步奪了權,奪了威望,太子府將來如果立足?殿下如何自處?他的兒子生在宮裡,養在宮裡,直到現在也沒離開皇宮,可見他的野心有多大,可見陛下受他迷惑到了何等地步。殿下切勿養虎為患,像趙戈這般心機深重之人,萬萬留不得!」
太子仰頭向天,兩行濁淚滑落。
嫡親侄兒,他也不想下此毒手。可趙戈事先推算過白玉茗的生辰八字,明知白玉茗天生鳳命,千方百計求娶,這是趙戈先有了不臣之念,其心可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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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戈賑災事畢,率領部屬返京途中,在黑虎山伏虎嶺遇襲,侍衛大多遇難,趙戈不知所蹤。
消息傳到京城,玉茗公主傷心欲絕,留下一封書信拜託雍王、王妃照看寶寶,悄然離京,親赴伏虎嶺尋找趙戈。
當地官府已在伏虎嶺周圍搜尋幾遍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玉茗公主不相信趙戈已經不在人世,一定要把他找回來。
圖羅王和玉翝王子早已啟程回了圖羅,臨行之前給玉茗公主留下三百名圖羅武士。玉茗公主帶了留守雍王府的路生、水生等侍衛及三百圖羅勇士,星夜疾馳,去伏虎嶺尋人。
隆治帝深受打擊,但知道玉茗公主離京尋夫,欣慰感慨,「檀兒心裡有他的小白山,小山也牽挂她的檀郎,兩個孩子伉儷情深,很好。」
雍王和雍王妃堅持不肯相信他們的檀兒有事,要出京找人,被隆治帝攔住了,「檀兒不在身邊,小山也不在身邊,你們這祖父祖母的也離開了,寶寶誰來照管?老實在京里待著吧,小山一定會把檀兒帶回來的。」
雍王和雍王妃含淚答應,抱著寶寶,日夜盼望趙戈、玉茗回家。
隆治帝傷心過後,一邊命人繼續搜尋趙戈,一邊命人調查趙戈遇襲案,在陝州全境緝拿盜匪。
趙戈遇襲,據官員上報是當地馬匪所為,隆治帝根本不相信。
馬匪襲擊皇孫,圖的是什麼?這背後一定有人主使。
因玉茗公主是圖羅王愛女,隆治帝也命人往圖羅送了急信。
白家四兄弟及賈沖、沈器等人也各帶隨從出發去了伏虎嶺,幫玉茗公主找人。
沈氏急得不行,「那馬匪多厲害啊,連皇孫都敢劫掠殺害,玉兒往那裡跑太危險了,快叫他回來!」
白老太太聽不得她這話,「知道小七是圖羅公主之時,你什麼樣子?唯恐小七富貴了,不理會白家人。怎麼,現在小七有事了,白家人就不能去幫幫她?你是只能沾光不能吃虧,只能共富貴,就是不肯共患難啊。」把沈氏狠狠的罵了一頓,沈氏氣得直哭。
她怕白老太太,但她更擔心白玉格,拉著白熹大哭大鬧,要白熹把白玉格找回來,「世子爺好歹還留下了血脈了,玉兒都還沒成親,更沒孩子。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下半輩子可怎麼活啊。」
白熹就白玉格這一個兒子,自然也是憂心的,卻還耐著性子和沈氏講理,「話不能這麼說。檀兒那是突然遇襲,現在朝廷派了大批軍隊進入伏虎嶺,難道那些馬匪真不要命了,敢和朝廷軍隊硬拼不成?況且他們害檀兒是有目的,害玉兒又為了什麼?」
沈氏不管這些,只管哭鬧,「我不管,你把玉兒找回來,你一定得把玉兒給我找回來。」
哭著鬧著,沈氏忽然想到了容姨,「都怪這個姓容的女人!要不是她給白家帶來個野種,玉兒也不能夠有今天……」
「你住口!」白熹雖是斯文人,聽到她罵玉茗是野種,也是氣血上涌,怒氣遏止不住,抬手抽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沈氏捂著熱辣辣的臉頰,痛哭不止。
容姨匆匆收拾了行李,來和白熹告別,「香姐姐把小山託付給了我,我不能辜負了她。我和阿秀、翠錢同到伏虎嶺,能給小山幫忙最好,若不能幫忙,至少能照顧她、安慰她。」
翠錢眼睛紅紅的,「姑娘都沒知會我們,偷偷帶了武士們便走了。她身邊沒人服侍怎麼成?咱們趕緊追她去。」
奶娘心疼得什麼似的,「姑娘偷偷帶了武士們便走了,難道是嫌咱們沒用么?快追上她。」
白熹熱血沸騰,「我也和你們一起去。檀兒不見了,茗兒不知急成什麼樣子了,這時候正需要娘家人。」
白熹陪著容姨等人一起匆匆離家。
沈氏阻攔不及,跌坐在椅子上,放聲大哭。
兒子沒叫回來,丈夫又走了,她的命可真苦啊。
白熹、容姨一行人到了伏虎嶺,幾經周折找到了玉茗公主的營地。
玉茗公主每天出去找人,但是一無所獲,臉瘦了一圈。
「小山,檀郎沒事,他一定沒事。」容姨心痛的寬慰道。
「吉人自有天相。」白熹和奶娘、翠錢也竭力開解。
其實這些天了,人一直沒找到,情形很不樂觀。但他們不能實話實說,必須寬慰玉茗公主,告訴她趙戈一定會回來。
玉茗公主臉色憔悴,笑起來依然很美,「他必須沒事,必須安安生生的回到我身邊。他要是敢偷懶一個人往陰曹地府,我追進鬼門關也得把他追回來!他非和我共度此生不可!」
「必須如此。」白熹等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玉翝王子不久之後也率領三千衛隊日夜兼程趕來,「妹妹,若不是國事繁忙,父王本想親自來的。妹夫曾幫圖羅平定叛亂,圖羅人很感謝他,這三千衛隊,悉聽妹妹的調遣。」
玉茗公主心中一暖。
娘家人都來了,父母兄長都是疼愛她的。
所有的人都在搜尋,但是說來也怪了,就是找不到趙戈的蹤影。
容姨和奶娘心疼玉茗公主,天天看著她吃飯,看著她睡覺。這天天氣晴好,奶娘親自替玉茗公主沐浴更衣,水氣氤氳,玉茗公主回想起和趙戈一同洗浴時的旖旎場景,心一陣陣酸痛。
她借口要讓頭髮自然風乾,披著一肩秀髮,獨自在山間漫步。
群山連綿不絕,她的檀郎會在哪裡?他好么,傷得重不重,可不可能被匪人劫去,此時此刻正不得自由……
「檀郎,檀郎。」她一聲又一聲,低沉又溫柔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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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了很久,一直不醒。」布衣布裙的美麗少女探頭看看床上的男子,又可惜又擔心。
「放心吧,他沒事了。」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自外進來,嫻熟的替那男子換藥,「一開始病情確實兇險,但你大哥我醫術高明,把他給救活了。」
「什麼你醫術高明,是師父親自救的人好不好。」少女嗔怪。
少年一笑,「反正藥方是我開的,湯藥是我煎的,膏藥是我換的……」
「我倒是想給他換膏藥,可是也不行呀,他是男的。」少女彎腰瞅著男子那張俊美之極的面龐,一聲嘆息。
少年清清嗓子,「阿歡,這個人是好是壞,是什麼出身,家裡還有什麼人,咱們全部不知道。你可不要因為他長的好,便看上他了啊。萬一他家裡已經有妻有子,你豈不是落空了?」
少女吐舌,「好吧,那我不看了。」口中說著不看,但那男子生得實在好看,忍不住又著迷的看了好幾眼。
門外探進一個腦袋,嘻嘻笑著向屋裡看了看,又飛快的縮回去了。
「又是她。」少女覺得好笑。
少年照顧著床上的病人,隨口問道:「是阿妧么?」
少女道:「可不就是她么?對了大哥,阿嫵是真的治不好了么,永遠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少年道:「有什麼不好么?我看阿妧最快活了,煩惱最少的便是她。」
少女嘆氣,「可是程大哥那麼痴情,守著阿妧這麼多年,一直不能締結良緣……」
少年替病人換好葯,直起腰身,笑著打斷了她,「或許程大哥樂此不疲呢?」
他把藥箱收拾好,便要走了,「你留著照顧他,記得按時喂水喂葯,有事立即叫我。」
少女答應了,少年背了藥箱離開。
少女兩手托腮,著迷的盯著男子看了許久。
阿妧又把腦袋探進來了。
少女笑著招呼她進來,「阿妧,我要出去方便一下,你替我看著病人好不好?他若是睡著了便沒事,若是醒了,你叫我。這裡有碗,有勺子,他若喃喃著要喝水,你便餵給他喝一口,好不好?」
阿妧點頭。
少女摸摸阿妧的頭,笑著出去了。
雖是窮鄉僻壤,但有這俊美的病人在,這些天她的心情都挺好的。
阿妧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眼巴巴的瞅著病人,等著他說話。
「檀郎,檀郎。」低沉溫柔的呼喚聲,中間不知包含著多少關切,多少眷戀,多少深情。
耳畔彷彿響起這呼喚聲,病人面頰抽動,嘴唇輕啟,「小白山……」
阿妧見病人說話了,忙取過勺子,喂水到他唇邊。
清涼甘甜的滋味入口,他嘴角輕勾,「小白山真好……」
阿妧歪歪腦袋。
小白山?小白山是誰啊。
她好奇的探頭過去看。
趙戈朦朦朧朧睜開眼時,面前是一張似曾相識的面龐。
「小白山……」他欣喜不已。
「誰是小白山呀?」清脆的、陌生的聲音。
趙戈努力想坐起來,「小白山是我的……」
「你女兒么?」一雙格外純凈的眼眸盯著他。
趙戈驚出一身汗來,「你不是……」眼前這女子和玉茗有些相似,但仔細看分明有問題,她的神情神態都不像是成年女子,單純的如同幼童。
趙戈揉揉眼睛。
可她的身材修長窈窕,卻和成年人一樣。
「阿妧,怎麼了,病人醒了么?」外面傳來略帶驚慌的少女聲音。
趙戈坐起身,天旋地轉。
阿妧,眼前這女子的名字叫阿妧,是香思妧的那個妧么?
不不不,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他睡夢中也想著小白山,想著小白山急於尋找娘親,把音聽岔了……
一名清麗可人的少女盈盈進屋,看到趙戈坐起來了,滿臉驚喜,「你醒啦?可有哪裡不舒服?想不想喝水,餓不餓?你不要急著坐起來啊,起的猛了會頭暈的,我扶你躺下。」
趙戈確實有些頭暈,緩緩躺回去,聲音沙啞,「敢問姑娘,你方才叫阿妧,是哪個妧字?」
少女體貼的扶他躺好,喜悅笑道:「對不住,這個我可不知道,反正大傢伙都叫她阿妧。那個字怎麼寫我可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以告訴你,我姓樂,單名一個歡字,家裡人都叫我阿歡。」
「多謝阿歡姑娘。」趙戈客氣的道謝,「可否請教下,阿妧家裡都有什麼人么?」
他受傷極重,說話困難,嗓子很疼,但急於知道阿妧的身份,身體上的疼痛便不放在心上了。
「阿妧是我妹妹。」門前傳來沉穩的男子聲音。
趙戈順著那聲音艱難轉頭,見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正警覺的看著他。
「大哥。」阿妧歡呼著跑過去。
「阿妧乖。」男子目光溫柔了,伸手摸摸阿妧的頭,像大人對小孩子一樣。
阿妧笑得很開心。
趙戈凝視著那男子,緩緩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閣下應該姓程,對么?」
那人驚疑萬分,樂歡卻喜悅的笑了出聲,「這位公子,你怎地知道程大哥姓程啊?」
那人沉默片刻,「在下程嘯。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趙戈答非所問,「內子小字玉茗,養母是容姨。」
程嘯瞬間明了,定定看了趙戈許久。
樂歡糊塗了,「程大哥,這位公子,你們在說什麼啊?你們,認識?」
趙戈微笑,「我和這位程先生不認識,我妻子認識。」
「你成過親了啊。」樂歡臉上現出失望的祖色。
不過很快她便釋然了,「也對,哪有這樣的好事嘛,天下掉下來個美男子。不想了不想了,他長得再俊也不想了,已經有妻子了啊。」
樂歡出去叫她大哥了,「大哥快來,病人醒了。」
樂意大喜,「這是我治好的第一個重症病人!」箭一般便躥過去了,要趕緊看看他的碩果。
阿妧在院子玩耍,程嘯坐在床頭,簡要說了說情況,「……我背著阿嫵衝過去,圍攻我們的人足有十幾人之多,又全是好手,本來已是必死的局面。沒想到阿妧沒死,在我背上哭出聲來,聽到她的哭聲,我驚喜若狂,力量不知怎地比平時大了許多,一口氣刺死對方三名好手。那些人被我的氣勢嚇住了,我趁機背著阿妧狂奔出來,上馬逃命。我們一路向南逃,那些人一路追殺,陸陸續續都被我殺了,可阿妧也受了驚嚇,高燒不止。機緣巧合之下,我到了這裡,遇到神醫,救了阿妧的命。只是阿妧總像小孩子一樣,全然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如此。」趙戈明白了。
香思妧像小孩子一樣,程嘯一心照顧她,自然也就顧不上尋找小玉茗了。
程嘯黯然,「我和阿容約好了,若能生還,便在北葉碎米巷見面。我們一路逃到這裡,阿妧撿回性命,這時已經是一年多的功夫過去了。我託人到北葉碎米巷去過,物是人非,阿容早已沒有蹤影。」
「那時容姨應該已經跟著白家岳父大人到光州了。」趙戈推測。
樂意容光煥發,「我的病人醒了?來來來,讓我瞧瞧,你這脈像如何了?」
樂意一屁股坐到床頭,笑意洶湧。
程嘯微微一笑,「這位小哥姓樂名意,從小痴迷於醫術。我們這裡是小山村,病人不多,你是他救治過的最嚴重的病人。你好了,他的興奮之情,恐怕難以抑制。」
「救命之恩,永世難忘。」趙戈微笑伸出手。
樂意眼光發光,「哪裡哪裡。其實我要謝謝你,我學了這麼多年的醫術,在你身上發揮了最大的用處……」小心翼翼接過趙戈的手,寶貝的不行。
樂意為趙戈把著脈,咧咧嘴,又咧咧嘴,「你傷那麼重,跟血人似的,我居然把你救活了!我簡直神醫啊。不過你也厲害,意志頑強,黑白無常拉你都拉不走的那種頑強……」
「我家中有祖父,有父母,有嬌妻愛子,怎麼敢死。」趙戈自負的笑,「黑白無常來拉我,我必須把他們打跑了才行!」
「說的好!」樂意興奮的沖趙戈豎起大拇指
對於這個他生平第一回救治成功的重症病人,樂意別提多滿意了。
看到趙戈,樂意就滿滿的成就感,飄飄欲仙。
「哎,新鮮事新鮮事哎。」院子裡頭興奮的女子聲音,「我在山裡見著位姑娘,長得和阿妧那叫一個像,太像啦!」
趙戈眼眶一熱,「小白山,一定是我的小白山!」
小白山來找他了,小白山惦記著他,永遠不會放棄他……
「是玉茗么?」程嘯探詢的目光。
趙戈用力點頭。
程嘯想了想,「玉茗現在不知急成什麼樣子了。我親自出去報個信兒,讓她放心。」
趙戈取下一件玉佩,「她認得是我的,帶這個給她。」
猶豫了下,趙戈低聲道:「程叔叔,或許有人還在追殺我……」
程嘯瞭然,「這個村子很隱蔽,外人一般進不來。真有外人進來,村裡人也不會隨意暴露行蹤的。」
樂意拍桌子,「必須不能暴露!這可是我治好的第一個重症病人!」叫過樂歡吩咐了幾句,樂歡點頭,「放心吧,我挨家挨戶說一聲,一定不能走露了消息。」花蝴蝶一般飛出去了。
程嘯托樂意照顧阿妧,自己輕裝出村。才到村頭,便看到一隊凶神惡煞般的軍士押著兩個村民進來了,村民哭喪著臉,「沒外人啊,村子里從來沒外人啊……」
程嘯心中一沉。
這些不像是玉茗的人。
玉茗如果來找人,怎會對百姓這樣的態度。
不是玉茗的人,那麼便是暗殺的人了。這撥人有數十人之多,隨身攜帶利器,如果攻入村子,村民可就遭殃了。
程嘯心中有了計較。
他裝出幅老實膽小的農民模樣,抱頭想跑,卻早被人看見了,喝罵著攔了下來。程嘯抖得厲害,「別打我,我不說,我不說……」
這撥惡人為首的正是突律王子,聽了程嘯的話,哈哈大笑,「聽聽這村夫的話,他明明就是知道些什麼,分明不告訴咱們!」
突律王子一腳把程嘯踹翻在地上,「說!那人在哪?」
程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人家給我東西了,我咋能說呢?我咋能說呢?」
程嘯一邊哭,一邊沖那兩個村民使眼色。
村民急得不行,「老程啊,我們是真不知道,賺不了大爺們這個錢,你知道還不賺啊?大爺們給的錢可多了!」
突律王子狂笑,「老子自然不在乎這些小錢!」扔下一錠黃金到程嘯面前,「這個賞你。」
程嘯把黃金拿到手裡,貪婪的瞅了又瞅,還放到嘴裡咬了咬,那笨拙的樣子惹得突律王子等人狂笑不已。
程嘯呵呵笑著,從懷裡掏出樣東西,「大爺,你給的東西值錢,還是他給的東西值錢啊?」
突律王子臉色大變,從程嘯懷裡搶過玉佩看了,兩眼冒綠光,「快說,他在哪?」
程嘯猶猶豫豫的往山谷里看,「他不讓說……我給他帶了口吃的,他就給了我這個……以後再帶吃的,他還給……」
突律王子著急,又拿出兩錠黃金扔過來,「這些夠了!快帶大爺過去!」
程嘯收足了錢,裝作不情願的樣子帶這撥人出了村子,往煙氣升騰的山谷里去了。
兩個村民飛奔著回去報信。
程嘯一路上故意拖延,時不時的走錯路,突律王子跟著他走了許久還走不到,心中焦燥,提劍架在他脖子上,「說!那人到底在哪?」
「突律,你威風啊。」山坡上有人一聲長笑。
突律王子驚恐抬頭,失聲叫道:「玉翝,你怎麼來了?」
玉翝王子笑道:「突律,你意外么?」
玉翝王子揮揮手,一排一排的黑衣射手手持線弓箭,瞄準了突律等人。
程嘯身手敏捷,趁著突律王子發獃的功夫,身子一矮,就地一滾,躲入草叢之中。
亂箭齊發,突律王子等人且戰且退,傷亡嚴重。
玉茗公主也率人趕來,「和誰打上了?」
玉翝王子向下指,「突律在這裡。妹妹,壞事可能就是這個突律乾的。」
玉茗公主氣得小臉通紅,「抓活的!抓到這個王八蛋,我要親自審問,非把這幫黑心肝的全部抓出來不可!」
玉茗公主和玉翝王子帶的人有絕對優勢,突律王子等人雖拼盡全力,還是悉數被抓。
「帶回去嚴加看管。」玉茗公主命令。
一個身著短衫的男子自草叢中站了起來。
射手們的箭瞄準了他。
他沒有懼意,「我姓程,玉茗,請你跟我來。」
不用介紹,他看到玉茗公主,便知道那是阿妧的女兒。
玉茗公主一怔,大喜過望,「程叔叔,您就是程叔叔?程叔叔,我,我娘親她……」滿懷希望,又唯恐希望破滅,忐忑不安,以至於話到嘴邊,不敢繼續問下去。
程嘯點頭,「阿妧還活著。」
玉茗公主「哇」的哭出聲。
玉翝王子也喜得流下眼淚,「我幼小之時,香姨對我很好……」
「走吧。」程嘯簡短的道。
路上,程嘯才慢慢的告訴玉茗公主,「你夫君也在村子里。」玉茗公主這一喜非同小可,高興得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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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戈和玉茗公主依偎著坐在台階上曬太陽,懶洋洋的,甜蜜蜜的。
三個月過去,趙戈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和常人無異。
阿妧在院子里玩水,程嘯替她折了紙帆船,圖羅王抱了一個西洋娃娃過來,阿妧一會兒玩紙船,一會兒玩西洋娃娃,別提多開心了。
「他們三個人就這樣了?」趙戈好奇。
玉茗公主頭歪了歪,靠得更舒服了些,「程叔叔當然要一直陪著我娘的,我父王傳位給哥哥,退位做太上皇,到這裡養老來了。他們三個一直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經歷了生與死,能活著就很好了,不敢奢求太多。
「還是咱倆幸運。」趙戈輕嘆。
他和他的小白山長相廝守,此情不移,可比圖羅王幸運多了。
「對,咱倆最幸運。」玉茗公主深有同感。
「小兩口在說什麼悄悄話啊。」容姨和白熹笑著過來了,「快來看看吧,太子殿下來信了。」
「父王的信。」趙戈和玉茗公主忙站起身。
這時候的太子殿下已不是原來的太子殿下,是他們的父王了。
突律王子被押回京城,隆治帝親自審理,詳查內情。太子見事情敗露,惶急之下受了小人蠱惑,率兵夜襲皇宮,失敗被擒。隆治帝龍顏大怒,將太子貶為庶人,舉家遷至東北邊陲,改立雍王趙祺為太子。
玉翎郡主、突律王子押回圖羅受審。圖羅民眾對於遲祿留下的這一兒一女積怨甚深,這對兄妹被民眾亂石打死,死狀甚慘。
雍王被改立為太子之後,隆治帝督管嚴厲,逼他快速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儲君。因為這個,新太子沒少寫信給兒子兒媳婦發牢騷。
「父王信里說什麼了。」趙戈和玉茗公主打開信。
「哈哈哈,檀兒,小山,你們知道父王有了多麼好的主意么。」打開信,新太子龍飛鳳舞的字跡躍然紙上,趙戈和玉茗公主耳旁彷彿響起新太子得意的笑聲,「父王已向陛下提議,陛下也已經答應了,立檀兒為雍王!檀兒你有朝一日會知道,由雍王改立為太子,這會是什麼樣的驚悚和驚恐,哈哈哈。」
趙戈:……
玉茗公主:……
父王您還能不能好了……
容姨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體諒你倆回去之後便要為國事操勞,特地交代了讓你倆在這裡多玩一段時日。」
「難得的休閑時光,好好享受吧。」白熹也笑。
趙戈和玉茗公主大手牽小手,「那我倆出去玩了啊。」提著釣桿出了門。
到了村頭的池塘,兩人坐下釣魚。說是釣魚,其實就是玩,過不了多久就要偷偷摸摸的親一口。
春風吹拂,楊柳依依,溫馨甜蜜。
「哎,別鬧了,咱們釣條魚回去燉湯吧。」玉茗公主想起件正事。
「魚有什麼好釣的,釣我啊。」趙戈把釣桿扔了,過來跟她耍無賴。
「你有什麼好釣的。」玉茗公主嗤之以鼻。
趙戈擼袖子,「什麼話!我好歹也是個王爺,你釣個王爺當相公,又有什麼不好啦。」
玉茗公主柔情似水的望著他,「你還真是我釣到的呢。」
那晚其實就是打算釣條魚的,誰知一個不小心釣上來了他……
「釣到手可就是一輩子啦。」趙戈微笑。
「那是自然。」玉茗公主慨然應允。
做夫妻可以半途而廢么?當然不可以啦。那是一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