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傷
葉深深不敢大聲喘氣,現在的這個情景是她也沒有見過的。
她的手已經被少紫揪得發白。
「少紫,你到底記得些什麼?」葉深深咬牙問。
少紫沉默了半晌,淡道:「我記得五千年的封印之後的事情,記得玄歆和你的差不多全部的回憶,但是我記不起五千年前我在幹什麼,記不得玄歆是怎麼……死的。」
就像是一串完整的念珠,偏偏少了打結處的兩顆,怎麼都串不起完整的記憶來。
「你知道么?」他看著她。
葉深深有些慌亂。
「玄歆……玄歆是因為救我,被離清殺害的。」
「那你為何知道來找我?」
葉深深搖搖頭:「是他臨走的願望,說是讓我來找你。或許……或許那時候他就知道你和他的關係了吧。」
少紫若有所思。
現下,餘下的謎團就只剩下五千年前的記憶了……
***
「我說少主啊,聽說炎帝的女兒姿色過人,雖然炎帝也有意與我狐族結成姻親,但是他說還是要看自家女兒的喜好,您這麼拖拖拉拉,小心被龍族搶先了。」
幻境裡面的鏡容長老笑得鬍子一抖一抖,躺在地上的少年少紫臉頓時黑了。
鏡容被他盯著癟癟嘴。
「那個姜寐,三百年前把我給抓了,關在籠子里。」少年少紫冷道。
「那叫不打不相識。」鏡容插嘴。
「還給我喂奇奇怪怪的東西。」
「那是溫良賢惠。」
「她把我按水裡。」
「……那是為了您乾淨。」
「……」
「噗……」
葉深深從來沒想過,少年時候的少紫還有過這麼段時光,不由偷笑了出聲。無意中回頭,卻瞧見少紫的臉上表情非常奇異,像是壓抑著什麼,又像是慌亂得手足無措。
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姜寐,卻還是有一絲絲的……不快。
五千年前的事情,真的那麼重要麼?比今生的葉深深重要?他已經活在過去五千年,如果他對葉深深的感情是因為五千年前的羈絆……她寧可不要。
「少紫,你真的那麼在乎五千年前的事情?」她輕聲問他。
少紫沉默不語。以她對他的了解,那便是默認了。
幻境裡面的少年還在氣鼓鼓地爭辯著什麼,忽然畫面一模糊,又變成了五千年前的小屋,小屋裡的少紫站在窗邊,神情木然。
葉深深的手已經被拽得生疼。少紫忽然加快了腳步衝上前去,卻只來得及看到幻境里的人最後一滴淚。
——等就等,十年百年千年,只要你……還記得回來。
最後聽到的,是這麼一句。這也是葉深深上次漏聽的。
幻境是千年之前的封印殘骸,最怕的就是生人,所以但凡他們走過的地方,都會稀薄很多。無怪乎上次的大湖現在已經消失不見了,這個地方恐怕等下次來的時候也會消失。
回山頂的路上,兩個人沉默了一路。
葉深深最怕的就是這種詭異的沉默,她咧嘴笑,扯著少紫說:「喂,五千年前你還挺可愛的。」
少紫勾勾嘴角,笑了,眼神卻飄忽不定,顯然還沒能從幻境的影響里出來。
「那個……」某人繼續找話題,「你幹嘛那麼在意五千年前的事情嘛,我聽離清說你記起來會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傷身體的!」
說完葉深深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巴掌,笨啊,提離清幹嘛,這不是擺明了跟離清有關係么……
「深深。」他叫她。
葉深深立馬狗腿狀洗耳恭聽。
「你怎麼會知道五千年前我是狐王?」那日殺那個長老的時候,雖然他意識不清,但是分明聽到了她喊的那句話,說他是狐王。
……
砰——正中目標。
葉深深無比悲壯地抬起腦袋仰望天空:「其實,這是鏡容老頭兒很久之前告訴我的,我以為你要跟玄歆搶狐王的位置,所以一直看你不爽,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計較了……」
撒謊不眨眼算什麼,撒謊撒得騙過狐狸精才是人才。
而少紫這隻狡猾的狐狸精,其實在某些個方面跟玄歆很像,陰謀詭計厲害得很,但是比較恰當的時候卻是傻乎乎得可以的,非常的好騙。
果然,他不計較了,一門心思往山上走。
半個時辰的路,葉深深走得灰頭土臉,少紫依舊世外高人模樣。到分別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少紫回他的狐王殿,葉深深回他的小別院,氣氛依舊很詭異。
在路上,葉深深還碰到了一個人,一個讓她牙痒痒的人,鏡容。
這個老頭兒混蛋得很,看到玄歆有事不幫忙就算了,偏偏還使勁兒拉少紫下水,那個狐王又不是什麼好差事,他居然還變著法兒讓少紫跟離清去杠上,這不是擺明了不讓他安生么?
「喂,老頭兒,是不是你告訴少紫他以前是狐王的?」她怒氣沖沖。
鏡容白鬍子抖了抖,被他自己摸了一把后順溜了不少。他說:「這不是葉姑娘自己說的么?那天陛下問起,我不敢欺瞞……」
「……老頭兒,你又滑頭陰險狡詐了不少。」
「承蒙誇獎。」
「不客氣,你應得的。」
……
這狐狸山上,最最純良的就她葉深深一個,其餘通通不是人啊不是人~
少紫剛才的表情就不大對勁,這個葉深深早就發現了。只是他不說,她也不要自討沒趣貼上去,於是想要真相大白的辦法就是……夜探狐王殿。確切的說,是夜探沒有離清的狐王殿。
基於她葉深深的「抓包」體質,這夜探想不被人發現的可能性,比離清突然給少紫跪下了說爹爹啊孩兒錯了啊的可能性還小。於是乎還有一種可能,變成小鳥。
稀里糊塗的,夜色降臨了。
變回原形想要再變回來是有點疼的。沒有記憶的葉深深變不回去,不代表姜寐不可以,只是個簡單的小咒法,她下了決心后捏了個咒,就又變回了小鳥,或者也可以說是——精衛。
臨行前,她還特地照了照鏡子,看了眼自己雪白的毛。上輩子因為泥漿搞得全身都黑了,還是白白的好看。很臭美地轉了個身,小鳥晃晃悠悠地飛出了院子,閃著小翅膀朝狐王殿飛去。
路上還出了個小插曲,思凡和一個小姑娘在狐王殿外忙活著什麼,小姑娘抬起頭正好瞧見了她,兩眼發光:
「呀,好漂亮的小鳥~」
思凡抬頭看了一眼:「好肥。」
她差點掉下去!
總算撲騰得及時,不至於掉下來,她順順利利地降落在了少紫的房門外。
少紫站在房裡,似乎是在沉思,月色把他的身影剪得修長無比,他就這麼靜靜地站著,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尊雕像。
於此,葉深深的反應是鄙夷的一眼。
只有那些個裝高深的所謂高手高人才喜歡站著想事情站著發獃,以顯示「我很高明」,事實上傻子才站著發獃,讓她葉深深選,她會選擇坐著,最好是趴著,當然躺著也不錯。
話說回來,她這次來到底是幹什麼呢?偷窺?
葉深深汗涔涔地想著,就看到他的房間里又進了個人。居然是夜明砂。
那時候,她只想到了四個字:孤、男、寡、女。
馬上又被她自己否決了,夜明砂是什麼人她怎麼會不知道?她跟少紫的感情,那簡直是——父女……啊……
「陛下……」夜明砂輕聲叫了一聲。
少紫挑眉,回頭看著一臉局促的女子,他說:「聽鏡容說,五千年前我與你感情很好?」
「是,您對我恩重如山。」
「聽說我們情同手足?」
「是。」
「那為何你會站在離清那邊?」
一針見血,果然是少紫的習慣。看著臉色霎時變白的夜明砂,小鳥在窗戶上默哀。
「那麼,換個問法,明砂,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離清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少紫笑了,「雖然我們幾千年交情,可你也知道,我不記得了。」
小鳥在窗台上哆嗦了,小心地把爪子挪了幾步,用窗欞把自個兒擋住一些,探出個腦袋。——太太殺人不眨眼了啊!原來以往少紫對她的問法,那還是低段的啊!
夜明砂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自從……陛下您去了東海找寐姐姐,狐族動亂,蘇澈與我壓制不住,最後來了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卻把我和蘇澈都打敗了,平息了動亂……我只知道他是別族的,不是我湖眉一支,其餘真的不知道……」
別族的?
小鳥歪著腦袋看少紫反應,少紫沉吟了半響,最後問:「那,姜寐呢?」
不知道是不是葉深深的錯覺,她覺得姜寐兩個字出自少紫口中,分明在顫抖。
「寐姐姐是人界帝女,曾經與您定下婚約,兩族聯盟。後來寐姐姐與您相繼出事,這婚事也就罷了。」
「我們,當時是怎麼樣的?」少紫輕道。
夜明砂想了想,說了四個字:「生死相許。」
夜色忽然有些涼了,小鳥站在窗台上有些黯然。少紫的表情格外的深沉,那是她作為葉深深不曾見到過的,說到底,她是葉深深,也是姜寐,只是因為離清,她不能告訴他,只能看著他糾結。
生死相許,一等等上五千年,這便是少紫給她的東西,讓她一輩子都償還不清的東西。
夜明砂走了,少紫坐在桌邊沉思,她在窗外陪著他過了半夜。
湖眉一支由來已久,其實離登仙並不遙遠。月色如霜,她百無聊賴地想著,其實,這會不會是湖眉的或者是少紫的一劫呢?過了這一劫,便是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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