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3 不負聖賢書

00423 不負聖賢書

雒陽王氏在世閥評上僅次於天下十大望族,地位崇高,大漢頂尖簪纓世家之一,加上京畿雒陽是王家的龍興之地,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自打大漢王朝的首善之地由長安搬到雒陽,雒陽王氏在中樞廟堂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幾可比肩並天下十大望族。

一國分長幼,一家有嫡庶,王允這些出自正房的嫡系子弟沒有官帽子壓身,往往也是州牧郡太守的座上賓,還是落座主位的貴賓。

王祥這些庶齣子弟可就沒那麼好命了,扯扯虎皮,威懾縣令縣尉這一層次的小官胥吏還好說,那些出身於小世家眼窩子淺顯的縣令縣尉,觸及不到頂尖世家望族內部的深淺,哪裡敢招惹祖輩不是廟堂公卿就是在野大儒的朱門子弟。

郡太守遇見這些權貴子弟則是截然不同了,他們畢竟算是准封疆大吏,決定一國國力、國運、國本的根本因素在於人口,一州一郡在大漢的地位和排名,其中至關重要的因素就是每年上計時的人口戶籍。

大漢王朝人口百萬以上的大郡多達十四,名列前三的汝南郡、潁川郡、南陽郡更是突破了兩百萬,佔據大半個江南的揚州不過是四百三十三萬八千五百三十八口,這三郡的人口赫然達到了江東的半數,這十四個炙手可熱的郡太守在廟堂上賺得了一個小州牧的雅號。

郡太守在王允這些嫡系權貴子弟看來,已然是極為了不得的大人物,王祥這些庶齣子弟更是視作一生的志向。

曾經勉勵過王祥幾句的巴郡太守,雖說是來自蠻夷之地,但巴郡的人口怎麼說也突破了百萬,話語權並不比一州州牧來得人微言輕。

巴郡太守在老榆錢樹周圍的官吏中其貌不揚,甚至是站在最外圈,那是因為在此時此刻能夠有幸站在楊賜身邊的官吏,無一不是廟堂的中樞重臣和地方的封疆大吏。

巴郡太守來自蠻夷之地,出身卻是實打實的中原簪纓大族,年輕時曾與王祥的父親一起負笈遊學,兩人後來雖說是因為一位江湖仙子差點反目成仇,同窗的情誼卻做不得假。

那件事又過去了多年,王祥父親為回京述職的巴郡太守接風洗塵,巴郡太守不好也沒想拒絕,便欣然前往。

王祥父親做的什麼打算,巴郡太守再清楚不過了,不外乎是因為太守有舉孝廉的大權,扼住了天下士大夫文人的命脈,那時的王祥剛好夠了舉孝廉的年齡。

每年從未超過三個名額的孝廉,是何等的金貴,素來有一字百金的說話,孝廉那可是兩百金,兩百萬五銖錢,足夠頂尖望族揮霍好久了,何況是只是出身於一般世家的巴郡太守。

王祥要是真有瑚璉之才也行,有著舉孝廉的香火情,平步青雲以後還能照拂巴郡太守和他身後的宗族。

眾所周知王祥是個整天就知道躲在書樓死讀書的書獃子,當上一縣縣令都欠奉,更別說瑚璉大才的囊中之物一國九卿了。

同窗之誼也只能是落了個交淺言淺的下場,巴郡太守抹了抹嘴上的油漬,收下一幅大文豪蔡邕的字帖,勉勵王祥幾句,舉孝廉一事隻字未提。

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少年竟敢大不敬的率領一幫泥腿子進入三公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也真是瞌睡來了枕頭。

始終不顯眼的巴郡太守正發愁沒有機會『簡在帝心』,好嘛不愧是好賢侄送了這麼一個難得機會,若是不趁勢而為對不起列祖列宗了。

巴郡太守曾經多次親自領兵鎮壓南蠻叛亂,三次斬首二級,一次斬首四級,在蜀中乃至荊州江東都是出了名的鐵血太守,怎會畏懼一幫世家望族眼裡與豬狗沒什麼兩樣的小卒子。

拔劍上前,沉聲大喝:「王祥,你難道沒看見巷口那座大漢明帝親筆御賜的石闕!不成器的東西,戍守雒陽的執金吾都不敢拿著刀劍入內,誰給你的膽子!」

光武帝駕崩后,傳位於漢明帝劉庄,開創了聞名華夏的明章之治,為了表彰輔佐大漢王朝大治的三公九卿,特賜三公巷一座止戈石闕,凡大漢將士不得挎刀背劍入內。

那座歷經數百年風雨字跡依舊遒勁的石闕,王祥路過,面露譏諷,當初漢明帝為了表彰三公九卿輔佐皇室治理天下的嘔心瀝血,賜下了這座石闕,現如今的朝堂三公連掩飾都不屑掩飾了,直接是明目張胆的竊取國祚,何等的諷刺。

素木劍鞘拍了拍止戈二字,揚長而去。

忍不住再次解下素木八面漢劍的王祥,不可遏制的竄出在那位要為天地正聲的『剛正不阿』巴郡太守臉上抽掉幾顆門牙的衝動,瞧他義正辭嚴大義凜然的模樣,真把自己當成皇帝卧榻第一護國忠臣了,你當你是板蕩郎田豐?

進入三公巷以前在心底碎碎念念無數理由還是不免有些打怵的王祥,念及這位『酒肉朋友』,起伏不定的心緒沉穩了許多,又有些恍惚。

京畿眾多黨羽中若說哪一支最是直言不諱,市井百姓都會毫不猶豫的說出御史台,可自從一人招入黃門侍郎以後,這個毫不猶豫之前就得加上個沉思一二了。

黃門侍郎的領軍人物毫無疑問當是被譽為稷下學宮第一大才的荀彧,但風頭最盛的卻不是他,而是一位庶族出身的讀書人,冀州田豐。

田豐說是中原冀州人士,其實祖輩代代都是六郡良家子出身,只不過田豐的祖父早死,父親為了供養弟弟妹妹入贅了冀州鉅鹿郡的一戶豪商,家中只有一個女兒傳家的田姓豪商在下一代首個男嬰出生以後,白髮蒼蒼的一群老頭子就差放爆竹慶祝了。

這群個個富態身寬的白髮老頭子商議足足一個多月,這才敲定了下一代嫡長子的名,豐,既有行禮之器的前途無兩,更有草木豐茂的順順噹噹。

但這位名字寓意極好的田豐,仕途卻不怎麼順當,當初在稷下學宮求學就是出了名的刺頭,也就寬厚溫醇有長者之風的荀彧容得下田豐那身臭脾氣,向來與世無爭除了清掃書山落葉就是挑燈夜讀的戲志才,見了田豐那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得於家中使力通過賣官鬻爵的宦黨捐了一個清貴要職的田豐,擔任了黃門侍郎,真是如魚得水,叫喚的那叫一個歡實,說上一句鋒芒畢露都不為過。

朝中的權臣勛貴,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但凡是私德有虧行為不檢的,沒有一個能夠逃過田豐那張臭嘴,前幾年鬧的最凶的一件事差點讓這位黃門御史的腦袋搬家。

死性不改的田豐還笑呵呵的在朝堂上伸出腦袋,旁若無人的指著那位站在天下權柄頂端的九卿,破口大罵。

來,來,來,有能耐現在就把老子的頭拿走,別他娘的總是玩些見不得人的陰險手段。

那位楊姓九卿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從做官起除了尸位素餐的搜刮民脂民膏熱衷於蠅營狗苟的黨爭,一點正事沒幹過。

前兩年仰仗著弘農楊氏的鼎力支持坐上了九卿高位,得意忘形的厲害,納了一位二八韶華的小姑娘為妾,關鍵這位剛剛十六歲的小姑娘還是楊姓九卿的遠房親屬。

滿朝文武腹誹歸腹誹,迫於弘農楊氏過於勢大,再者這些大小狐狸從來沒有吃力不討好的習慣,沒有一人發聲,只是送了一個半褒半貶的『一枝梨花壓海棠』便沒有聲息。

至於糾察百官乃至皇帝的御史台,也沒半點聲響,因為御史台的一把手換成了王暢,早是弘農楊氏汝南袁氏的一丘之貉,怎會自己扇自己嘴巴子。

太學作為文壇儒林的嚆矢之地,哪一次不是呼朋喚友的召開痛罵廟堂老匹夫的盛會,熹平年間執朝堂士大夫牛耳的袁隗只是佔據幾畝貧寒庶民的良田挖掘蓮塘,引來了太學山呼海嘯般的批判,這一次太學生們罕見的集體緘默。

關西孔子四字,何其沉重。

太學的大半講經博士皆是弘農楊氏的門生,袁家掌廟堂,楊家有文脈,能與汝南袁氏分庭抗禮的弘農楊氏可不是徒有虛名。

到頭來唯有一個微不足道的黃門侍郎田豐,廟堂上跳腳大罵楊姓九卿不是東西,在場文武重臣雖說個個眉頭緊皺,但心裡哪一個不是酣暢淋漓的痛快的緊,暗罵讓你這個老東西為老不尊。

又何其悲哀。

難怪田豐那張出了名極臭的狗嘴裡,難得的吐出了一次象牙,文縐縐的出口成章悲嘆一聲。

自古聖賢書從不負讀書人,唯有讀書人有負聖賢書。

正如當初同為黃門侍郎時,也就自己瞧見看似無欲則剛到沒邊的田豐破口大罵楊姓九卿,看似無所畏懼,其實手心盡濕。

面對素有站皇帝之稱的楊賜,自己何嘗不是汗水沁濕了後背,辛虧來的時候一路小跑。

曾經也嚮往過『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王祥,之所以棄官回家,就是因為也如田豐關羽那般真的讀懂了聖賢書。

世間讀書人有無數三願。

不願願為慷慨發聲的板蕩誠臣,不願將軍百戰死的赤膽忠心,只願修身齊家。

王祥上前一步,目不斜視,目光真摯。

「楊賜,借你頭顱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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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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