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76 早有人間立上頭
李彥雙眸異常堅毅起來,胸口如大鼓擂動,七竅向外滲出一縷縷血絲。
一起一伏,槍勢再漲。
冬雪初融的氣罡,驟然如夏季伏汛時節的江河,泱泱深遠。
法象莫大乎天地,這一槍已然脫了指玄的窠臼,達到了儒家所謂的天人感應,能與天地產生共鳴,武夫從此真正登堂入室,成為人間這座庭院的看門犬,不再是整日琢磨翻入牆內的蠢賊。
既然當堂入室了,便可與主人借勢。
借來天地氣象!
苦求多年不得,如今放下,半隻腳踩在了天象,世間緣法的不講道理,莫過於此。
武帝童淵槍王李彥兩人師承於一位逍遙人間的散仙玉真子,這位曾與全真教祖王玄甫坐而論道,曾與通儒馬融訓詁註疏,更曾拿著一根竹條打的中年儒生像條狗一樣亂竄的逍遙真人。
說是要去西方孔雀王朝與那佛陀論述何為師道莊嚴,曾經留下了兩句話,前一句告誡大弟子童淵莫要成天人,后一句則說二弟子李彥儘快入天象。
李彥的天賦看似遠遠遜色於武帝童淵,其實李彥是大器晚成,一旦得了法門,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槍勢第三次暴漲。
半隻腳踩入天象的李彥,一個呼吸間,兩隻腳穩穩的踩了進去,屹立於山巔,暢飲這高處不勝寒的逍遙清風。
無支祁先後有三次機會截斷李彥的氣機,不聞不問,任由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與天地藕斷絲連,不知是天人的天性使然,還是一味的託大了。
披掛赤紅琉璃鎧甲,手握金紅色大棒,安之若素的等待托槍武將氣機氣勢齊頭並進的達到頂峰。
生平只有一桿大棒,有神佛處殺神佛。
一棒挑江山!
遙想春秋,有個邋遢道士說是自己身邊還缺個書童,問當時正值頭角崢嶸的自己可願侍奉在左右,還不是一棒子砸下。
事後才知,那名邋遢道士正是真武大帝轉世,擔當道家聖人老子立下道德三千言的護道人,書童自然是用來整理道德三千言。
可曾後悔?
握緊手中大棒的無支祁,春秋到如今已經上千年過去了,心裡始終是沒有答案,現在嘛還是沒有。
只知道自己還是那個扛著一桿大棒,遊歷江湖,一路快意恩仇斬妖除魔的少年郎。
那位天上劍仙都懼怕的厲害的白衣劍神說過一句話,真是風流倜儻的沒邊了,世間萬千事,唯有一劍了事。
近在咫尺。
渾身散發赤紅琉璃光芒的無支祁,嘿然大笑:「天上人間事,都是一棒了事。」
眾諸侯迅速下馬做好了迎接地面巨震的準備,一息過後,雪還在慢慢下著,風還在呼呼吹著,一切就像是未見。
只不過地上多了一位橫槍死去的大宗師,保持站立。
無支祁一棒子洞穿了李彥的心口,自己也不好受,左眼被那桿帶著花色斑紋的長槍洞穿,大笑著扯出了暴雨梨花槍,任由血水如泉水般蓋住了半張臉:「痛快,痛快,沒想到人間還有這等豪傑,這一次要不是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一定要把酒言歡。」
十大高手還剩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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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洛陽,觀星台。
雲海茫茫,萬里無垠,浩渺無邊的雲霧海洋之間,一隻只宛若美玉雕琢而成的仙鶴,翩然飛舞,落向了雲海盡頭一輪巨大的紅日。
雲海、仙鶴、紅日.......交相輝映,流轉變幻,形成了一副縹緲出塵的瑰麗畫卷,令人心神為之一奪,久久不能自拔。
而在這仙鶴齊舞,朝霞流蘇的壯麗畫卷中,卻有一名紫衣少年格格不入的站立在懸崖邊緣,怔怔的望著東方冉冉升起的一輪紅日,倚風出塵。
面前的景色如此縹緲、瑰麗、壯闊,卻又有一絲寂寞。
朝陽初升,照亮了天地,照亮了萬物,卻始終照亮不了紫衣少年那張孤獨的臉容。
紫衣少年怔怔的看著地上孤零零的影子,陽光不在,雲海消散,彷彿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相伴左右的,只有這麼一道影子。
「十幾年了。」
「我作為一名上校參謀,本來是坐飛機前往非洲,執行一個特殊任務。」
「沒想到半路上飛機出了事故,醒來之後,便成了未來只當了幾個月皇帝的少帝劉辨。」
「辯哥哥。」這時,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糯糯的聲音,只見一名絕美少女一蹦一跳的走了過來,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猶如午夜潮生的兩枚星辰,俏麗可愛之極。
劉辨看到俏麗少女的一剎那,孤獨的臉容泛起了一絲笑意,如雲霽初開,掃平了一切的陰霾:「婉兒。」
唐婉兒蓮步輕動,攬住劉辨的手臂,笑吟吟道:「黃河中出現了一條上古螣蛇,傳聞是上古赤帝的鎮守。」
「祖父說上古螣蛇即將分娩,讓你去搶奪一條小螣蛇。」
劉辨一想起老槐樹下,唾沫星子飛濺的猥瑣老頭,心中總有一些無奈:幾年前自己想要學武,央求著母后找來一名九州八荒最厲害的高手,母后二話沒說找來了一位九品高手。
九州八荒的高手一共分為九品,本來以為九品非常厲害,可誰知九品最低,一品最高,九品屬於墊底的存在。
我可是太子劉辨,未來的大漢人皇,先不說一品四境的金剛、指玄、天象之類的超級高手,就算是二品宗師、三品小宗師也行,也不知道母后怎麼想的,偏偏挑了一個九品低手。
如果不是老酒鬼在邊疆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練就了一身無人可比的保命功夫,早就換人了。
唐婉兒望著那張稜角分明的堅毅臉龐,水汪汪的大眼睛流露出一絲擔憂道:「黃河浩渺不知多少億萬里,水中充斥著各種山海異獸,實在是太危險了,辯哥哥還是不要去了。」
思緒迴轉,劉辨伸出白皙的手指,輕刮唐婉兒的瓊鼻,笑道:「我可是太子,自然有無數鷹犬供我驅使,不過是一條小小的螣蛇,手到擒來。」
唐婉兒輕咬朱唇,吹彈可破的臉蛋閃過一絲憂愁,更多的則是一種憤懣,正因為劉辨是太子,她才會擔心,如今的大漢由宦官把持朝政,並且支持另一位皇子,他們巴不得劉辨走出雒陽,以便他們刺殺劉辨,改變皇位的繼承人。
唐婉兒之前編織了無數勸解的話語,話到嘴邊卻又無法說出,只是笨拙的說了一句:「奴家不想你去。」
劉辨刀削般的臉容,劃過一絲微笑,以及一抹森幽如深淵的冷冽,默默道:「距離黃巾起義只有幾年時間了,不知道由於什麼原因,我說不出超過這個時代的預言。」
「在這之前,我必須積攢足夠的實力,才能保證自己活下去。」
目光流轉,他凝視面前俏麗可愛的絕代佳人,雙手捧著略帶一點嬰兒肥的臉蛋道:「上古螣蛇出世,必然會吸引天下人的目光。」
「一些能力強大的寒門子弟,絕不會放過這個名揚天下的機會,我一定要去,看看能否收服幾位名聲不顯的國士和猛將。」
「如果有一批二品宗師,甚至是一品金剛境的猛將輔佐,我立即清君側剷除霍亂朝綱的宦官,到時候便可以提前登基,培養出一支可用的精兵,也能迎娶你了。」
唐婉兒聽到迎娶你幾個字,不禁羞紅了臉,耳根燒燙,大眼睛流動著一股秋水,痴痴的說道:「辯哥哥,奴家等著你。」
這句聲音不大的話語,卻如一道驚雷在劉辨心底炸響,驚起了一層層漣漪。
他盯著面前溫柔如水的絕代佳人,心中的萬丈豪情幾欲煙消雲散,變作了無盡的柔情,眼前不禁劃過了一張琴,一壺酒,兩溪雲。
兩人相依相偎,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外雲捲雲舒。
「溫柔鄉,英雄冢。」劉辨暗自呢喃了一句,很快把這個想法甩出腦外,雙眸更加堅定的看向了蒼茫雲海:「我很快就會回來。」
天上朝霞流蘇,腳下白雲滾滾,在這仿若瑤池天宮的人間仙境之中,一位紫衣少年,一位白衣少女,十指緊扣的走向了遠方,走向了不知通往何處的遠方。
第一章驚蟄
天都雒陽始建於上古黃帝時期,歷經夏、商、周、東漢四大古老皇朝的建設,堪稱是九州八荒第一帝都,城牆高約萬丈可擋百萬大軍,城內三千長街十萬巷弄,番邦商人、香車美女川流不息。
劉辨騎乘著一匹大宛良駒,懷抱臉靨暈紅的唐婉兒,很快來到了與皇宮只有一牆之隔紅符巷。
街道兩旁飛檐流瓦的亭台樓榭,越是靠近高大巍峨的皇宮,越是富麗堂皇,但這條紅符巷卻是由清一色的青磚黑瓦建成,顯得極為樸素,與周圍雕樑畫棟的王公府邸相比,甚至是有些寒酸簡陋。
還沒靠近,劉辨臉上劃過了一抹無奈和溫馨笑意,只見一棵老槐樹下,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呲著一嘴的黃牙,唾沫星子飛濺的不知在說些什麼,面前則是一群流著鼻涕、啃著手指的孩童。
「汪!」就在這時,劉辨的耳邊忽地傳來了一聲狗叫,但他面前並沒有任何品種的狗,只有一條拇指粗細的四腳蛇,一條撩開腿撒尿的四腳蛇。
四腳蛇見劉辨把唐婉兒抱下戰馬,突然像狗一樣搖起了尾巴,一溜煙的跑到唐婉兒面前,不停的哈著舌頭。
還沒等四腳蛇靠近唐婉兒,劉辨面前出現了一隻手,一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像雞爪子一樣的手,耳邊也出現了那一聲猥瑣的嘿笑:「小花,最近跑哪去了,本大爺可想死你了。」
老酒鬼扯住了小黑蛇的尾巴,心中得意之極,伸出右手想要去掏胯下,想到小孫女在這裡,趕忙改變了動作,輕揚斑白的鬢髮,故作一副高聲莫測的模樣道:「這些年在我嘔心...儘力傳授下,你已經有了我一成的實力,已經可以出師了。」
「聽說黃河中出現了一條上古小蛇,就交給你斬殺了,算是出師的考驗。」
「為師擔心你實力不足,決定把二十年前小花偷吃的天上地下八荒六合.........星辰皓月太陽.........九州第一神刀錕鋙刀,賜給你。」
話音落下,老酒鬼拎著四腳蛇的尾巴用力一甩,赫然從它的嘴中甩出了一柄刀。
一柄手掌寬的刀,而四腳蛇只有兩指寬。
劉辨等著看好戲的神態瞬間大變,震驚、嗤笑、錯愕........最終化作了一種莫名的目光,看向了呲著滿嘴黃牙傻樂的老酒鬼,當他看到長劍的顏色后,頓時有些無語。
這柄劍比土還土,比黃泥還黃。
劉辨拿在手中,心底泛起了一絲狐疑,竟然忍不住覺得老酒鬼是一名絕頂高手,這個念頭沒能維持多久,很快被他驅趕出腦外。
三年前,他可是親眼看到老酒鬼從老槐樹下挖出了一條半死不活的四腳蛇,準備煨出一鍋香噴噴的蛇羹。
如果不是唐婉兒為人善良,不忍心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小生靈死在她面前,制止了老酒鬼,說不定早就成為了他們的腹中之物,怎麼可能在二十年前偷吃了他的神刀。
瞧這柄刀的模樣,簡直是土的掉渣,劉辨情願相信四腳蛇是一條真龍,也不相信土黃色長劍是什麼九州八荒第一神刀。
他暗自嗤笑一聲,接過了老酒鬼手中的第一神刀,可誰知這柄刀不僅長得像泥石,就連重量也如泥石一般,赫然達到了上千斤。
劉辨一時沒有防備,身子一踉蹌,險些栽倒在地,若不是武道修為達到了四品,必然狼狽不堪的倒在地上。
「這.......」劉辨運起全身的氣力,堪堪提起土黃色長劍,冷靜的臉容閃過極大的異色,沒有維持多久,猛然轉過身子,神情戒備的凝視前方。
「咚咚——」
眾人耳邊忽地傳來了一陣低沉且通透的馬蹄聲,聲音如鯨龍長鳴,高亢穿雲,一浪高過一浪,如一陣驚卷而起的雲夢澤大潮,很快籠罩在了整個紅符巷。
一名身穿百鍛戰甲,手持大斧的雄壯武將,率領五百鐵騎,轟隆隆的策馬狂奔而來,震動的整個紅符巷『簌簌』亂抖,牆頭的青瓦『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雄壯武將身高八尺,膀大腰圓,臉上長滿了雄獅一般的毛髮,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對雙眼,一對兇殘如上古螣蛇的豎瞳:「拜見太子殿下。」
五百鐵騎齊刷刷的勒停戰馬,追隨著雄壯武將一同單膝跪在劉辨身後,齊聲道:「虎賁營,拜見太子殿下。」
劉辨心中微微一嘆,看了一眼姿容絕代,眼角隱隱有淚光劃過的唐婉兒,看了一眼汪汪亂叫,撩腿撒尿,總以為自己是一條狗的四腳蛇。
卻始終沒有看一眼裂開滿嘴黃牙,嘿嘿傻樂的老酒鬼。
不過,劉辨握住錕鋙刀的手指,加緊了三分,指甲都有些發白。
「走了。」劉辨風輕雲淡的說了一聲,緊抿著嘴唇,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生活了四五年的紅符巷。
「轟——」
就在劉辨轉身的一瞬間,天空忽地劃過一道霹靂,雷音滾滾,響徹雲霄,震動的萬里雲海起伏翻滾,震動的漫天仙鶴嘶鳴亂叫。
在這一聲驚天動地的春雷過後,緩緩流蘇的瓊雲,化成了呼嘯而來的烏雲。
這一日,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