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意外抉擇
蘭言每向西川靠近一步,就察覺暗中的鬼魅又緊逼了一步,她從不知道喪家之犬的滋味竟是這樣,慌張,憤恨,絕望,毒辣,可是就是沒有——回頭直面迎擊的勇氣!
這麼多年來,每每想到那盈滿石室地面的乾涸血漬,她就疑惑,那真的是她做的嗎?她真的能夠做到那一步嗎?既然有勇氣做,為什麼還要恐懼?
一路行來,每日身邊侍衛皆會少卻一二人,只不知是自行逃匿,還是遭鬼魅暗殺,此時此刻,蘭言已經顧不上許多,只後悔不該輕言出宮,而送出的書信也不見迴音,一時之間,惶惶不可終日,再無先前意氣毒辣之風。
觀望著蘭言一日比一日差的氣色,暗中的墨潭滿意地笑了——如此下去,何須她動手?蘭言自己便會殺了自己!
六日後,墨潭將蘭言迫進了西川。
蘭言在進入西川行宮的那一刻,頓時如遭電擊!
行宮內,遍植金黃燦爛如一輪一輪太陽的巨大牡丹,在臨夏的時候,竟無絲毫凋謝的跡象,迎風搖曳怒放生姿,那睥傲天下萬花的氣概,立時讓蘭言想到一個渾然霸氣的人!
「燒了它們。」
她很想大聲地、威嚴地、不屑地吩咐下去,她跟這些花相比,她才是真正的王者。
可是出口的聲音,是那麼虛軟無力,彷彿受到驚嚇般懦懦難以聽清,軟弱得連她都嚇一跳。
肆卷的火苗立刻吞噬了美艷無匹的絕色牡丹,奇怪的是,這牡丹並不像其他牡丹那樣遇火即枯,焦黑卷邊,直到烘乾燒盡一生的美色方才慢慢缺水死去,而是遇火即燃,一瞬間化為一縷青煙,連影子都不剩,片刻間全部消散在空中。
挨挨擠擠如汪洋般淹沒整個行宮的花朵,在半個時辰的功夫,消失無蹤,只剩下行宮內的一片焦土!
蘭言猛然大悟——「這是假花!!」
她也許貪圖美色,荒淫無度,也許已經失去民心,失去判斷局勢的敏銳洞察力,可是她畢竟是奪位成功的陰蘭言,畢竟是善於利用他人弱點的陰蘭言,多少天的惶然謎團,一朝得解——這一切的一切,背後都有著一隻有形的巨手在弄鬼!
目的,很簡單,只是重複做她六年前做過的事情罷了。
不是什麼鬼魅作祟,不是陰魂復仇,純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在陰謀奪位,切斷她和外界的聯繫,架空她的兵權,將她逼進一個死胡同——最終,這個人雙手不沾血腥,名譽不受玷污,卻能讓她自己殺了自己!
這絕對不是陰蘭蓀的陰魂復仇,陰蘭蓀太過光明磊落,豈會垂青於這種陰狠見不得太陽的手段?不對,這是別人所為,她不用害怕了,這是別人做的。
不對,別人怎麼會知道,陰蘭蓀是死在她的手中,否則,為什麼用她的名義嚇唬自己,逼迫自己?
如今,她只有等待,等待一個時機。她知道,她暗中的敵人,也在等待一個時機。
西川花御宮分堂內。
心情,因為即將到手的成功,顯得格外輕快,積累六年的仇恨,終於到了該清算的時刻。
但是事到如今,計劃更該謹慎周密,她完全明白,什麼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她絕對不會再犯六年前的錯誤了。
秋瀲灧望著燈光下眼光深沉流光的墨潭,小心翼翼地開口。
「想不到,這陰蘭言也有兩下子,竟能在那種極其慌張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不知主公後面打算怎麼辦?」
墨潭似譏非譏,「她能恢復過來,我並不奇怪,我奇怪的是,她怎會惶恐?一個無心的人,為何會惶恐?」
「只怕是做盡了虧心事吧。」秋瀲灧低聲道。
墨潭不答,半晌,轉了個話題。
「鳳陵那邊怎麼樣?」
「海閣已經送來消息,蘭書殿下已經暗中掌握了京師六萬禁軍兵力,越國公也調動了自己的暗衛配合蘭書殿下,傅家已被監視,蘭書殿下也傳來話,她已經替您穩住局面,但若要一舉成功,恐怕還需要主公您儘快處理好西川這邊的事情。」
「替我?你信嗎?」墨潭手指輕敲桌面,半晌突然問道。
「啊?」秋瀲灧愣愣地看著墨潭淡得幾乎透出點嘲諷的眸光,只覺心頭竄起一絲涼意。
「你知不知道,我並未吩咐蘭書——調動越國公暗衛,那些暗衛,我並未打算動用……」墨潭的聲音漸漸低下來,眸中,一點冷光,漸漸暈開。
「您的意思是——」秋瀲灧不敢揣測下去,這,這和主公的一直以來的意願是違背的吧?
那個蘭書殿下,不是主公從小保護到大的親妹妹么,怎麼會做違背主公的事情?
「畢竟,她現在也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秋瀲灧低下了頭,心頭黯然,這些年,她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也痛在心裡。
「瀲灧,你我相交也有六七年了吧?」
墨潭驀地溫和的口氣讓秋瀲灧吃驚地抬起頭,及看到墨潭眸中那難得一見的溫柔,她幾乎痴了。
她以為她不會再有機會看到墨潭溫柔的一面,當墨潭將霸氣放大到一個極致后,所有屬於蘭蓀的溫柔風趣邪肆都彷彿被擠走擠盡,她的眼裡只剩下一個讓人敬畏卻不敢走近的玉蟒修羅。
「——天涯海閣雖然跟著我十幾年,但是她們的心底尊卑之別固不可摧;月華,我做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是對的;蘭書,我已經親自給我們之間樹立了一道高牆;你秋瀲灧,卻性格直爽,多年如一日,這些年,實際上能跟我說幾句真話的也就是你了。」
秋瀲灧不知道墨潭為什麼突然說到這些,她更不知道平日沉默寡言的墨潭竟然將她們看得如此透徹,透徹得讓她的心頭產生了不安的感覺。
「瀲灧,聰明如你,你說,我該如何取捨?」
墨潭靜靜地看著她,眸深處沒有陰霾,沒有嘲弄,只有一片瀲瀲的波光。
秋瀲灧明白了,墨潭不是問她對眼前局勢的看法,而是——
「旁觀者有時也未必清,照我的意思,何妨將兩個都留在身邊,他柔和謙讓,而青主雖然有些特異獨行,但也並非不明事理之人。」
她吶吶地道,她不知道她說的對不對,但這真的是她觀察了好久得出的結論,這兩個人,負任何一個都會後悔半輩子,既然如此,不如兩個都不負,兩個也都負,至少在往後的歲月里可以為他們撫平傷口,既然主公註定是帝王的命,娶兩位妃子也屬正常。
墨潭淡淡地泛起一絲微笑,愈加柔化了眸光,左半邊臉隱在陰影里,右半邊臉彷彿透明了似的,透出一層玉質般的光華,眉眼處英秀懾人,唇畔淡笑瞬間為精緻面龐增添了無邊春色,讓秋瀲灧立時看得失了神,恍惚間想起青主充滿傷懷的話——他能醫好宮主這讓人心疼的半邊臉,但,無法醫好宮主心頭的重創。
「你雖喜歡月華,卻不知他的性子,過於謙讓,又見過世面,向有主見,巴不得我留下青——他便會從這世上消失,讓我再也找不到;青——的性子激烈,只怕他寧願做我的地下情人,也不願意與人共侍一妻。」
「可——宮主得以報仇,紫陌宮主不惜拼盡內力,重續宮主筋骨,又將宮主體內之毒過渡己身,功勞不小,可青主願為宮主捨棄一切,甚至以他國男身,冒死生下宮主的孩子,犧牲亦大,以宮主的性格,豈會捨棄任何一個?宮主不如找他們談談,聽聽他們的說法吧。」
最好把這個難題教給他們,讓他們自己選擇,這樣的話,宮主還愁什麼?
墨潭輕笑出聲,「瀲灧,你竟有如此不負責任的想法?若以後男子跟你,豈不會嘗盡苦頭?」
秋瀲灧難得地飛了個荒廢許久的媚眼,嘆口氣,「可憐我身為女兒國的女人,卻見慣了其他四國的男女情事,這輩子也不做他想了,做一隻花蝴蝶逍遙人間不也快樂?」
「是你的心中放不下他吧?」墨潭微笑,一語道破。
這些話,本不該對一個屬下說,可是今晚,她很想找一個說說話,六年來,她已經忘了和人這樣說話的滋味。
「人人心中有情結,但並非每個都需要解開啊。」秋瀲灧大大方方地道,不承認亦不否認。
這句話,讓墨潭若有所思,秋瀲灧見墨潭不再開口,正欲悄悄退下去,門口突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是天涯的腳步聲,墨潭當然分辨得出!
「主公,月華公子有急信。」天涯喘吁吁地急停在門外,顯然十分緊急。
「進來說,是月華的傷有變化嗎?」墨潭立刻站起身,收起臉上那片刻的閑適,口氣充滿毫不掩飾的擔憂。
天涯大步跨了進來,滿頭大汗,顧不得和秋瀲灧打招呼就看向墨潭。
「不是,是青主出事了。」
一言既出,天涯頓時目露擔憂,噤口不語。
秋瀲灧見天涯神情古怪,也詫異地看向墨潭,卻見墨潭面色如紙,眸中難掩震驚,心中頓時恍然——剛才的抉擇中,宮主分明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她心頭不禁為另一人難過,付出了那麼多,最終卻依然……
墨潭只覺得渾身冰涼,雙手在不停地顫抖!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派了三十人保護他嗎?他自己也有一身功夫,又在我們自己的島上,能出什麼事?」
「回主公,自主公離開后,青主已經徹底清除了月華公子體內的劇毒,月華公子已經痊癒,內力也已逐漸恢復。後來青主在島上建了一個熔爐,熔了一批銅器,製成了一種扭曲怪異的線,並且在曠野中埋下,說是要引閃電,月華公子不放心,一直暗中留意著。那日夜裡暴雨閃電,青主穿上了他剛被主公救下時穿的那種衣服,帶著小公子來到埋線的地方,月華公子悄悄尾隨,卻看到,看到,」天涯前半段說得十分流利,可是後半部分,連她自己都不信,她不知道說出來主公會不會相信。
「你說下去,月華不會騙我。」墨潭一眼看穿了她的猶豫。
「是,」天涯定定神,又快速地說下去,「月華公子看到天上突然閃過一道紫光,絕對有別於一般青色閃電的紫光,直直地從天上引到那銅線處,瞬間向外擴成一個紫色的球狀,青主立刻抱著小公子跨進了球里,月華公子在暗處眼睜睜地看到青主下半個身子逐漸透明——公子不知青主在做什麼,但還是撲了過去,衝進紫光球中,這才衝散了紫光,青主和小公子半邊透明身子又顯了出來,但是都倒地昏迷不醒,直到月華公子送來這封信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醒過來。」
天涯迅速說完,看向墨潭,秋瀲灧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墨潭,搖曳燭光中,墨潭已經沒有表情的面容陰晴不定。
半晌,墨潭開口,目光卻是看著秋瀲灧。
「我還未選擇,他們已經替我選擇好了,你現在明白了吧?」
「可是,宮主難道打算回去?陰蘭言已經只剩下一口氣,此時正是關鍵時刻,宮主千萬不能因為兒女情長——青主並無生命危險,宮主請三思。」秋瀲灧吃驚地看著墨潭,失聲道。
墨潭不語,陰蘭言只剩下一口氣,此時一旦放鬆,給了她喘息的機會,以她的為人,很可能會扳回局面,到時候,眼前所作的一切豈不都付諸流水?何況,這可是她等了六年的時刻,只要這邊陰蘭言一死,那麼整個女兒國的江山,就將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江山就放在眼前,唾手可得,她的心卻在聽到天涯話語的那一刻飛向了遠方,難道,她註定遇這大好江山無緣?
她到底該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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