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混亂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新一天的太陽已經升起,杜宴禮正坐在餐桌旁在吃早餐。
他習慣性地在一天的早晨瀏覽資訊以及總結昨天發生的一切。
但對於昨天發生的一切,今天的杜宴禮依舊有點淡淡的心理陰影。
他想了半天,只能總結:好歹簽完了一份合同吧……
杜宴禮喝了一口稀粥,小米獨特的香味在他嘴裡彌散開來。
風吹起窗帘,光路轉移,落到他拿報紙的手上。
他開始瀏覽昨日新聞。
財經頻道沒有大事發生,娛樂頻道倒是有個新聞,單引笙又上頭條了。
杜宴禮看了頭條一眼。
星露會所,單引笙,三角戀。
從頭到尾都沒有自己什麼事。
他滿意地點點頭,平常的公關費沒有白給。
一份豐盛的早餐結束既代表工作開始。
財團的其他人員有各種各樣的法定節假日,但對他而言,節假日沒有太多的意義,真正值得關注的,是他手上的種種項目是是否結束,何時結束,又有什麼新的項目要在哪一天開始。
杜宴禮並不在意節假日。
但星期天畢竟不同。
杜氏財團曾經的掌門人,他的爺爺如今就住在城郊山莊之中。
所以無論多忙,每星期的星期天,杜宴禮都會在下午三點結束自己的行程,而後坐車前往城郊山莊,和爺爺家庭聚會,共進晚餐。
位於城郊的山莊建於半山坡上,前環水后靠山,周圍種滿植株,春夏時節,滿山翠意,繁花遍野;秋冬時節,丹楓如火,火后蕭瑟,都有意趣。
而這棟佇立四季之中的山莊,上下共有四層,門廳寬闊,廊柱聳立,於林木森森之中寬敞莊嚴,富麗堂皇。
杜宴禮到達之際,天色已暗,山莊亮起了燈,主人正在餐廳。
一樓的餐廳里擺了一張長長的桌子,共有十二個位置,也許這蘊含著當時設計房子的人一點美好的期盼:闔家團聚,子孫滿堂。
但現實總不如想象。
十多年了,這一張桌子中坐著的也只有兩個人。
爺爺,杜宴禮。
杜宴禮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意外而身亡。
那一次以後,杜宴禮就只和爺爺一起生活。
小時候,他和傭人一起生活,爺爺大多數時候不在家中,但是每周日的晚上會和他一起吃飯,並在吃完飯後了解他這一周的生活與學習。
等到大了,他接過杜氏財團,他和爺爺的情況就發生了對調,他會在每周日的晚上回到山莊,和爺爺一同吃飯,並在吃完飯後將公司的事情簡單同爺爺交流。
餐廳很安靜,主人沒有說話,陸續將菜肴端上桌子的傭人也小心翼翼,唯恐弄出點聲響引人側目。
四下靜悄悄的,連咀嚼的聲音都似有若無。
從小到大,杜家的餐桌上都沒有聲音,沒人會在吃飯的同時說話。
一頓晚飯之後,杜宴禮和爺爺基本同時放下筷子。
接著杜宴禮從位置上站起來,去扶坐在主位上的爺爺,準備出門散步。
這也是杜家多年的既定節目。
每周日的晚餐之後,他們會散半小時的步,一周所有的交流就都在這半個小時中結束,然後爺爺會去做自己的事情,杜宴禮也並不會留在山莊之中過夜,他同樣回家,繼續自己的事情。
當杜宴禮扶著爺爺站起來的時候,老人突然開口:「宴禮。」
杜宴禮:「爺爺?」
被他攙扶著的老人頭髮斑白,面容方正,一雙眼睛如同虎目,不怒自威。但歲月不饒人,如今他的面孔已被皺紋覆蓋,而覆蓋在他臉上的皺紋,又為這話少的老人再添嚴肅與冷酷。
爺爺:「有件事要你去做。」
他說著,讓傭人將報紙拿來。
報紙被傭人遞給杜宴禮面前。
杜宴禮接過看了一眼,熟悉的日期熟悉的標題。
身旁,爺爺言簡意賅:「去教教這個孩子,把他身上的壞毛病都改過來。」
杜宴禮:「單引笙?」
爺爺:「是他。」
杜宴禮:「……」
杜宴禮:「???」
震驚一下子就擊中了杜宴禮!
但不是因為單引笙這個這兩天經常刷屏的名字再度出現,而是因為爺爺居然會向他提出私人要求。
這還是杜宴禮有記憶以來的頭一次。
杜宴禮情不自禁問:「爺爺,您認識單引笙的家人?」
杜爺爺:「認識。」
杜宴禮又問:「是和單引笙的爺爺認識嗎?」
杜爺爺:「沒錯。」
杜宴禮:「爺爺,您和對方爺爺關係很好?」
杜爺爺冷冷看了杜宴禮一眼,他不高興說:「你話越來越多了。」
大概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家爺爺會覺得自己話多。
對外人而言,杜氏財團前後兩任掌控者可能都鑲嵌有許多光環,暗藏了很多神秘,但對這一對祖孫而言,另外一個人的定義非常簡單。
我的爺爺嚴肅且不愛說話。
我的孫子勉強還算成功。
對於相依為命生活了這麼多年的爺爺,杜宴禮還是有本事搞定的。
他說:「爺爺,你和對方爺爺的關係決定我將花多少精力去矯正單引笙的壞毛病。」他頓一頓,又說,「過去爺爺總教導我投資和回報需要成正比,我相信爺爺能夠理解我的決定。」
杜爺爺看了杜宴禮一眼,虎目之中寒光凜凜。
杜宴禮平靜回視,才不退縮。
兩分鐘后,杜爺爺先一步挪開目光,生氣道:「哼,和那老頭關係還不錯。」
杜宴禮明白了。
他對爺爺說:「我會做好這一件事情的。」
這話落下,一老一少再度進行之前被打斷的事情。
杜宴禮扶著爺爺往外走,進行今夜的散步。
夜風在兩人身側刮過,杜宴禮將公司最近比較重要的項目簡單告訴爺爺。
沒有太多的親昵。
也沒有人會問對方是否吃得好睡得好身體好。
這樣的相處在外人看來,說是祖孫,更像上下級。
但這只是這一對祖孫的相處習慣而已。
從小時候開始,杜宴禮每周末見到爺爺,爺爺永遠只問他的學習情況,只看他的規矩禮儀。
至於生活的上的情況,冷了熱了吃得好不好怎麼生病了這類的話,他從來沒有從爺爺嘴中聽見過。
七歲以前,杜宴禮以為爺爺對自己毫不關心。
後來他發現這並非冷漠,爺爺只是認為,一切屬於生活上的雜事都不需要費心,這些全該由傭人幫他解決。他理當過得很好,如果不好,就該把這一批傭人全部撤換。
那些傭人所不能教導的事情,才是值得費心值得檢查的事情。
無論最初怎麼想的,杜宴禮後來都認同了爺爺的思維。
他在長大之後延續了這個習慣。
在和爺爺相處的過程中,他只說更為重要的事情,既杜氏財團的發展情況。
至於生活上的瑣碎,這應該全由照顧傭人負責。
這些傭人定時向他彙報,他定時檢查,一旦發現有疏漏的地方,就將傭人撤換取代。
過去的杜宴禮從不認為這樣的相處有問題。
但今天發生的事情給杜宴禮敲了一個警鐘。
這是爺爺第一次為了別人的事情要求我,他們關係匪淺,爺爺也承認了這一點——而我居然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這件事。
一邊散步,杜宴禮一邊在思考。
也許我的思路應該轉變,我不能只和爺爺說公司的事情,當我和爺爺說私事的時候,爺爺也會慢慢和我說私事。
杜宴禮從最簡單的話題切入:「爺爺,您最近身體怎麼樣?」
杜爺爺看了杜宴禮一眼,他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臉上全是不要沒話找話的不滿:「公司已經沒事了?沒事了你就回去吧。」
杜宴禮:「……」
失敗總是來得措不及防。
杜宴禮的家庭有杜宴禮的寂寞,單引笙的家庭有單引笙的煩惱。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周日晚上就變成單家的家庭聚會,單引笙的爺爺奶奶,單引笙的爸爸媽媽,已經嫁人生孩子的姐姐一家,包括單引笙都必須準時回家,吃飯看電視進行家庭活動,最後再在家中睡上一覺,然後再走。
單引笙其實挺煩這樣的家庭活動的。
因為這種家庭活動無論以什麼樣的開頭展開,到最後,都會在他媽媽的指責和哭訴之中變成他的批判大會。
但我又做了什麼呢?我只是太過熱於助人,不忍心拒絕那些想要和我在一起同齡人而已,順便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幫助他們,實現他們的夢想。
僅此而已。
單引笙覺得自己真的非常無辜了。
但顯然,在這一點上,他和他媽從來沒有達成共識過。
單家也沒有吃飯不說話的習慣,還吃晚飯的時間裡,單媽媽又針對昨天的新聞車軲轆起來了:「笙笙啊,我早就和你說過了,媽不是不開明,你喜歡誰就喜歡誰,媽媽不干涉。但媽媽不干涉,不代表你可以隨便亂搞啊——」
「外婆!」單引笙的小外甥正是三四歲活潑好動的時候,他自己吃個蒸蛋,好奇問,「什麼叫做亂搞?」
滿桌安靜。
單引笙受不了地喊了一聲:「媽,孩子在呢!」
單媽媽冷哼一聲:「你也知道孩子在,你姐姐孩子都有了,你做舅舅的,不能給你外甥做個好榜樣嗎?」
她依舊指責單引笙,但到底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
飯桌一時安靜。
就在單引笙鬆了一口氣,覺得好歹能把這餐飯給安安穩穩吃完的時刻,坐在桌子主位上的大家長發話了。
單爺爺說:「好了,這事以後不用再說了。」
單引笙心花怒放:「爺爺你最好了,還是爺爺你開明——」
單爺爺接著說:「你說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他改,可見這個方法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已經拜託老朋友替笙笙找來一個最優秀的青年帶帶笙笙,把他的臭毛病都改掉了。」
這話一出,滿桌子的人都愣住了。
單爸爸最快反應過來:「爸您說的老朋友,是杜家的那位老爺子吧?」
單爺爺矜持的「嗯」了一聲:「就是那個老傢伙。」
單媽媽細細思量,也贊同了:「那位老爺子的孫子沒得說,一表人才潔身自好,去年還是全國十大企業家之一,性格也十分嚴謹,一整個大財團在他手中也沒見出現什麼漏洞,適合帶帶笙笙。」
單引笙簡直呆了。
他看著這些人,恍惚以為自己今年不是二十五歲,而是十五歲或者五歲。
他打斷他們:「你們不要自說自話,我都沒有同意這件事啊!」
單爺爺垂下眼皮:「反對無效。」
單爸爸:「你要敢不聽你爺爺的,我就登報和你斷絕父子關係!」
單引笙:「……」
單媽媽則在確認這件事是不是落定了,本職教師的她苦心孤詣教了兒子二十年,結果兒子越長越歪,她深感挫敗,迫切需要外援幫助:「杜老爺子的孫子真的有時間嗎?杜氏那麼大個財團,事情肯定很多,我怕他沒時間管笙笙。」
單爺爺:「那個老傢伙平常悶聲悶氣,跟個木頭一樣,但有一點好處,他答應了的事情就會做到。」
「等等,」單引笙聽到了關鍵詞:「媽,你剛才說什麼?杜氏財團,杜宴禮?」
單爸爸略帶指責:「當然是這一家。杜老爺子和你爺爺是好朋友。平常讓你多關心家人,你關心到哪裡去了?」
「哈。」單引笙笑了一聲,「爸媽爺爺,你們真讓杜宴禮來?那傢伙保准比我還會玩,星露會所的事情不是報紙上報道的那樣,當時杜宴禮也在,被小報拍了的其中一個人就是杜宴禮的小情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報道出來,杜宴禮就消失了,鍋全扣在我頭上……」
說這話的同時,單引笙已經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打電話去報社爆料,將當天的真實情況重述一遍了。
單引笙說出這些是為了打消眾人把他和杜宴禮綁在一起的主意。
但結果出乎他的預料。
在他說完那句話以後,滿桌子的人都靜靜地看著他。
須臾,一向溫柔如水的姐姐單引瑟都不贊同地說了一句:「不想去就算了,不要潑人家髒水。」
單引笙:「……」
單引笙怒極反笑:「沒事,我去,什麼時候和他見面?」
杜宴禮。
呵呵,杜宴禮。
星期天的夜晚終於也過去了。
杜宴禮在認識到爺爺的友情之後,於周一上午十點半約單引笙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了個面。
見面的時候,杜宴禮在想:
我好像已經好幾次不想和單引笙見面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
總是沒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