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
歸臨此言一出,滿堂皆靜。其他三位峰主齊齊扭頭,雙目灼灼看向青元,看熱鬧的心思展露無遺。青元知道這幾個師兄弟喜歡看熱鬧的毛病,不過他堂堂晨霞峰峰主,就算心裡很憤怒,也絕對不會在晚輩面前顯露半分。他抬起頭,微笑著看向師兄弟們。
想看熱鬧,沒那麼容易。雖然當年他想收成易為徒,卻被忘通搶了先,但這都是兩三百年前的事情了,他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一點都沒有。
三位峰主見他這樣,乾咳一聲,紛紛低下了頭。他們怕再看下去,青元眼珠子會冒出火來,萬一鬧起來,在後輩面前不太好看。
歸臨是個難得一見的好苗子,也難怪青元有了收徒的心思。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青元最想去的竟然是棲月峰。忘通七年前收下箜篌為徒后,就已經放話不再收親傳弟子,歸臨若拜入棲月峰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拜成易為師了。
「歸臨,家師早就說過,不再收親傳弟子,即使這樣,你也要拜入棲月峰?」成易不敢抬頭去看青元師叔,只好看向歸臨,「不會後悔?」
「我不後悔,弟子願意拜入棲月峰下。」歸臨朝成易深深一揖。
成易沒有馬上回答,他轉頭看了箜篌一眼。箜篌面上帶笑,沉默不言,內里卻向桓宗用了傳心術:【桓宗,你覺得如何?】
【他是個適合修行的好苗子,只是不能拜入忘通師叔名下,有些可惜了。】桓宗神情淡淡的看了站在台階下的俊美少年,【若是成易道友收他為徒,讓他成為下一代親傳弟子,倒也不算埋沒他的天分。】
若是其他宗門,桓宗絕不會提這種建議。很多宗門內部不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峰主之間攀比徒弟,又或是搶徒弟引起的。但是雲華門不一樣,這個宗門看似行事亂無章法,但是在內部管理上,比其他宗門有腦子有手段得很多,各峰之間的關係,也都很緊密。
箜篌深以為然,歸臨是個修鍊的好苗子,最難得的是勤奮用功。師兄已是元嬰老祖,名下連個記名弟子都沒有,歸臨這麼省心,收下他不虧。
「師兄。」箜篌在成易耳邊小聲道,「既然歸臨有意拜入我們棲月峰下,不如你暫時收他為記名弟子。歸臨行事穩重,修鍊刻苦,你收他為徒,日後也能多個幫助。」
任他天資出眾還是修鍊刻苦,都比不上行事穩重能幫忙這一條。成易想明白這一點,便對歸臨道;「既如此,你就拜入我棲月峰下,我暫時收你為我的記名弟子,你可願意?」
歸臨微愣,片刻後行禮道:「徒兒拜見師父。」他抬頭看向上方,與桓宗的目光對上。他膽怯的想要移開,但是渾身僵硬的他,又無法轉動自己的脖子。
然後他看到赫赫有名的桓宗真人,對他微微頷首,並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個笑極淺,猶如曇花一現,轉瞬即消。歸臨莫名覺得,對方是在嘲笑他,或是說那是一種勝利的微笑。
歸臨入了棲月峰,其他四峰也跟著開始選人,最後幾乎其他四峰都選了四位弟子,而棲月峰只選了三位弟子。歸臨、高健演、李柔都進入了棲月峰,成為棲月峰的內門弟子。
李柔也是主動拜入棲月峰的,理由是她也想成為箜篌師姐那麼厲害的修士。對此歸臨沒有別的看法,只是突然發現,他現在比李柔、高健演要矮一個輩分,以後看到他們,還要叫一聲「師叔」,這實在很難讓他高興起來。
誰願意自己突然就矮一個輩分呢?
「他們都是新入門的弟子,一個是師叔,一個是師侄,在棲月峰抬頭不見低頭見,恐怕稱呼上一時半會改不了口。」箜篌看了眼歸臨,笑道,「不如把他們全都收為記名弟子,稱呼上也方便些。」
為了稱呼,收三個記名弟子?
成易略一考慮,便答應了下來。記名弟子說來也只是名頭好聽,事實上師父無暇管他們太多,他們學習術法,還是要跟宗門其他弟子一起。從親疏遠近而言,記名弟子只是剛剛入們,親傳弟子才是最近親的師徒關係。
李柔與高健演沒有想到,僅僅是箜篌幾句話,他們便能拜在成易老祖名下,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尤其是李柔,她看箜篌的雙眼幾乎在發光,彷彿此刻的箜篌瑞氣千丈,傾國傾城。
見事已完畢,身為門主的珩彥讓這些新弟子都退下。他看了眼三位師弟與幾個晚輩,「弟子都選好了,該回去帶徒弟的就去帶徒弟,該去修行的就去修行,都坐在我這裡,難道是想我留你們吃飯?」
其他幾位峰主起身離開,箜篌正準備帶著桓宗離開,哪知道被珩彥叫住。
「箜篌。」珩彥站起身,看了眼正準備埋首離開的桓宗:「仲璽真人無須迴避,我與箜篌說的並不是什麼私密之事。」
桓宗扭頭去看箜篌,箜篌朝他笑了笑,轉頭對珩彥道:「宗主師伯,你有什麼事吩咐?」
「我聽忘通說,你與仲璽真人十分有緣分,能夠天地雙修。」他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鼎,小鼎上有著繁複的符紋,在它從收納戒拿出來的那一刻,屋外的靈氣便迫不及待地聚攏到屋子裡,整個屋子都充滿了濃郁的靈氣。
「這是雲華門祖上傳下來的龍鳳鼎,據傳把它擺在能夠天地雙修的修士中間,有凝神順氣,洗經伐脈的功效。只可惜我們雲華門幾代以來,都沒有哪個弟子有這份機緣。現在它終於派上用場了,在雲華門出現下一個能與人天地雙修的弟子前,這樽龍鳳鼎,就暫時交由你保管吧。」珩彥也沒有想到雲華門的寶庫中,還有這個東西,前幾日整理成易結嬰大典收到的各種禮物時,他才發現了這個。
雖然不知道這樽鼎的真假,但是老祖宗辦事,總不能坑後輩吧。
「多謝師伯。」箜篌也不矯情,接過龍鳳鼎笑眯眯的朝珩彥道謝。這樽小鼎不知道由什麼材質製成,不僅本身就帶著強大的靈氣,似乎還蘊帶天地五行之氣,觸手便覺得全身舒坦。
「這是……天地和合五行龍鳳陰陽鼎?」桓宗看清箜篌手中的東西,常年沒有多少情緒的臉上,露出了幾分驚訝。據傳在幾千年前,有位大能參透天地五行,夜觀天象時忽有所感,取星火之鐵、龍鳳血羽,煉製出一枚小鼎。傳說這枚鼎有鎮山河,嘯乾坤之神力,並有參透五行陰陽之效,所以被取名為天地和合五行龍鳳陰陽鼎。但是這樽鼎早已經遺失許久。有人說,這樽鼎在大能飛升時,就被帶走了。也有人說,這樽鼎被大能留在某個很難找到的秘境中,有緣者得之。
但是任誰也猜不到,這件神秘的神器,竟然就藏在雲華門中,甚至還被門主輕輕鬆鬆當著他這個外人的面拿出來。這樽鼎有多珍貴,珩彥門主當真不知?
「不過是樽其他人用不上的鼎,名氣取這麼長,誰能記得住?」珩彥到沒有否認這樽鼎就是天地和合五行龍鳳陰陽鼎,笑呵呵道,「叫龍鳳鼎多好,又吉利又好記。」
桓宗沉默了,他開始有些懷疑,也許十大宗門中,底蘊最足的不是他們琉光宗,而是不顯山露水的雲華門。早已經絕跡的鮫人鱗說送就送,隨手拿出的鼎,就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龍鳳鼎,偏偏拿出來的理由是,為了讓門下弟子天地雙修時更順暢。
這就像是拿著一把足以斬龍的刀,卻劈一條蚯蚓,還說刀平時沒啥用處,終於能拿來劈蚯蚓了。
若是龍鳳鼎有靈,此刻或許會化身為人,跟珩彥打上一架。
轉頭看捧著龍鳳鼎笑眯眯的箜篌,桓宗的神情溫和起來。輕外物,重感情,幼時孤苦的箜篌,能夠加入這樣一個門派,是天道對她的厚愛。
「多謝門主。」桓宗心頭微動,拱手朝珩彥行了一禮,「請門主放心,有關龍鳳鼎的事,晚輩絕對不告訴第二個人。」
珩彥聞言點頭直笑:「仲璽真人的品性,我自然是信得過的。」不然,他哪敢把這個東西拿出來。
他活了近千歲,一個人的品性如何,勉強還是能看出幾分的。
拜別珩彥,箜篌又去見了師父師兄,馬上就要閉關半年,她總不能自顧自把洞府門一關,便萬事不管。從師兄洞府回來,她看到新入門的三位小師侄蹲在角落裡練劍法,她沒有去打擾他們,轉身跳到飛劍上,直接朝自己洞府飛去。
「歸臨,你看什麼呢?」李柔小聲提醒道,「我剛來棲月峰第一天,還是要表現得勤奮些。」
「沒事。」歸臨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到了劍上。
箜篌的洞府中,擺著巨大的聚靈陣,琴棋書畫樣樣皆有。這是桓宗第一次單獨與女子處於一個洞府中,而且還是女子的洞府。他盤腿坐在蒲團上,橘色的燭火照在他的下巴上,讓他臉上的輪廓都溫柔起來。
箜篌披散著頭髮走過來,把龍鳳鼎放在兩人面前的祥雲桌上。不施粉黛的箜篌,看起來像是還未盛開的清荷,帶著少女特有的甘甜。
桓宗睜開眼,看著牆上投下的影子,眼瞼微微顫動,卻沒有再去看箜篌。
箜篌盤腿在他身邊坐下,明明兩人沒有觸碰到,但是桓宗卻能感知到她身上的氣息。箜篌揮袖滅了洞府中的燭火,洞府里頓時變得黑暗起來,唯有洞府角落裡,幾件當做擺件的法器散發著瑩瑩光芒。
布料摩擦的聲音簌簌作響,桓宗感到有塊冰涼的布料,劃過了他的手背。他手指彎了彎,隨即又飛快鬆開,彷彿做了壞事,急於掩藏的小賊,看似自在,實則內里慌亂成一團。
「你怕黑嗎?」黑暗中,箜篌偏頭問桓宗。
「不。」這個字開口,桓宗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難聽,他伸手捏了捏嗓子,「早已經習慣了。」
「那我不取照明法器出來了。」箜篌把坐姿調整成標準的打坐姿勢,閉上了眼睛。
桓宗偏頭靜靜的看著她,片刻后才緩緩閉上眼,絲絲靈氣從他天靈處逸處,在空中打了一個圈,附在了箜篌身上。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忽然,箜篌睜開了眼,身上的靈氣散得乾乾淨淨:「桓宗,你曾有過心儀的女子么?」封閉又無人打擾的空間,有時候會讓人談起一些平日不會開口,甚至有些肆無忌憚的話題。
「不曾。」桓宗睜開眼,他修為已經恢復了很多,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把少女的臉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睛很亮,很大,似乎想極力看清黑暗中的他。
桓宗攤開手掌,光芒在他手心閃爍,也照亮了箜篌的視線。箜篌眨了眨眼,不知道為何,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
見她這幅模樣,桓宗手心一翻,無數由熒光組成的小動物從他掌心飛躍而出。這是箜篌曾給他表現的雜技,桓宗卻把它用的爐火純青。
箜篌仰頭看著在洞府中奔跑的「小動物」,笑了:「桓宗,跟你在一起,好像每一天都很開心。」
桓宗手一抖,屋子裡的所有小動物瞬間消失不見,洞府也再次恢復黑暗。
他嘴唇動了動,良久才道:「我亦然。」
箜篌輕輕淺淺笑出聲,盤腿坐好:「來吧,一起雙修。」
桓宗嘴角微綳,臉上的溫柔未消。
雙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