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師徒倆
圓月寺是遠近聞名的一座古寺,四周長滿高達數十米的千年古樹,正面的大雄寶殿雄偉莊嚴,裡面三尊貼金大佛高達五六米,四壁羅漢彩塑千姿百態,或跏趺而坐,或運氣練功,或悠閑自在。
藏經閣里收藏著數不清的佛學典籍;放生池裡游弋著數不清的魚蝦龜鱉,天龍泉泉眼裡的泉水常年流涌不絕,清澈冰涼;許願樹下的土地被善男女們虔誠的腳步踏平得如同水泥地面,樹枝上掛滿形形色色的錦囊,錦囊里寫著數不清的願望;巨大的香爐里香煙裊裊,檀香四溢;積善箱里堆滿大大小小不同面額的鈔票和硬幣……
圓月寺雖然是遠近聞名的一座古寺,但香火卻日益稀少,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有比較多的香客上山燒香拜佛,可見人們的信仰正漸漸發生變化。
寺里住著兩個和尚,一個是年近古稀的老和尚,法號「不痴」;另一個是他的徒弟,今年十八歲,法號「戒痴」。沒有人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到圓月寺,也沒有人關心他們從哪裡來,人們關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活。
師徒倆相依為命,靠著微薄的香油錢度日,整天燒香念經,打坐參禪。接待著前來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打理著清冷幽靜的小寺廟。
寺廟後院有幾分菜地,師徒倆在不同的季節種上各種時令菜,閑時養養花,喂餵魚,日子過得倒也輕鬆自在。
這天,師徒倆做完功課。
戒痴問不痴:「師父,有一件事弟子想不明白:佛家的代表作是《金剛經》,道家的代表作是《道德經》,儒家的代表作是《易經》,基督教的《聖經》,伊斯蘭教的《可蘭經》等等,為什麼每一家的代表作都是經?」
老和尚解釋道:「所謂經,是具有典範性的意思,所以每一家都把自己領域內具有典範性的著作稱之為經。」
戒痴似有所悟:「難怪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戒痴又問:「師父,《俱舍論》卷六裡面有『燈焰涅盤』,燈焰我知道,涅盤是什麼意思?」
老和尚答道:「涅盤就是圓寂。」
「圓寂又是什麼?」
「圓寂就是滅度。」
「滅度又是什麼?」
老和尚再也忍不住了:「總之,就是俗家人所說的『死』。」
戒痴奇怪地問:「不就是死嗎?為什麼我們佛家整出那麼多概念?是自欺還是欺人?」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生氣地說:「你呀,就是冥頑不化。」
戒痴狡黠地笑道:「師父,您犯戒了。」
「胡說,為師好端端的,犯什麼戒?」
「犯嗔戒。」
「你……,哼!」
「好了,弟子這就去煮飯,師父您消消氣。」
戒痴說完,嬉皮笑臉地走了,老和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後面的轉角處,搖搖頭,嘆了口氣,黯然道:「戒痴啊戒痴,不知你的俗氣什麼時候可以消除。」
不一會兒,飯菜熟了,師徒倆坐在簡陋的餐桌上用齋飯。
老和尚夾了一口青菜正往嘴裡送,忽然看到戒痴邊吃邊用指甲摳腳丫,老和尚怒道:「戒痴,你的壞習慣什麼時候能改?快把手放下來,端著碗吃飯。」
戒痴做了個鬼臉,乖乖放下腳,端起碗,忽然驚訝地說:「師父……。」
老和尚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別說了,為師知道你想說什麼,每次都是同樣的理由。」
「師父,弟子不是想解釋,弟子……」
「好了好了,快吃飯吧。」
「可是師父您……」
「行了,別你你我我了,為師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吃飯的時候不要摳腳丫,不要講話,不要想東想西……」
戒痴不再吱聲,悶頭吃飯。
吃完飯後,戒痴放下筷子,狡黠地笑著說:「師父,您又犯戒了。」
老和尚吃驚地問:「你又胡說什麼?」
「您吃犖了。」
「吃犖?!這裡只有青菜和白米飯,哪來的犖菜?」
「您剛才吃的那口青菜里有一隻肥大的青蟲,那不是犖菜么?」
老和尚一聽,胃裡翻江倒海,噁心欲嘔,埋怨道:「你……,怎麼不早說?」
戒痴萬分委屈狀:「怎麼說?弟子剛剛開口,便被師父活活地打斷了話頭。」
「你……,為師遲早會被你活活氣死。」
「師父說話怎麼像俗家人?只有俗家人才會說到死字,我們應該說涅盤、圓寂或者滅度,不是么?」
「你……」
老和尚氣得說不出話來,戒痴則似笑非笑地看著師父。
下午,太陽火辣辣的,知了在樹上拚命地叫著。師徒倆在寺廟的後院里給菜地澆水,戒痴擦了擦滿頭滿臉的汗珠,不解地問:「師父,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說什麼?誰自私了?」
「菜,我們自己種;米,我們花香客們的香油錢,我們只為自己而活,這不是很自私嗎?」
「沒有啊,我們不是天天為那些前來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們念經祈福嗎?」
「我們為人家念經祈福真的靈驗嗎?」
「怎麼不靈驗?你看到昨天來的那一對新婚夫婦沒有?」
「看到了,怎麼了?」
「他們就是來還願的。」
「還願?」
「是啊,他們婚前曾經到這裡嗑過頭燒過香,我們為他們念經祈福,祝他們婚姻幸福,這不,他們回去之後,很快便結婚了。為了答謝佛主的厚愛,他們昨天就來還願了。」
「是嗎?可是師父,我去山下買水果的時候,經常聽到某某人和某某人結婚的消息,在這裡也經常聽到山下的聖諦鎮人結婚慶典的鞭炮聲,卻不見人家在這裡燒過香拜過佛,這是怎麼回事?」
老和尚拉下臉,不高興地說:「戒痴,你這麼說是謗佛,你知罪嗎?」
戒痴問:「師父,謗佛是什麼意思?」
「謗,指惡意攻擊別人,或者說別人的壞話,謗佛就是說佛的壞話。」
「師父,弟子這就叫謗佛?德山宣鑒禪師曾經在法堂上說:『我這裡沒有佛,沒有祖,達摩是老臊胡,釋迦牟尼是乾屎橛,文殊、普賢是挑糞工,什麼等覺、妙覺都是凡夫,菩提智慧、涅盤境界都是系驢的木樁。十二類佛經是閻王簿,是擦瘡的廢紙,什麼四果三賢、初心十地都是守墳的鬼,自身難保。』這叫什麼?還有,丹霞禪師到一個寺院里住宿,竟在佛殿里將木雕的佛像取下來燒火取暖,這又算什麼?」
「他們跟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難道參禪還分等級?」
「唉!不是分等級,悟就是悟,不悟就是不悟,悟與不悟的境界大不一樣,他們悟了,在他們眼裡沒有佛,也沒有眾生;你沒悟,則滿腦都是佛,滿眼都是眾生,怎麼一樣呢?你好好想想吧!你的火候還差得很遠呢。」
「師父的意思是:悟,怎麼樣都行;不悟,怎麼樣都不行?」
「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這……,別說那麼多廢話了,快去把水挑過來!」
戒痴應了一聲,挑起空桶,往天龍泉那邊走去。對於師父的理念,戒痴覺得越來越經不起推敲了,對於書中所記載的佛法精粹,戒痴也覺得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老和尚望著戒痴高大魁梧的背影,18年前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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