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莽夫(4)
日照當空,勁風又起,吹得軍旗『呼啦』作響。除了馬匹偶爾的響鼻聲,整個明軍大陣死寂一片針落可聞。金兵肆無忌憚地笑罵聲,狠狠抽在了每一個明軍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都是軍人出身,他們自然看得出來,田爾耕派出應戰的百人隊非京營可比,是真正的悍卒。但沒想到,不到半炷香的時間,竟然被金兵打得落花流水慘敗而回。憤怒,恐懼,迷茫,不安,各色表情在明軍士兵臉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田爾耕像只被褪了毛的公雞,再無之前的趾高氣昂,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僅僅一戰,他當初費盡心血招募的親衛,就變成了一堆傷兵。而自己也成了真正的光桿將軍,焉能不痛…
高攀龍面若白紙,雙股顫慄,背上早已汗透衣衫。他目光獃滯地望著遍地傷兵,腦子裡『嗡嗡』作響。這便是真正的戰場?只談笑間,幾十人就這麼沒了,沒了?…
朱由校下令,將前沿掩體前移,搬到距離圍欄僅一箭之地。若是換做真正的戰場,金兵僅需一個衝鋒就能到達近前。對於這個決定,文武都無一人反對。武將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文官猶豫片刻,雖戰戰兢兢,但還是硬著頭皮跟了上來。
金國鳳、馬祥麟等悍將臉色通紅呼吸沉重,眼中怒火熊熊燃燒,就算隔著幾丈遠都能感受到灼熱。他們緊緊壓住佩劍,就等皇上再次下令。金兵悍勇?笑話,大明何時缺少無雙猛將,陷陣強兵!!
秦良玉輕輕撫了撫頓河馬的鬃毛,從懷裡掏出個香包,臉上就有恬淡的笑意漾開;孫傳庭斜望天空,神情依舊倨傲,臉上不悲不喜,不知在想些什麼;盧象升半眯雙眼,細細打量著金兵所在,兩道濃眉時而緊皺時而舒展,氣色如常。
文臣雖然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但帳內新掛上的衛隊專用地圖,讓他們找到了些許安慰。草地平原方圓幾何,河流溝壑深寬幾尺,圍欄形狀大小尺寸,連周邊小路大道都標識的一目了然明明白白。嗯,剛才肯定是地圖問題,讓我等沒有掌握全局,重新再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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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哨將金兵戰報交到了朱由校手上,金兵十一人受傷,都不致命,這會兒正大吃大喝,一個個活蹦亂跳。張景岳也很快將明軍戰報報了上來,陣亡二十一人,其中包括那親衛首領。另重傷三十餘人,其餘個個帶傷。
朱由校抿了抿嘴唇,手指在報告上不停敲擊:金兵僅憑樹枝木棒這等粗劣兵器,就能將田爾耕的親衛隊打殘。這還是訓練,如果是真在戰場呢?他思慮片刻,又看了看沙漏,沉聲道:「準備開始第二陣。」秦良玉領命而去,石柱白桿軍早已待命多時。
第二陣由浙黨領袖湖廣巡撫姚崇文謀划。其人面白須長文質彬彬,生得一副好皮囊。二品緋色錦雞補子官服穿在身上,更顯堂堂官威。他趁此次赴京處理政務,與齊黨和楚黨達成了攻守同盟,除了全力對付田黨,更誓言要把東林一系徹底趕回老家。
作為歷史上著名的抱大腿人物,他以給魏忠賢修了名為『隆仁』的生詞而享譽大明,但如今是沒這個機會了,不過這難不倒心眼活泛的姚大人。現在天下誰大腿最粗?皇上?靠邊站。自然是左都督田爾耕田大人和東閣大學士顧秉謙顧大人。
那麼賣隊友這種小事,也就順理成章了。他早就和顧秉謙暗通曲款,將三黨謀划方案獻了上去,準備藉機聯手田黨,將齊黨、楚黨及東林,通通趕出朝堂。節操這種東西,不用在意,要多少有多少,割了還會長。
見田爾耕輸了第一陣,姚崇文眼角擠出了幾滴眼淚,嘴裡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豪言壯語。站在地圖前,如同屹立易水之畔,視死如歸的模樣令人動容。
他眼睛盯著地圖,心裡早就開始了盤算:這第二陣不能贏,不然田都督的面子擱哪兒?勞資以後還怎麼混。當然也不能輸,皇上就在邊上看著呢。如果真輸了,豈不是顯得我無能?那就打成平手最好,誰也不得罪。好在白桿軍悍勇無敵,完成這個任務應該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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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崇文借口要和秦良玉商量對策,得到皇上肯定的讚許后,便快速走到白桿軍陣前。將秦良玉拉倒一邊說:「老夫久仰秦將軍之威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將軍手下白桿軍,果不負悍卒之名,陣容之雄壯,如昔年漢高祖手下的寅人大軍,令人欽佩啊。」
秦良玉出身西南,自然知道寅人的歷史。漢高祖劉邦醉斬白蛇,於沛縣大興義兵,后關中稱王,統帥巴、蜀及漢中共計四十一縣。其中寅人為劉邦平定三秦做出了巨大貢獻。
楚漢大戰爆發后,劉邦領地內的寅人,從十六到六十歲的男子都拿起了武器。作為劉邦先鋒軍,寅人為漢王朝立下了赫赫戰功。(後世稱勇猛善戰的寅人為『東方斯巴達』)
天下大定后,劉邦本想留下寅人軍隊。但寅人首領范目拒不受封,堅持要求回到原領地。劉邦無奈只好同意,並隨後給予了寅人世代減賦的優厚待遇。
秦良玉世居土司高位,與明朝官員打的交道不可勝數,怎會不清楚這些人,向來話說一半點到即止。這些人要是和你拍桌子叫板倒沒什麼,真要對你奉上馬屁或者稱兄道弟,那就要小心了,他背後保准還有把刀子。當年自己的丈夫馬千乘,就是因此死於雲陽監獄。
如今聽到姚崇文突然提到寅人的過往,她打著哈哈謙虛幾句,心裡早有了警惕之意:此人來著不善。表面上是稱讚白桿軍,實際是在提醒自己,要認清當下形勢,不要白日做夢。如果想要以後混得風生水起,最好聽他的話。嗯,說兩面話做兩手事,老婦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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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將兒子馬祥麟叫來,引薦給姚崇文說:「姚巡撫,老婦如今年老體衰,無力衝鋒陷陣。這是老婦不成器的兒子馬祥麟,有些蠻力,也略懂用兵之道。年輕人恃勇好鬥,勞煩巡撫大人耐心教導才是。翔麟,待會兒一切聽姚巡撫布置,不得妄言推諉,知道了嗎?」
隨後,秦良玉用土語低聲說道:「皇上厚恩,咱家無以為報。記住,把金兵往死里打。」說罷,貌似很關切地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母子連心,馬祥麟自然知道母親的用意,披風一甩,抱拳正色道:「是,母親大人。孩兒定當聽從姚巡撫安排。」
姚崇文認為,作為母親提醒兒子注意安全乃人之常情,當下也沒多想,對於秦良玉的知情識趣,他也很滿意。大明雖然嚴禁統兵大將與外臣結交,但如今叛軍就在湖廣一帶轉悠,勞資與秦良玉商量如何平滅奢安之亂,誰敢多嘴?
姚崇文說了自己以強兵直接攻擊,破敵中陣的謀划后,並沒幹涉白桿軍的實際布陣,這事他不擅長。只是暗中提醒馬祥麟:四川受困奢安之亂,早已無力提供本地駐軍所需錢糧輜重,白桿軍也被拖欠日久。他作為湖廣巡撫,上受皇恩下安黎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但是,如果此陣白桿軍表現的過於強勢,而日後又得了自己資助,難免授人以柄。所以,白桿軍也莫要讓他難辦才是。比如,打成個平手就是不錯的選擇。如此一來,他便有借口調動糧餉。當然,具體怎麼個打法,他相信白桿軍上下自有選擇。
馬祥麟拱手道:「石柱貧瘠,士卒苦久。有姚巡撫大義相助,定能早日平定奢安叛軍。」激動不已的模樣,讓姚崇文很滿意。但馬祥麟可不像他老爹馬千乘那般迂腐,這小子心眼活得很。對於衛隊中流傳已久的名言: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深以為然。
見姚巡撫連連點頭,一副提攜後輩的口吻繼續說教。馬祥麟心裡冷哼:白桿軍現在是皇家第一突擊營,吃皇糧的,只是皇上還沒公布而已。要勞資聽你的話,你算那根蔥?皇上還坐在邊上喝茶,你竟然可以如此無視。皇上說的對啊,有些人,確實膽兒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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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內部也在討論此次突如其來的戰鬥。他們原本以為被押到南朝京城后,就會被砍了腦袋,結果卻被人當狗一樣養著。不僅住宿條件不錯,而且吃得也可以,但就是得憑藉自己的雙手去搶。
如今南朝軍隊明明囤積大軍在門外,可以很輕鬆地將他們殺光。為何還安排百人隊進行攻擊?攻擊一方還使用的是木質器械。這不是送死嗎?那些老卒看起來勇悍,但估計已經十多年沒打過仗了,又怎會是我們的對手?捏碎他們的喉結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幾個金軍哨兵,躲在門口臨時拖來的幾根木頭后,一邊用樹枝剔牙縫,一邊看著那幾十個正在忙碌的護士。屁股圓胸口翹,一個個還長得水靈,如果不是那裡還有幾十個明軍重騎守在周圍,非得把這些娘們拖過來好好蹂躪一番,漢人女子的滋味,想想都流口水…
一陣奇特而尖利的號聲響起,又一隊明軍列成一個大方陣走了過來。這隊明軍個子矮小,衣著與其餘明軍迥異…用破衣爛衫來形容更加合適。八分褲下,一雙雙粗糙的大腳就這麼踩在草地上,連草鞋都沒有。手裡還統一提著長木棒,這是準備去扎籬笆?
幾個年輕的金兵,指著明軍嘰嘰喳喳,嘲笑明軍連像樣的人都派不出來。另幾個上了年紀的金兵,看清對面明軍后,臉上浮出了凝重之色,一絲驚恐慢慢在眼眸中出現。白桿軍…當年慘烈的渾河血戰,這幾個年老金兵都是親歷者。那一幕血腥的畫面至今難忘:
白桿軍號令森嚴死戰不退,手中槍桿斷掉,他們就抱住金兵,用石頭砸用嘴巴咬,寧死不降。連大汗最精銳的正黃旗,都沒能前進一步。如果不是最後李永芳重金收買明軍投降炮手,用重炮將白桿軍陣型打亂,渾河一戰大金國必輸無疑…
白桿軍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中,馬祥麟脫掉銀甲露出一身腱子肉,似一尊鐵塔站在陣前。他手中木棒一揮直指金兵,厲聲喝道:「記住了,當年,你們的父親,你們的兄弟,都死在金兵手上。今天,要讓那幫畜生曉得,誰才是天下第一強軍!!白桿軍,聽令,殺!!」
「殺!殺!殺!」白桿軍陣中發出震天怒吼,眼睛通紅的士兵,在馬祥麟的號令下,頃刻間就將方陣變成了錐形陣。這是大軍陷敵死戰之陣,此陣一出,只死不生!!
朱由校匆匆爬上山坡,緊握雙拳目視前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冷兵器時代的強兵。衣衫破爛武器簡陋,又如何?白桿軍那駭人的威懾力,豈是依靠這些俗物?他們每前進一步,都如醞釀中的驚濤駭浪,只待最後一擊…
幾個金兵推開了門口的爛木頭掩體,在白桿軍的嘶吼中,在明軍集體的注視中,金兵乾脆利落地做出了選擇,關上了大門…
朱由校目瞪口呆了半響,冷笑著揮一揮手,示意鳴金收兵。白桿軍野戰稱雄,攻堅可就不是強項了,沒必要做無畏的犧牲。哼,滿萬不可敵?努爾哈赤,終有一天,朕會把這個牛皮,狠狠塞進你的嘴裡…下一陣該金國鳳了,朕要看看大同邊軍又有什麼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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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武的一片嘆息和遺憾聲中,有兩個人長出了一口氣。田爾耕看向了東閣大學士顧秉謙,老頭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知道後面應該怎麼做,春秋筆法而已。那是因為田都督血戰在前,讓金兵知道了明軍的厲害,因此白桿軍才得以威退金兵…
姚崇文原本揪著的心,也落了地: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既不得罪田都督,還能讓秦良玉記得老夫,老夫也可以安安穩穩地回家丁憂了。京城這地兒待不下去了…
一個善於抱大腿的人,不管其立場和人品如何,必然能夠準確分辨朝廷的趨勢。姚崇文對於皇上的所作所為,即看不明白也想不透徹,心裡一直惴惴不安。對他而言,如何明哲保身,保證浙黨不受大的波折,才符合自己的根本利益。
葉向高和韓爌兩人,通過皇明寺事件以進為退,淡出了皇上核心團體一事。早就被姚崇文琢磨了個透。連這兩位都選擇了退出,就說明日後的改革,必定疾風驟雨雷霆萬鈞,自己何必要呆在朝堂上?不僅要退出,還要乾淨徹底地退出!!如何做到這點?自污而已…
出賣齊黨楚黨,把自己這把槍遞到田爾耕手裡,就等著用來墊背。給自己留下一個卑鄙小人的污名,好過給皇上留下無能官吏的印象。皇上唯才是舉,到了時候,總會用自己的。老夫對江浙士紳的影響,皇上是知道的。帝王從來不在乎污名,只在乎能力…
齊黨楚黨算什麼東西,不但認不清形式,還想進一步參與朝政。如今的朝政是你們能左右的?可惜,他們不懂什麼叫做以退為進,只能被人當做棋子。東林的人,更是把算盤打得精明。明明如今的領袖是溫體仁,卻讓高攀龍出來承受風雨。呵呵,以為誰都看不明白?
至於暗中示好秦良玉,這也是自己的一步棋而已。老夫就等著秦良玉把今日之事告訴皇上,皇上的斥責聖旨一到,就正好從漩渦中抽身。老夫一人名聲何足道哉,保全浙黨勢力,才是重中之重。皇上從南直隸撤出錦衣衛一事,怎麼想都不對勁,老夫要回去從長計議…
至於罵名,官員誰沒有呢?這本就是官場的規矩而已,根本不影響老夫在江浙活得風生水起。京城這地兒,誰願意待就待著吧,老夫去也。留下幾本妙語,教導三五小兒,靜待時機扭轉,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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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朱由校下旨斥責姚崇文,不修官德,私下交好封疆大吏,令其即日辭官。姚崇文上表請歸后,便悠閑地坐上馬車回到了江浙。浙黨一系,就此暫時退出了朝堂之爭,開始全力經營南直隸,蟄伏待起。
面對姚崇文的突然離開,田爾耕一派認為,定是其投靠自己一事泄露,引發齊黨、楚黨及東林聯手。因此對於三黨愈加厭惡和憎恨。原先有所緩和的朝堂關係,再次陷入冰點,一時劍拔弩張,相互掣肘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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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經過申訴,第一卷的第四章和第九十四章重見天日。對此,個人只有表示妥協。這點程度的描寫,莫名其妙被扣了帽子,心裡肯定不是滋味。
《白鹿原》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廢都》獲得了法國費米娜文學獎,大神作品寫得火辣生動,小神作品寫得一浪又一浪。嗯,都說,其中不可描述的內容,乃劇情需要。我的不可描述內容,就成了低….俗….描寫。
自此終於明白,魯迅說街邊有兩棵樹,是名言,我說街邊有兩棵樹,被老師批為廢話。作為撲街作者,就得有非人民幣玩家的覺悟。這也提醒自己,努力提高寫作水平和質量。早日晉陞人民幣玩家,好好拿到相關待遇才是正道。洗吧冷水臉,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