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線
水波浩渺的南海湖面金光粼粼,晨霧尚未散盡,陽光已迫不及待地撒了下來。一艘腳踏船搖搖晃晃地在水面擺動,不時傳來少女的歡笑聲。另有幾艘小木船,遠遠地護在周圍。
布木布泰和蘇沫兒咬牙切齒地踩著沉重的踏板,雖然累得小臉通紅額頭冒汗,倒是神情歡悅喜笑顏開,蒙古可沒有這麼好玩的東西。
而朱由檢舒舒服服地斜靠在船艙里,懶洋洋地控制著船舵。這種初代腳踏船,踩踏起來極為費勁,本王身份尊貴,還是做點勞心的事就行了。哥哥說過,女人能頂半邊天…
兩個少女踩得乏了,便倚在椅背上,任由小船隨波漂浮。兩人不知嘀嘀咕咕說些什麼,湖面不時響起出銀鈴般的笑聲。
信王隨手撒了些餌料,湖中錦鯉頓時紛至而來,繞著小船上下浮沉。陽光過處,如一條金色光帶閃爍煞是好看,惹得二女驚呼不已。
不知不覺,小船已經飄到了湖心處。信王收起笑容,伸手在清澈的湖水中劃了兩圈,甩了甩水珠道:「布木布泰,這裡好玩嗎?」話語雖然輕鬆,但他臉上卻凝重無比。
布木布泰正玩得興起,絲毫沒有注意到朱由檢臉色的變化,只微笑著點點頭:「這腳踏船著實有趣,聽孫傳文說,科學院里還有更多好玩的東西。」剛說完,她便指著湖邊發出一聲驚呼。
晨霧裊裊的湖邊小山之上,蒼翠古樹百花綻開之中,科學院費巨資修築的,造型各異風格獨特的三十座頂級別墅,如仙境宮廷般出現在眼前。別墅或白藍相間,或遍體通紅,或造型簡潔,或繁複精美…布木布泰已經無法語言形容自己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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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故意輕輕晃了晃小船,惹得二女再次大驚小叫極為不滿,尤其蘇沫兒緊緊抓住船舷,臉色煞白目光緊張,生怕掉進水裡。「信王,你為何如此?你明知蘇沫兒從小怕水。」布木布泰皺著眉頭抱怨道。
朱由檢撇撇嘴道:「放心,船翻不了,瞧瞧你們那樣子。你們現在看見的這一切,都是我哥的手筆,怎麼樣?這還只是別墅區,科學院里會讓你們目瞪口呆。」
布木布泰心裡氣不過,故意出言譏諷道:「聽說科學院是你們大明的寶貝疙瘩,會讓外族人看?你們不是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信王看傻子的眼神,讓她心裡很不舒服。蒙古人見識確實不多,可也不是沒進過城…
朱由檢『切』了一聲,兩隻胳膊搭在船舷上,眼睛望著湖面飛過的白鷺道:「你們?來京路上,你們在那個鐵碉堡里呆了有一個月,裡面佛郎機的工作原理搞懂了沒有?你們可能都沒發現,火炮射擊的時候,根本不用火繩吧…
鐵碉堡一共分為三層,中間以鐵架為骨,充以糯米、碎石和石灰用來隔音減震,外面就是一層鐵皮,但恐怕你們以為是純精鐵鍛造的吧…再告訴你們,就這樣的鐵架子可擋重炮轟擊。再說了,就算你們知道了原理又如何?能造得出來?」
布木布泰:「…」
朱由檢臉色一黑道:「你們和朝廷里的那些王八蛋一樣,以為我哥弄這些東西就是為了好玩,就是為了逃避朝堂之事。但你們又幾人,真正用心了解過這些東西?有誰真正理解我哥的良苦用心?除了下絆子耍陰招,還會什麼?
你剛才問本王,為何要趁你們不注意搖晃小船。那是告訴你們。現在科學院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哥的心血,是真正可以改變大明命運的東西。要麼和我們一條船,要麼就自己早早地跳進湖裡,游回岸邊瑟瑟發抖。我不準任何一個人,去損害它。」
布木布泰驚訝過後,很快恢復了常色。她本就心有七竅,只略略一想,便明白信王此舉的用意:這是告訴她第一條紅線,以後在明朝隨便自己做什麼都行,但切莫學習明朝皇室之前的某些人,肆意挑戰皇上的尊嚴。更不要與宮內大臣有勾結,否則,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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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完脾氣后,朱由檢臉色恢復了幾許紅潤,繼續說道:「我哥平派我去四川之前,曾經安排了楊漣和左光斗,前去試探蜀王的口風。結果兩人還在路上,就因為保皇還是立幼吵翻了。大明的某些人,一直想要把皇上控制在手裡,甚至還把注意打到本王的身上。
後來因為奢安之亂嚴峻,哥哥便派我負責押運平叛物資入蜀。這是朝廷早就準備好的,與救濟當時四川災情的物資根本是兩回事。可是左光斗卻借口說,我哥不顧四川百姓死活窮兵黷武,很乾脆地拂袖而去,留下楊漣一人苦苦支撐。
我經過西安的時候,已經聽說一山之隔的廣元發生了嚴重災情。可當地的封王和地方官僚,竟然以各種理由阻攔我去視察災情。後來我衝破阻礙,終於到了災區。
你知道嗎,孩童被去頭去腳,挖去五腹六臟做成風乾肉,掛在架子上公然售賣;一斤大腿肉,售價只要十文;還有人背後插著草標,被當做牲口拴在木樁上,隨吃隨宰。」朱由檢說到此處,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膝,那慘烈景象帶給他的,遠非簡單地衝擊可言…
布木布泰和蘇沫兒死死捂住嘴巴,驚恐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焦距,就這麼獃獃地看著信王:明朝不是衣食無憂富足無比嗎?怎會發生如此之事?
朱由檢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緩緩說:「我也是那時才曉得,哥哥讓我去四川,就是為了讓我看清楚朝堂官員的真實模樣,了解民間真正的疾苦。他想讓我明白,身為皇室子孫,最應該做的是什麼。不是和大臣忙著吵嘴,而是讓百姓吃飽穿暖,不再餓肚子!!
這也是我後來在四川的時候,與蜀王和當地官員相處很不愉快的原因。我實在難以忍受他們道貌岸然的模樣。不過回京后,我哥告訴我,他本來也沒對那些人報什麼希望。因為那些人,根本不配和他站在同一個高度說話,無非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布木布泰咬了咬嘴唇輕聲說道:「那你為何甘願成為棋子?皇上也看不上你?」
朱由檢氣色如常地說道:「你根本不了解我哥。能成為棋子,說明他覺得你還有用,如果連棋子都不能做,那他根本懶得和你說話。」
布木布泰捏了捏椅子,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如果棋子利用完畢呢?」在蒙古和她所了解的漢人歷史中,兔死狗烹的事實在太多。明朝太祖,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朱由檢聽完也不惱怒,而是認認真真地說道:「只要不竄通謀反,我哥不介意給棋子留一條好的出路。他說過,因時擇人乃時勢所驅,每一個人都有他所應該承擔的責任。但,要記得給人家留一條後路,不能趕盡殺絕。
利益的本質是合作,而不是獨享。可惜,大明朝能了解通透的人太少,都恨不得把所有好處放包里。這也是我哥,對朝堂惱怒的真正原因。
治理大明不能只依靠海瑞似的剛直不阿,還得依靠不同階層地合作。每一個不同的階段,利益不同,需要合作的方式也不同。動不動就卸磨殺驢,圍繞身邊的只會是關注利益得失的宵小之輩,沒人會真正幫你。布木布泰,這番話,本王希望你好好領會。」
布木布泰點點頭,低頭沉思不語:這是信王告訴他的第二條紅線:攛掇謀反死罪不赦,更不要妄圖藉助蒙古勢力,做某些不該做的事。但皇上並不禁止互利互惠的事,也就是說蒙古與明朝有化解恩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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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見布木布泰,已經完全被帶進了自己主導的話語之中,心裡感到很滿意,便決定進行第三個步驟,威懾。
這是哥哥昨晚告訴他的,與實力略遜的對手交談時,一定要充分利用對手的畏懼,大棒與糖果都要給,目的就是讓對手不經意間接受自己制定的規則。然後就必須亮肌肉,讓對手明白,他們一直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想怎麼拿捏都成。這便是陽謀的精髓,因勢利導。
「你想不想知道,為何這次我哥會把你請到京城遊玩?」朱由檢嘴角揚起一絲怪怪的笑容,這也是跟哥哥學的壞毛病之一…
布木布泰雖然聰慧無比,從小也經歷了很多宮廷陰謀。但畢竟年歲還小,很容易被人一激之下就熱血上頭。信王的這個問題在她看來,根本就是赤果果的挑釁。她翻了翻白眼道:「遊玩?你們無非就是想強娶我為妃子,挑撥科爾沁與大金的關係。卑鄙…」
朱由檢不急不慢地打開一扇小艙門,從食盒裡的果盤中挑了顆奶糖扔嘴裡,又把果盤遞過去道:「來,你們倆嘗嘗,這是我哥親手製作的牛奶糖。整個大明就只有我哥會做。」
布木布泰和蘇沫兒遲疑地拿起一顆奶糖,放在鼻尖聞了聞,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裡,眼睛頓時亮了:這…嘴裡滿滿都是牛奶的醇厚與糖霜的甜蜜,這糖果怎能如此香甜濃郁?
朱由檢見兩個少女的下手速度不自覺就快了許多。心裡對哥哥的說法更為佩服:女人對於甜食的抵抗能力,基本為負。要是有小龍蝦和啤酒的話,很多女人就願意和你秉燭夜談探討人生…話說這小龍蝦和啤酒又是什麼鬼東西,我咋沒見過呢…
朱由檢打開食盒第二層,裡面有兩兄弟今早上才弄的香脆炸雞。往嘴裡扔一塊,嗯,嘎嘣脆:「此等雕蟲小技,只是我哥神鬼莫測的手段之一。分裂你們和努爾哈赤的有組織犯罪團伙,才是我哥真正的大手筆。且聽聽本王細細道來。」
信王帶著得意的神色,閉著眼睛伸手往食盒裡一捻,嗯,空的??睜眼一看,就見布木布泰已經抱著裝滿炸雞的果盤,往嘴裡猛塞,含糊不清地說道:「既然被你們抓來了,我也不會想著逃跑,說說吧。我洗耳恭聽便是。蘇沫兒來嘗嘗,好好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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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摸了摸鼻子,對王女有了更深的認識,吃貨一隻…不知道是神經大條呢?還是真的臨危不懼…他打開食盒第三層,在王女熱切的眼神中,拿了杯冒著冷氣的酸乳酪出來,用小勺子挖了一勺往嘴裡一放,滿臉愜意…哥做的冰激凌就是好吃,嘿嘿,饞死你們…
朱由檢舔了舔勺子,慢悠悠地說:「我哥分裂科爾沁和努爾哈赤,一共分三步走。第一,擊敗林丹汗后,皇兄只是讓人守著承德進行防守。為的就是讓科爾沁和努爾哈赤,因為爭奪土地的問題心生間隙,這是必然發生的事,三方都能看明白;
第二,利用互市,故意多給科爾沁一點點物資。但對於努爾哈赤,是進行全面封鎖,片瓦不得出關。為的是讓雙方,因為物資分配心中裂隙加大,怨恨更深。聽說,努爾哈赤以武力威逼,搶奪了你們不少的糧食和藥材,精鐵更是一張鐵皮都沒留給你們。
第三,就是把你劫掠到大明。努爾哈赤生性多疑暴佞兇殘,如今在重壓之下,只會懷疑你們已經名正言順地投靠了我大明。至於科爾沁為了把你們搶奪回去。損失了四五千兵馬這種事,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科爾沁台吉,現在是風箱里的耗子,兩頭受氣。」
布木布泰長久緊懸的心弦,「嘣」地一聲斷掉了。朱由檢緩慢地話語,如同一把鈍刀,將她心裡最後的一絲希望慢慢割去。她原本以為,明皇是藉此來要挾科爾沁。自己怎麼也算一枚重要棋子,至少可以給自己帶來一絲安全感。
但誰知道在明皇的計謀里,自己的生死根本不重要,他根本不需要與科爾沁有什麼實際聯繫。原來自己什麼都不是,就只是一顆隨風小草,可以任人蹂躪。她再也無法偽裝堅強和鎮定,連串碩大的淚珠從眼眶裡翻滾著落下,很快就連成了一條線…
好容易想透了這一切的蘇沫兒,不停安慰著痛哭的王女,憤怒地看著朱由檢,用半生不熟的漢語乾巴巴地說到:「你們…明朝皇上…好殘忍…卑鄙…和草原的狐狸一樣,長生天會懲罰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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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大哭不止的王女,朱由檢心裡盪起一層漣漪,心中升起一絲不忍。他明白,自己其實和布木布泰一樣,都是爭鬥的犧牲品。哥哥早就變了,心思之深,謀慮之遠,用計之毒。那裡還有以前的半點影子。
朱由檢有點害怕現在的哥哥,因為他似乎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並且全力推動這件事,往有利於大明的方向發展。而且往往採取看似毫不關聯的手段,讓人看不清他的想法,等到最後一切水落石出,眾人才明白原來如此,但一切已無力更改。怎能不令人膽寒…
剛剛告訴布木布泰的三點理由,只是外人能夠看到的,而更深層的謀慮,哥哥昨晚上也坦白地告訴了他:
第一:安排自己迎娶布木布泰,是告訴天下不安分的部族,與明皇室和親歡迎,要打奉陪。而且,這個打,將會用努爾哈赤的覆滅來證明,什麼是亡族亡種!!!什麼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第二:與科爾沁今後必然的緊密聯繫,會因為科學院的幾件物品,而令全天下眼紅。當所有人奔著草原而去的時候,會發現佔據草原的不是皇上的軍隊,就是科爾沁的蒙古鐵騎。只有河套地區還能插手,而這時,哥哥就正好利用利益為誘餌,全力開拓河套…
第三:今後願意跟隨哥哥的人會越來越多,這個龐大的利益聯合體需要一個保證。而自己迎娶布木布泰以後,就註定只能成為利益的參與者,而不能成為分配者。這給了所有明眼人一顆定心丸,自己應得的利益不會旁落,更不會被卸磨殺驢。
雖然這些話從哥哥嘴裡親口說出來,讓自己感到很不舒服。但在四川的遭遇讓他深深明白,哥哥這麼做的苦心。有什麼事比大明的安危更重要呢?自己身為皇室一員,自然需要為這個目標而犧牲。他也很感謝哥哥,選擇現在的苦口婆心,而不是在日後刀斧相加…
自己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哥哥自然不會覺得理所當然。於是哥哥把一塊很大的蛋糕切給了自己,那就是蒙古草原的牛皮、牛奶和羊毛…科學院早就開始製作相關產品了。如此想來,當個有錢的王爺也沒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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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崩潰的布木布泰,認命似的捶手頓足,她知道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蒙古草原的各種明爭暗鬥,女人總是最大的犧牲品,像個禮物般被送來送去。自己以後變成什麼樣?今天侍奉了信王,明天又會是誰?自己的孩子會連親生父親都不知道是誰嗎?…
有時候,同病相憐的人總是容易同情心泛濫。朱由檢知道是時候給顆甜棗了,否則這小女子真的會變成傻姑娘:「不是木頭,哭什麼呢。走,跟本王回屋裡去,有話對你說。如此陽光燦爛的日子,別浪費了。」
蘇沫兒一驚,橫在兩人面前,帶著哀求的口吻道:「信王…你…不要著急…小姐還沒有做好準備。我…我願意…」
朱由檢詫異道:「這種事需要準備?你願意又有什麼用?勞資不稀罕。這事必須得和不是木頭一起做。」
布木布泰將忠心的侍女拉倒一邊,這是她在明朝唯一的親人,她不會讓蘇沫兒遭受無妄之災。她擦了把臉上的淚水,哽咽著說道:「信王,該我做的,我一定做到。只求您答應我一件事。」
「說」,朱由檢有些不耐煩了。他還等著知道科爾沁有多少牛羊呢,這可都是錢啊,白花花的銀子。
「以後別把我送給別人,我只願意侍奉信王一個人。」話到最後,布木布泰語氣異常堅定。她決定了,如果信王不答應,就立刻跳湖明志…
「為何要把你送給別人?你當我傻子啊,這麼漂亮媳婦兒上哪兒找去。我今天是把你當成一家人,才給你說這些話。你亂想什麼呢。」朱由檢很詫異。隨後一拍腦子笑道:「額,怪我剛才沒把話說明白。我是想問你,想不想發財,順便也給科爾沁莫大好處?」
布木布泰小臉一紅,羞死人了,原來信王根本不是那麼個意思。但發財兩個字對她有很大的吸引力,尤其是能帶著科爾沁一起發財。她擦去眼角淚水道:「信王,您這話是真的?」
朱由檢站起來哈哈大笑,負手身後,用很認真很男人的口氣說:「廢話,本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把外面的錢往家裡摟,才是真手段。男人騙自己婆娘算什麼本事。」
布木布泰忽然覺得這個小公雞…自己未來的丈夫,好像也不像開始那般惹人生厭了。頓時破涕為笑,趕忙轉身抹掉鼻涕泡兒,讓自家男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而蘇沫兒則奇怪地發現,小姐的眼睛里,好像冒出了幾朵桃花,見了鬼了…
信王滿臉堆笑,心中洋洋自得:哥說得對,作為皇室一員,我們也許無法選擇自己的老婆是誰,但可以選擇怎麼重新追求自己的老婆。如何讓老婆對自己死心塌地,這可是真正的技術活…看來本王還有點天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