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傾城絕色
雕花青玉的酒杯在一根修長的食指間晃悠著，杯中醇紅色的酒液幾次三番欲灑出來，偏偏每次都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安穩地晃回杯中。手指的主人一襲白袍穿得鬆散隨意，漫不經心，卻別有番疏朗俊逸。此刻那雙鳳眼似笑非笑，望向對面不怒自威的老人，輕笑出聲：「盟主，您剛才叫晚輩什麼？」
「賢婿。」那老人——當今的武林盟主尹環岳——看著弔兒郎當的白衣客，眉頭微皺，重複了一次。沈笑，他不喜歡這個年輕人。據他自稱，他是江南商賈世家的七少爺——這點尹環岳當然還得派人去求證——就算是，這沈笑家世雖說也算得上顯赫，但毫對武功一竅不通，如何做得武林盟主的女婿？還有這張俊美得過分的臉，男生女相，恐怕會命途多舛，圖惹是非。更別說這幾日來自己所見這沈七少的憊懶脾性，真真是典型的大少爺式的遊手好閒。雖然自己有兩個兒子，也不指望女婿來支持家業，但這樣的男子，實在不是他心目中女兒的理想歸宿。奈何女兒尹香旋一口咬定了自己蒙沈公子救命大恩，非卿不嫁，甚至差點鉸了自己的頭髮，聲稱如果尹環岳堅持反對自己就要出家為尼，鬧得尹盟主一個頭兩個大，最終只好邊悔嘆自己平日對女兒太過寵溺放縱，邊出馬搞定這樁婚事。
所以我們這天才看到，尹環岳和沈笑後庭對飲，同來的還有沈笑的好友宋子君。酒過三尋，尹環岳開始轉入正題。他向沈、宋二人敬了一杯酒，道，「日前小女離家辦事，於江陵落入賊人之手，多虧二位少俠出手相救，老朽感激不盡。」
沈笑很隨意地舉杯一飲而盡。宋子君舉杯回禮，道：「盟主客氣了。這本是我輩當做之事。」心下暗笑，尹小姐分明是不滿父親定下的與名劍山莊少莊主牧歌的婚事才離家出走，大家都心知肚明，盟主當真是死要面子。
尹環岳乾咳一聲，道：「二位少俠年少有為，俠義心腸，實乃武林之福。無論如何，二位公子救了小女，尹某是一定要好好答謝的。」
宋子君剛欲推拒，沈笑已開口道：「盟主如此客氣，讓晚輩們怎麼好意思呢。」言下之意就是「卻之不恭，速速拿來」。宋子君淡淡橫了他一眼，他渾作沒看到。
尹環岳問道：「不知沈公子覺得小女如何？」宋子君一口酒險些噴了出來——不會吧……
沈笑眨眨眼睛，晃了晃手中的青玉杯，似是而非地答道：「尹小姐當然很好。」
「那麼……」尹環岳心裡一萬個不情願，卻偏偏還得裝出一副禮賢下士招賢納才的姿態，「岳某欲將小女許配給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拒絕吧！拒絕吧！雖然知道希望渺茫，尹環岳仍然在心裡呼喚。
宋子君的臉明顯僵了一下：「尹盟主，如此決定是否略顯倉……」
「我沒問題啊~」沈笑指尖頂著杯子，隨隨便便地說。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宋子君此刻要殺沈笑根本不用勞動大名鼎鼎的飛龍劍。
尹環岳清晰地聽到最後一絲希望落地的碎裂聲，絕望地認命。擠出一個不甚好看的微笑：「那麼……賢婿……」
「但是有些事情我可能得與小姐交代清楚。」沈笑打斷尹環岳，才不管他是不是武林盟主江湖前輩，「等她了解了，再談婚論嫁也不遲。」所以我才討厭這小子！尹環岳在心裡大叫。如果非要在這兩人中選一個做女婿，他倒寧可選宋子君，好歹飛龍劍客在江湖上也算響噹噹的一號人物，而且為人踏實穩重，又有責任心，更也是個一表人才的美男子——當然，前提是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沈公子不在旁邊。
尹小姐——尹香旋——顯然是打扮過了的，娥眉淡掃粉腮輕勻，面對心上人，饒是平日里是活潑愛鬧，囂張得無法無天的盟主家大小姐，此刻也害起羞來。
好一個美人！宋子君心裡嘆道。只可惜……
「尹小姐。」沈笑懶懶散散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示意尹香旋坐下再說。尹香旋假裝不經意地掃過沈笑的臉，他平日眼睛里就總是帶著絲笑意的，而真正笑起的時候那雙眸子彎起，像兩隻彎彎的月亮。她不知不覺心跳漏了好幾拍。腳步打飄地坐了過去。
「我想，有些事情你應該了解，之後你若仍想嫁給我，咱們就擇日成禮。」
他的聲音……可真好聽……尹香旋稀里糊塗地點了點頭。
「首先，其實我不是什麼江南商賈世家的少爺。我出身寒門，家徒四壁。這次出門如果身邊沒有這個宋子君宋大爺管吃管睡，說不定早就倒斃街頭。」
「我不在意！」尹香旋第一時間出聲。
（嗚……BY尹環岳）
沈笑笑了笑，一根食指輕輕點上尹香旋的朱唇，搖了搖頭。尹香旋只覺一陣電流從那手指傳遍全身，通體酥麻，眼神愈發迷離起來。
沈！笑！另外兩個人同時在想象中把那個天生迷死人不償命卻偏偏愛到處招惹人的藍顏禍水用牙齒狠狠磨碎成粉，然後和在肉湯里喂尹家的旺財。
「其次，我這個人不學無術，經商無道科考無門。武功更是……」
「我……我不在意！」尹香旋幾乎是要喊出來了。老天，他靠得那麼近……
尹環岳欲哭無淚，女兒啊，你當自己是王家雜貨鋪的換季大甩賣嗎！
沈笑聳聳肩，向後坐了坐，給自己調整了個舒適的位置。「最後一點，你是還不在意，咱們就成親。」
尹香旋痴痴迷迷地點頭。宋子君臉色鐵青。
「最後一點，」沈笑笑得無比優雅迷人，尹香旋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我是女人。」
「我不在……什麼！」尹香旋眼珠都快從眼眶裡蹦出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呆若木雞：這開的哪門子玩笑！
「我是女人。」沈公子……不，沈姑娘很大方地重複了一遍，還悠悠閑閑地啜了口酒。
「沈公子，香旋的確不夠溫婉賢淑。你若不願娶小女儘管直說（我會立刻拜謝祖先庇佑的），又何必如此戲弄於她！」尹盟主怒（？）道。
沈笑仍然笑得完美的純潔，慢慢解下束髮的絲帶，一頭烏黑的長發瀑布般流瀉下來。他輕輕搖了搖腦袋，幾縷青絲盪在腮邊，說不出的嬌媚。
絕……絕世美人！在場的幾人均看得目瞪口呆。宋子青的嘴巴里更是能塞進一個雞蛋。
「而且，」美人風情萬種地撩了撩鬢髮，場上所有男人立刻覺得自己的喉頭開始乾燥，「奴家已經是有夫家的人了。」美人伸手甜蜜地挽過宋子君的胳膊，「是吧？夫君。」
啪嗒一聲，尹環岳手裡的玉杯墜地。宋子君強行吞下口中那顆並不存在的雞蛋。望向對面石化的一對父女，一臉平靜。
「是。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