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細數當年(下)
把玩著手上的香木釵,宋子君頗有些暗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買下來了呢?
她分明已經說了不要,那小販卻不停地勸不停地勸,結果就……好吧,大概她一直盯著看也得付一部分責任……但是,但是但是……
煩惱地看著手上的木釵,終於還是低低嘆了口氣,將它放在衣襟內。算了,今兒是自己的十五歲生辰,就放縱自己任性一次吧。十五歲……女孩子十五歲,是及笄呢。
女孩子啊……宋子君出神地想著,不覺輕輕撫上胸前放著木釵的位置,淡淡笑了。
「出手慢了。」宋邱看著宋子君練劍,在一旁淡淡的指點。飛龍劍其實並非適宜女子修習,因其重在馭氣,男兒氣壯,胸中自有萬丈長虹,而女子畢竟有女子的限制。為此,他從小訓練女兒作男孩兒,不僅外在打扮,更是在言行舉止間加以要求,務求煉出男子的氣概。筠兒的確很努力,可惜啊……
「是,爹。」宋子君應了聲,重新跨步,矮身,轉腰,刺劍,再次使出一招「龍御九天」,比方才急了些。轉頭看爹爹——這樣呢?
宋邱冷著臉不說話——還不行。
宋子君一咬下唇,清喝一聲,疾速抽手,再次舞出劍式。這次明顯比方才兩次都急都狠,帶點孤注一擲的決絕。
刺出的長劍帶著寒芒,龍吟輕響,不絕於耳。宋子君大喜,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使出爹爹六分的樣子,連忙轉頭去看宋邱。
迎向她的不是想象中的讚許,而是宋邱更冷冽的眸光。他劍眉蹙起,危險地眯起眼睛,盯著她的腳下。宋子君疑惑低頭,一顆心在看到腳邊的物件時,瞬間拔涼——
那支木釵!
居然在她方才過急的閃轉騰挪中掉了出來!
她不敢抬頭,心倉惶如擂鼓。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宋邱淡淡的聲音問:「哪來的?」
「爹……」她囁嚅著,帶點哀求地看向他。
「折了。」冷冷的,簡單的命令。
臉上瞬時退了血色,握劍的手不可遏止地顫抖。她抬眼看了宋邱一眼,後者冰冷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波動,於是連帶著將她的心也凍結。
折了……折了……快折了它!爹讓我快折了……
心裡有個聲音在急促地催敦。
她緩緩矮身,顫抖著撿起木釵。
還等什麼!爹沒有怪你!只要折了,你還是爹爹的好兒子!快!快折了它!快!——
最後那個聲音簡直是聲嘶力竭歇斯底里,振聾發聵。
蒼白的手握住木釵的兩端——
對,就是這樣,只有稍一用力……
「不。」
低低的、但堅定的聲音。直到看到爹爹驟然縮緊的瞳孔,她才意識到那個字是從自己口中逸出。
將木釵緊緊握在手裡。她緩緩起身,絕望而哀求地看著面前的宋邱:「爹,我……不可以做女孩兒嗎?」
宋邱沒有說話,雙目更窄了些。
「我……不可以……做一個好劍客的同時,做爹的好女兒嗎?」無比的卑微,帶著迷惑,帶著懇求,帶著有生以來第一次想為自己索求什麼的希冀與凄惶。
宋邱沒有說話,緩緩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面頰,從她手中接過長劍,然後——
「噗~」宋子君倒飛出三尺,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她痛苦地單手支地,正看見眼前出現一雙布靴。宋子君抬頭,宋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子君,你知道你作女孩子打扮有多醜?」
宋子君的瞳仁驀然緊縮。她……她扮女裝……會很醜?
「你這張臉只有男裝才算正常,若是穿女裝,一定會被人當成怪物。」
「不……」宋子君失去血色的雙唇發抖,雙手痛苦地深深地抓握進泥土。斷裂的木釵和著殷紅的鮮血,描畫出一種無比破敗的氛圍。
十五生辰那晚,無人為她祝賀。她熄了燈,悄悄借了星光,散了發,簪上一支木釵,只偷得一個晚上的自己。然而……竟然是……很醜?!
「刷!」
銀光閃過,插在面前的長劍劍身微顫,父親從她身畔輕巧地離去。身後低沉而肯定的聲音字字扎入她的耳膜——
「記住,你叫宋子君,君子的子,君子的君!」
記住,你叫宋子君,君子的子,君子的君!
君子的子,君子的君……
不……不……不……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