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洛漸清一回首，便看見了那個人。

玄靈子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唇上也無血色，他將右手緊緊地貼在洛漸清的後背上，溫暖而磅礴的靈力便是從這裡傳送進洛漸清的身體里，再傳入了明光青玉珠中。

這一眼，看似平靜短暫，但卻好像相視了萬年。

洛漸清的眼中倒映著玄靈子清冷的臉龐，後者微微彎著腰，也不言語，但是一切卻已經盡在洛漸清的掌握中。洛漸清喉嚨微澀，他啞著嗓子喊了一句「師父」，忽然便見到玄靈子抿住了嘴唇，輕輕向他頷首。

頓時，洛漸清雙眸微睜，立刻明白過來。

將一切想要說的話都壓了下去，洛漸清鎮定冷靜地傳音道：「師父，你將靈力借我，我用明光青玉珠將他擊退。此戰需要速戰速決，這裡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且只要我等出現一絲差錯，獨絕天老就會發現異常，你且小心。」

玄靈子輕輕頷首，接著抬眸看向獨絕天老，淡淡道：「漸清，為何手下留情。」

洛漸清微微一笑，從容說道：「師父，弟子聽聞你與這獨絕天老是上百年的老對手了，弟子想要將其留給你。不過天妖尊的實力不過爾爾，是弟子多慮了，此等對手，完全無需師父動手。」

這話傳入獨絕天老的耳中，令他臉色微沉，卻沒有衝動。

在看到玄靈子的那一刻，獨絕天老便自知不妙。他不知道玄靈子是否早就在一旁等候著，就等著在關鍵時候給自己致命一擊，但是他知道，現在的自己絕對不會是玄靈子的對手。除非……玄靈子重傷未愈！

洛漸清話落後，玄靈子施施然地收回了手，十分鎮定地站在一旁，並未再出聲。

一時間，雙方的對峙好像又回到了洛漸清和獨絕天老的相鬥。前者渾身是血，手骨也斷了一根，狼狽不堪，後者卻只是唇邊溢血，但是卻面色嚴峻，不敢輕視。

洛漸清輕鬆自如的模樣，令獨絕天老心生狐疑，仔細觀察。

卻見俊美清朗的青衣修士抬起了霜浮劍，劍尖前懸浮著一顆碧綠透亮的圓珠，溫潤綿長的靈力好似一條條淺色的綢緞從這珠子里流淌出來，纏繞在冰冷細長的劍上。

先前在與獨絕天老相鬥時，洛漸清已然用了十成力量，卻只能讓對方後退幾步，根本未曾受重傷。可如今，他竟然十分淡定地又開始準備進攻，這令獨絕天老不得不起疑，也更加小心起來。

玄靈子淡漠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漸清，為師是如何教授你這道劍法的？」

洛漸清雙手執劍，元神之力從指尖攀附到霜浮劍上，他微笑地說道：「乾為實，坤為虛，劍氣入懷，浩蕩天地任我行。」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一道青色的劍光好似烈日，轟轟烈烈地照亮了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那光芒耀眼異常，令獨絕天老都驚怔地呆住，他明明沒有從這一劍上感受到多少殺傷力，可是這奇異的劍芒卻令他不得不防備。

這難道是一道非常厲害的劍法？所以連他都無法感受到劍威？！

獨絕天老立刻運轉起身體里的雄渾妖力，怒喝一聲：「山來！」

剎那間，一座大山便出現在了他的手掌中，他持著這座大山向那抹劍影襲去。妖力形成的大山和靈力形成的劍影轟隆隆地撞在了一起，這時，令獨絕天老未曾想到的事情出現了——

這劍影竟然輕輕一碰就碎了！

獨絕天老驚道：「陷阱！」

他低首一看，卻見玄靈子不知何時又站在了洛漸清的身後，一手覆在後者的背上。他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銀色光輝，肉眼可見的龐大靈力從他的掌心傳入洛漸清的身體里，而洛漸清卻早已將霜浮劍收了起來，雙手捧著一顆圓潤的寶珠，將全部靈力灌輸進去。

明光青玉珠！

太華山的三大至寶之一，凝聚了三萬年來玉霄峰數代峰主的最後靈力，可謂是一件准仙器。此刻，這仙器便閃爍出無與倫比的光輝，千萬道光芒從珠身傳到四面八方。

那力量令整個第九重險境都在顫抖。

遠處，梧桐樹不斷地搖晃身軀，樹葉嘩啦啦作響，彷彿在焦急地說著什麼。

第九重險境的入口處，陰姬和昊星子也感受到了這股異動，他們趕緊進入了第九重險境，順著力量的方向直直地往深淵這邊衝來。

而此刻的獨絕天老，卻遇見了一生中最大的危機。

三萬年，獨絕天老已經活了三萬年！

在這三萬年內，他見過無數的化神期尊者，甚至還見過一位化神後期的人類大能。可是，從未有誰用這樣可怕的力量來對付過他。曾經的他境界太低，根本不在那些大能的眼中；如今的他境界雖高，但世上卻再也沒有了化神後期的大能。

洛漸清渾身的每一個毛孔中都滲出了一道道的血絲，玄靈子本就慘白的臉色也更加顯得透明，唇邊流下血絲。這一擊，是兩人的最後一擊，在與玄靈子對視的那一眼起，洛漸清就知道，自家師父的傷勢並未痊癒！

有些話不需要語言，便能輕易地心意相通。

他們需要找一個機會，偷襲獨絕天老，安全地離開這裡。

為了創造這個機會，洛漸清使詐欺騙了獨絕天老，他順著玄靈子的話，編出了一個莫須有的劍招。獨絕天老想得太多，又太過謹慎，那一劍就如他感受到的一樣，真的沒有什麼殺傷力，只是徒有其表。

而洛漸清要的正是這徒有其表，然後給獨絕天老致命一擊！

洛漸清從未將如此雄厚的靈力注入明光青玉珠，也從未見過明光青玉珠綻放出如此可怕的光芒。每一次的使用，明光青玉珠中的力量都在減少，這樣的法寶是消耗品，若是裡面的力量全部用完，那它和普通的天階法寶沒有任何區別。

洛漸清低喝一聲，青蓮元神從丹田裡飛旋出來，融入了明光青玉珠內。

玄靈子雙目一縮：「漸清！」

洛漸清道：「起！」

剎那間，青色的靈力從明光青玉珠中爆發出來，形成一道尖細的劍影，飛速向獨絕天老衝去。這一劍並未多麼頂天立地，只是看似尋常的一劍，也沒有多麼耀眼的光輝，卻令獨絕天老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感覺到了久違的生死絕境的威脅。

獨絕天老長喝一聲，運轉起全身的妖力，瘋狂地後退，全力抵擋這一擊。而在這一擊后，他卻無法顧及洛漸清和玄靈子的情況，也並未注意到，洛漸清整個人無力地向後倒下，被玄靈子抱在懷中，一秒也沒猶豫地轉身便走。

洛漸清在之前就悄悄傳音給玄靈子，告訴他：我們無路可走，只能去深淵。

若是全盛時期的洛漸清和玄靈子，藉助明光青玉珠和《九蓮奪天錄》，或許還能從第九重險境的入口衝出去，謀求生路。可是此刻，二人紛紛受了傷，唯一的選擇便是原來的出路——

深淵！

玄靈子並不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但是他卻相信自己的徒兒。他抱著洛漸清一路往後飛去，以最快的速度穿梭在暴烈狂躁的罡風之中，勉強地使用靈力撐開結界，擋住這些罡風。

當玄靈子看到那一個巨大黑暗的深洞時，他倏地停下了腳步。

懷中是昏厥過去、生死不知的洛漸清，面前是一個危險至極的險境。

玄靈子心裡清楚，世上無人知道獨絕天老的本體到底是什麼，但卻都知道，想殺死獨絕天老極難。據說在一萬多年前，曾經有一位化神中期的人類大能想要擊殺堪堪大乘中期的獨絕天老，都沒有成功。即使是玄靈子全盛時期，藉助明光青玉珠，也不一定能擊殺對方，更不用說是此刻。

那一劍不可能殺了獨絕天老，但是卻很有可能將他重傷。

身後並沒有任何追兵，玄靈子眉目淡然，他微微垂首，看向了懷中的洛漸清。

他伸出手，輕輕地擦拭著洛漸清唇邊的血跡。這鮮血令飽滿的嘴唇更加紅潤，拉開那擋住眼睛的碎發，便能看到一張極其好看的臉。這張臉的主人是玄靈子曾經午夜夢回時的夢魘，也是他這一生最逃不過的愛人。

許久，玄靈子緩緩低首，吻上了洛漸清冰涼的嘴唇。

這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吻，一吻過後，玄靈子抬首看向這不見底的深淵，一步向前，突然跳了下去！

這一跳，誰也不知生死，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玄靈子緊緊地將洛漸清擁入懷中，用盡最後的靈力撐開結界，護住兩人。可是他並未曾想到，在這深淵的內部，罡風更為強勁，那些罡風衝撞在玄靈子的結界上，大約下降了四萬丈時，只聽「砰——」的一聲！

結界破裂，一道罡風撞在了玄靈子的身上。

玄靈子臉色一白，喉間泛起了一陣腥澀的味道，他緊皺著眉頭，更加擁緊了洛漸清。

一路往下五萬丈，罡風的強勁已然超脫了玄靈子的想象，連他的身體都被罡風撕裂，刮出了一條條的傷口。玄靈子不知今日是否會死在這裡，但是他卻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將玄靈劍從眉心喚了出來，右手在空中虛畫出幾道符籙，玄靈劍便化為一道金光，鑽入了洛漸清的眉心。

剎那間，洛漸清的眉心映出了一朵八瓣青蓮，比原先多了一瓣！花瓣的邊緣處，亮著熒熒的金光，有淺淺地光影在識海中閃爍。

玄靈子低聲道：「若真到那個時候，護著他！」

玄靈劍在洛漸清的眉心閃耀出金光，彷彿在無聲地回答。

見狀，玄靈子卻沉默了片刻，問道：「你這次不會傷他？」

玄靈劍並無任何反應，似乎不明白主人在說什麼。

下一刻，只見一道更為猛烈的罡風從左側吹刮過來，玄靈子臉色一凜，取過明光青玉珠，便迎了上去。滔滔靈力從玄靈子的指尖傳入明光青玉珠中，化為一道金色劍影，刺向那道罡風。

轟！

劍影、罡風應聲而碎。

這還只是第一道！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無數的罡風向這邊而來，玄靈子一一抵擋。

若是洛漸清此刻清醒著他便會驚駭地知道，僅憑他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帶著玄靈子離開這裡。赤昀真仙說的並沒有錯，她勒令洛漸清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進入深淵，因為她知道，這裡的困難並非洛漸清可以應付。

然而，此刻的玄靈子也只是強弩之末，但他將一道形成龍捲的罡風擊散后，他身子一晃，擁著洛漸清的手也稍稍鬆了一些。頓時，洛漸清便滑了出去，往下墜落。

「漸清！」玄靈子恐懼地大喊道。

玄靈子立刻運轉靈力，追了上去，無法顧及一道罡風從自己的身後襲擊過來。

「咳……」

口中噴出炙熱的血，玄靈子終於追上了洛漸清，再次拉住了他。此刻兩人已經下墜八萬丈，可這深淵就好像沒有盡頭一樣，永遠無法著地。

玄靈子的白衣早已被鮮血打濕，這血有洛漸清的，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的。當兩人下落到九萬丈時，每一道罡風的力量已經達到了大乘後期大圓滿修士的全力一擊，數百道罡風就這麼刮過來，連玄靈子也無法應對。

玄靈子輕嘆一聲，只能擁緊了懷中的人。

無法同生，總算共死。

而這一次，我死在你前面，不用再面對那樣沒了呼吸的你。

一道道的罡風刮在玄靈子的身上，在他的後背上割出無數深可見骨的血口。玄靈子的臉上並無太大的喜悲，也未曾喊痛，只是垂眸擁著自己的徒兒，冷靜地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玄靈子的靈識察覺到，在他們下落了九萬九千八百丈的時候，身子右側處，有一道可怕的罡風襲來。這一道罡風已然突破大乘期的界限，可以說相當於化神初期修士的全力一擊。

放在曾經，這一擊對於玄靈子來說並不難應對，可是此刻他只能看這這一道攻擊襲來，無奈地閉上了雙眼。

罡風即將襲來，已經卷上了玄靈子的衣角，玄靈子難得地勾起唇角，輕聲地念出了那兩個字——

「漸清。」

轟！

好像突然穿過了什麼東西，一瞬間，所有的罡風全部消失，黑暗也再也不見！

玄靈子陡然覺得壓在身上的風暴一下子消失了，他立即睜開雙眼，掃視四周。

只見此刻他和洛漸清竟然處於一片蔚藍的天空之上，一條條連綿起伏的山脈好似埋藏在大地之下的翠綠巨龍，湖光所映之處，是明亮的龍眼，而在山脈碧色之間，是一座座繁華的都城。

玄靈子心中一怔，立即抬首往天上看去，可是哪裡有深淵的影子？！下意識的，他雙指併攏，向自己墜落下來的地方揮舞了一道劍光。這金色劍光穿過雲層，擊散了一片片的濃雲，並沒有撞到任何東西上。

洛漸清和玄靈子下降的速度很快，然而此刻，四圍已經好像沒有了任何威脅。

玄靈子當機立斷，撐開一道結界，兩人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半空中。

然而在此之前，玄靈子的一滴金色的血卻已經順著他的指尖直落向下，正好砸進了一座異常繁華的都城的市集里。

這滴血如同炮彈，轟然一聲砸在地上，凝結成血珠，離地一寸時，懸浮於半空中，不再往下。可是這滴血造成的巨大衝擊卻在地上轟出了一個半徑三米的大洞，一連掀翻了三個攤販的攤子。

今天，正是榮國都城一年一度的朝聖日，許多國家的使臣都前來為皇帝祝賀，送上禮物。這個市集里也聚集了比以往更多的人，這滴血砸下來之前便在空中摩擦出了火花，被人發現，令大家紛紛躲開。

等血落地面濺起的沙塵慢慢平息后，許多人才一擁而上，看到了那樣奇異的東西。

「這是金色的小珠子是什麼？竟然有這麼大的威力！」

遙遠的天空中，一道微風吹過，整個榮國都沒有人發現，有兩位頂尖大能從他們頭頂一躍而過，向著東方飛去。

而在第九重險境的入口處，自從陰姬和昊星子率領眾人追過去后，便只剩下鬼炎老祖、白家老祖和第三海主這這裡守著。令人奇異的是，在他們的身旁，竟然坐著一個臉色發白的年輕人，他的修為只有合體期，可卻被鬼炎老祖當面詢問著。

「你是說，居然是洛漸清一個人，殺了之前的那麼多人？！」

年輕修士用力地點頭，道：「對，就是洛漸清。他在我面前殺了勉昌尊者，我都沒來得救他……」說著，這人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可是卻沒能夠擠下一滴淚，他沙啞著聲音說道：「若是我再能快一點，若是那洛漸清能不那般心狠手辣，將勉昌尊者的元神擊碎，或許他也能回來……」

沒錯，就在半個時辰前，昊星子手中的那顆寶珠忽然亮了起來，化為一道白光，變成了李修晨！

這一幕令眾人目瞪口呆，連陰姬都驚駭地看著，不明白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然後李修晨便說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他將「洛漸清殺了所有人」這個消息廣而告之，並且在他的話語中，洛漸清完全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鬼，他的眼睛就是被洛漸清戳瞎的，雙臂也被砍了，還飽受折磨。

最後，他還說道：「雖然我不知底下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似乎天妖尊已經去阻攔他們了。」

正在此時，陰姬和昊星子等人的身影出現在了第九重險境的入口處。

陰姬甩著巨大的蛇尾，將渾身是血、昏迷過去的獨絕天老放在了地上，一臉陰沉地看向李修晨。她快速地往前，口中吐出一條長長的鮮紅色的蛇信子，冷冷地說道：「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裡面看到了什麼。還有……玄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