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小小的山洞裡,是良久的寂靜。
微弱的光線從山洞頂上的小口中投射進來,照耀在微濕的地面上,反射出淡淡的光紋。洛漸清緊緊地握著玄靈子的手,等待著他的答案,他雙眸睜大,眼中閃爍著認真的神色,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重要的細節。
因為,這或許就是《九蓮奪天錄》第七奪的關鍵。
玄靈子白皙清冷的臉龐上並未有任何的波動,他垂著眸子,鎮定冷靜地看著洛漸清,彷彿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唯一奇怪的就是:他一直未曾開口。
兩人便這般凝視著對方,這種情況實在有些詭異,令洛漸清忍不住地開口又問了一遍。到這時候,玄靈子才鎮靜地說道:「很多年前,在你不在的時候,為師曾經……去一個秘境歷練,然後得到了一個奇遇。這番奇遇實在太過玄幻,為師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只知在那奇遇里,為師的……輪迴之道,似乎有所改變。」
洛漸清瞳孔微顫,見玄靈子說到這就停住了,他忍不住道:「輪迴之道?師父,輪迴之道是什麼意思?能再說得清楚一點嗎?」
玄靈子垂在竹榻之下的手先是緊了緊,又微微鬆開,他壓著聲音,道:「為師也無法說清,或許就是在輪迴的時候,為師與其他人不同,可以……更好地進入輪迴吧。」
洛漸清一頭霧水地聽著這話,好似並未聽懂,而他自然並未發現,玄靈子的背後已經一片潮濕。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好像輕輕一碰就能綳斷似的。
確認洛漸清沒有任何後遺症后,玄靈子便繼續轉身去煉製丹藥,洛漸清則依舊仔細思索《九蓮奪天錄》的第七奪境界。
玄靈子穿著一襲白衣,目光淡淡,落在被元神之火不斷炙烤的丹爐上。他的身上,因果線密集分佈,無數的因果多得連洛漸清都無法分清,最粗最閃亮的一根因果線從他的心口一直連接到洛漸清的身上。除了那根缺失的鮮紅色因果線,他的因果與其他人別無差別,甚至更多更密。
十一日後,隨著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這一爐丹藥再次失敗。
洛漸清正好在洞外用夢煞鍛煉自己的意志,聽到這爆炸聲,他趕緊回到山洞,只見玄靈子的衣角有一處破損,但乍一看並未有什麼傷痕。
洛漸清立即上去道:「沒有受傷?」
玄靈子頷首道:「無事。」
洛漸清終於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師父,你這次煉丹怎麼如此不小心?丹爐爆炸可是大事,掌控得不好甚至有可能讓煉丹師波及身亡。」
這是玄靈子的第三次失敗,失敗是常事,可是鬧出這麼大動靜卻非比尋常。要知道,前兩次的失敗別說丹爐是否爆炸了,連一點聲響都沒發出,若不是玄靈子告訴洛漸清「丹藥煉製失敗了」,洛漸清還不知道這件事。
洛漸清隨口說道:「在煉丹之時,必須全神貫注,不可分神。」
玄靈子身子一僵,輕輕地應了一聲。
接下來,便是第四次的嘗試。
一隻只的夢煞被抓到了山洞裡,扔入丹爐中,成為煉丹材料。洛漸清坐在竹榻上,運轉《九蓮奪天錄》,感受天地間的規則,同時極為小心地去觸摸那未知的第七奪境界。
這就好像在一片大霧中行進,身後是早已明朗的前六奪,面前卻是不知道到底在何方的第七奪境界。時至今日,洛漸清終於清楚,為何當初在極北之地的風神海,青君前輩的意念直到最後才願意出來幫他,並且還十分遺憾。
青君在化為燈芯前,曾留下一抹意念給了洛漸清,在風神海上時,為了幫助洛漸清和墨秋逃脫,青君的這抹意念助洛漸清學得了《九蓮奪天錄》的第五奪「奪生死」,但同時也消失不見。
那時青君便說過:「我本想在你遇到第七奪時,憑藉主人的經驗,助你一臂之力。」
滄海桑田,往事已經過去,洛漸清現在也並不後悔當初的事。雖然他知道,即使學會了第五奪「奪生死」,那時也已經救不回墨秋,可是當時的他別無選擇,為了生存,只能讓青君在那個時候幫助自己。
洛漸清緊閉著雙眼,用元神去看這天地間的一條條線。
輪迴之道……
那是輪迴之道。
為何輪迴之道不連天空,只連大地?
難道說,這輪迴之道不受天道約束?
可是一顆石頭怎麼會有輪迴之道?一粒沙子怎麼又會有輪迴之道?
它們並沒有生命,它們不是人族,不是妖族,也不是夢煞這種奇異的生靈,為什麼那根鮮紅色的線也能連在它們身上?既然石頭有輪迴之道,沙子有輪迴之道,那一滴水是不是也有輪迴之道?!
洛漸清手掌一拍,於空氣中凝結出一滴水珠。
只見這水珠懸浮在他的手掌之上,晶瑩剔透,好似一顆珍珠,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這滴水上,竟然也有線!而且不止一根線!
這滴水上有兩根線,第一根線連向了洛漸清,第二根線則連向大地!
這也是一根略顯暗淡的鮮紅色的線!
洛漸清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好像觸碰到了一個非常奇異的東西,他只是模糊地知道那個東西就在那裡,卻不知道它的形狀、它的形態,它到底是什麼,它到底有什麼用。
洛漸清將這滴水捏碎,連接在它身上的鮮紅色的線也轟然破碎。
既然並無什麼作用,那這根線到底有何意義?為什麼它會存在在這裡?
洛漸清一頭霧水,始終無法清楚。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洛漸清時不時地從納戒中翻出一些東西,仔細觀察它們上面的因果線,有時又果斷地將它們捏碎。
令洛漸清奇怪的是,有的東西只要捏碎,就再也沒了那根鮮紅色的線;但是有的東西即使捏碎,鮮紅色的線也不會立刻消失,而是緩緩地沉入大地之下,不知去了何方。
「為什麼有的紅線會消失?有的紅線卻會埋入大地?這兩者間到底有什麼差別?」
洛漸清陷入了一個盲區,他茫然地在這重重大霧中尋找方向。在他的身旁,玄靈子將一道道地法印打入丹爐中。金色的符籙烙印在小巧圓潤的丹藥上,令這丹藥散發出刺目的光芒,不斷地旋轉。
兩人各自在忙碌自己的事情,離一年之期已經越來越近。
然而就在第十一個月剛來的時候,洛漸清卻忽然聽到一道微弱的破風聲。他立即睜開雙眼,驚訝地往玄靈子看去,玄靈子此刻也轉首看他,兩人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互相頷首示意,道:「走!」
玄靈子拂袖將丹爐收入袖中,洛漸清則以劍風將山洞裡的所有桌椅毀去。
兩人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他們剛剛離開這座山,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道痛苦的喊聲。洛漸清和玄靈子互視一眼,先找了一個山峰藏住自己的身形,然後再轉首看去。
只見一個中年修士雙手抱著自己的頭,臉上全是血痕,痛嚎地在空中亂飛。他時上時下,毫無規律,如同一隻無頭蒼蠅。
玄靈子低聲向洛漸清傳音道:「神劍宗的七長老。」
洛漸清立刻頷首。
他們仔細地看著這個中年修士,這人被一團濃郁的紫霧包圍起來,他彷彿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不斷發出駭人的大喘氣和恐懼的呼喊聲,每當他喊出一聲,他的身體便會多出幾道血口,鮮血汩汩流出。
「不要……不要!」
「啊啊啊我不是……不是!」
「救我!救救我!」
洛漸清的目光在包圍他的那團紫霧上停住了,他仔細地辨別著,忽然睜大雙眼,低聲驚呼:「三千年的夢煞!」
三千年夢煞,已蛻皮三十次,可困大乘後期的修士!
神劍宗的這個七長老不過才大乘中期的修為,被這三千年的夢煞困住,他顯然不可能支撐得住。大概是因為在幻境中收到了痛不欲生的折磨,這七長老不斷地逃離,竟然誤打誤撞地進入了夢煞之地的深處,到了洛漸清和玄靈子藏身的這個小山洞附近。
洛漸清擰緊眉頭,小聲道:「我們所在的地方已經在夢煞之地的深處,這七長老能夠抵達此處,是機緣巧合。師父,不如我們在這裡等待片刻,或許等他離開或者隕落後,我們可以再回去。」
玄靈子同意道:「好。」
這片山群洛漸清二人已經無比熟悉,若是能夠留在這裡,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洛漸清和玄靈子便耐心地等待起來。
那七長老真的好像發了瘋,誰也不知道他在那幻境里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但是他卻瘋狂地撞擊著一座座的小山,即使自己被撞擊的渾身是血,連左臂都被扯斷,他也沒有停下腳步。
半天過去,洛漸清望著這一幕,隱約覺得有點不妙,正當他準備選擇離開時,卻見三道流光從遙遠的西方而來。那三人速度極快,為首的一人直接衝到了七長老的面前,道:「師弟!」
洛漸清睜大眼睛,驚駭地看向玄靈子。
竟然是神劍宗的太上長老劍嘯老祖!
劍嘯老祖想要擋住這七長老自殘般的行為,可是七長老卻根本聽不到他的話,仍舊在不停地撞擊山峰,撞擊大地,將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劍嘯老祖旁邊的兩個大能也趕緊上來幫忙,可是他們不可能出手傷了這七長老,但七長老卻像瘋子一樣的襲擊他們。
眼看著七長老已經自己將自己的左腿掰斷扔掉,左臂也被撞斷,劍嘯老祖痛心疾首地說道:「師弟,你就是死,也不能死得如此沒有尊嚴,平白便宜了那夢煞!」
話音剛落,劍嘯老祖道:「布陣,殺了他!」
洛漸清雙眸一縮,便見其餘兩個神劍宗的長老僅僅是一瞬間的猶豫,眼見著這七長老即將伸手去摳自己的雙眼,他們再無猶豫,趕緊地拔劍上前,一人一劍刺穿了這七長老的胸膛,讓後者咽了氣。
在臨死前,這七長老好像還沉浸在幻境中,無法自拔。即使已經快要死亡,他也挖出了自己的雙眼,血淋淋的白色眼球從空中飄落,一顆落在了樹林之間,一顆……落在了洛漸清的身前!
洛漸清渾身緊繃,看著地上的那顆好像還在蠕動的眼球。
只聽在背後,劍嘯老祖啞著嗓子,顫抖著說道:「……為七師弟收屍吧。」話音落下時,好像已經失去了渾身的力氣,只是勉強地說出了這句話。
接著,洛漸清聽到了三道破風聲。一人似乎是往那七長老的斷腿方向而去,一人是往斷臂方向而去,至於最後一道破風聲則從山林中線拾起了七長老的一顆眼球,然後……再一路往洛漸清這裡而來。
當洛漸清看到那個白頭髮的蒼老修士時,他沉默地抿住了嘴唇,玄靈子則已經拔出了劍。
劍嘯老祖彎下腰輕輕地拾起了七長老的眼球,他蹲下來后,便沒有再直起身子,仍舊背對著洛漸清和玄靈子。保持著這個動作足足過了一刻鐘,劍嘯老祖僵硬地站直了身體,從另一個方向轉過身,沒有看到玄靈子和額洛漸清,正好他的師弟問道:「師兄,你可撿到了七師兄的右眼?」
劍嘯老祖臉色鐵青,沒有回答。
那人又問了一遍:「師兄?」
玄靈子默默地將玄靈劍完全拔出了劍鞘,冰冷的劍氣帶著嗜血的味道,形成一道凌厲的劍影,直刺在劍嘯老祖的腰后。
劍嘯老祖身子一動,然後乾笑道:「找……找到了。」
那人聲音難過地說道:「既然找到了,那我們便趕緊走吧。上個月看到那個散修死在夢煞的手下,我本以為這件事離我們神劍宗很遠,卻沒想到,轉眼間……七師兄也走了。十二年前,劍伝師兄也死於那洛漸清之手。到底何時才能找到玄靈子二人,到底何時我們才能回神劍宗……」
聽到「劍伝」的名字,劍嘯老祖臉上泛起了一陣紅色,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什麼。然而在他的身後,玄靈子的劍影卻已然將他的衣服刺破,他顫動著身體,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當劍嘯老祖帶著他的兩個師弟、以及那七長老的屍體離開這裡后,玄靈子和洛漸清直接轉身便逃。
劍嘯老祖也第一時間地說道:「剛才玄靈子就在那裡!」
神劍宗的兩個長老紛紛驚道:「師兄,你在說什麼?!」
劍嘯大聲道:「玄靈子和洛漸清就在剛才的地方,我剛才險些被玄靈子擊殺!」
其中一個長老問道:「師兄,你為何剛才不說?」
劍嘯一邊飛,一邊道:「方才若是我說了,玄靈子必然會擊殺我。我雖能拖住他們,但是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若是今日只有我一人去尋七師弟,恐怕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可是今日,還有你們兩人在。只要我拖住他們,你們趕緊分頭逃跑,他們便無法追到你們,甚至還會被我耽誤行蹤。所以他們最好的選擇就是威脅我,讓我不敢說出真相,也給了他們一些逃離的時間。」
另一個長老問道:「那師兄,既然他們此刻已經逃離那片山群,我們該如何是好?」
劍嘯道:「立刻將情況告訴所有人!沒想到他們二人竟然一直躲在夢煞之地的深處,此次他們被我發現行蹤,必然要往更深的地方逃離。只要有他們的蹤跡,便不愁找不到他們!是時候為劍伝報仇了,還有老七!」
很快,劍嘯便抵達了兩族的大本營,將自己所見到的事情告訴了昊星子和陰姬。
陰姬玩味地一笑,自語了一句「還挺聰明的,不知是誰這麼聰明」,接著便道:「往深處搜!」
而此時此刻,洛漸清與玄靈子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那片山群,往夢煞之地的深處而去。他們別無選擇,往外是一路搜查而來的兩族大能,往內則是更加危險的夢煞深處。
足足飛了十天十夜后,洛漸清選擇了一片高聳的山群落下。
這片山群中,最高的山足足有萬米,最矮的山也有四千多米。每座山的山頂都是白色的陳年積雪,洛漸清在一座六千米的山峰當中落腳。
這次,兩人並未選擇山洞,而是一路鑽入了這座山的山心,在山中停下。
來到這種地方時,不用說是空氣,就連山峰上的每一顆樹木都是一片深紫色,大地也被染成了紫色。
這裡的紫霧已然不多,空氣中都是紫色的夢煞,隨處可見。其中洛漸清也碰到了難纏的千年以上的夢煞,所幸《九蓮奪天錄》可以更好地驅逐夢煞,否則洛漸清絕對無法在這樣的地方久留。
重重地喘著氣,洛漸清靠著潮濕的牆壁,說道:「師父,他們最多只需要十天,就可以找到這裡。你的丹藥還需要煉製多久?」
玄靈子雙眉微蹙:「兩個月。」
洛漸清抿了嘴唇,道:「我們等不及了。」
這一點玄靈子自然也知道,他沉默地望著洛漸清,目光在青年姣好的眉眼和鮮艷的嘴唇上一一劃過,到最後,玄靈子忽然俯身,輕輕地在洛漸清的唇上啄了一口。
洛漸清頓時呆住,全然不明白以自家師父的性格,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做這樣的事情?
玄靈子認真地望著洛漸清,道:「漸清,可敢與為師賭一次?」
洛漸清愣了愣,既而莞爾,他忽然伸出雙臂,將玄靈子拉了下來,回以一個炙熱滾燙的吻。綿長熱情的一吻結束后,兩人額頭相抵,洛漸清的雙眼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