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七位地階中期的妖尊以北斗七星的位置，站在這七座大陣的周圍，等待著陰姬的號令。

陰姬一聲令下，位於搖光星的妖尊便大喝一聲，在雙手上凝聚了洶湧的妖力，一拳頭砸向西南方的一點。等陰姬第二聲令下，位於開陽星的妖尊也一爪子揮舞過去，砸在西北方的一點。

一連五道攻擊，各自砸在不同的點上，都令這座大陣微微晃動，可是卻根本沒能破開結界。

玄靈子的一半元神扔在不停攻擊青蓮元神，但是另一半元神所掌控的本體卻眯了雙眼，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七個妖尊的動作。除了輕輕搖晃的結界，這七座聯合大陣並未有任何的異樣，那五個妖尊好像就是在做無腦的攻擊，毫無意義。

然而，玄靈子卻已經從眉心取出了玄靈劍，右手緊握，準備周全。

陰姬此人狡詐睿智，她既然讓這七個妖尊實行攻擊，那自然有她的道理。而且自鳳思仙子隕落後，她便是玄天大陸最頂尖的陣法大師沒有之一，玄靈子自認自己在陣法上的造詣遠不及陰姬，也明白此刻的陰姬或許是找到破陣之法了。

洛漸清此刻仍舊處於即將晉階失敗的邊緣，但是陰姬卻如此迅速地便找出了破陣之法。

玄靈子一雙狹長的鳳眸里並沒有任何的害怕與恐懼，他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不遠處一身血污的青年，只有當看到這個人時，他冰冷的眸子才會柔和一些，有一點點的溫度與色彩。

陰姬大聲呵斥道：「鍾恆，落星位！」

站立於天璇星位置的妖尊鍾恆立刻怒喝一聲，化身為一頭黑色的大豹，咆哮著沖某個方位吐出了一口滾熱的黑炎。

當這第六道攻擊落在大陣上時，七座大陣忽然一起顫抖起來，結界上光芒閃爍。這顫抖足足持續了一刻鐘時間，令旁觀者的其餘大能紛紛驚嘆。

明明前五次攻擊都毫無作用，彷彿隔靴搔癢，為什麼這第六次攻擊便會有這樣大的反應？難道說，這第六次的攻擊，真的破壞了這七座聯合大陣的什麼東西，真的能解開這座大陣？！

見著這一幕，陰姬低低一笑，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抬眸看向了站在天樞星位置的妖尊，後者立刻沖她點點頭，然後二話不說，化身成一頭頂天立地的巨大妖獸。這妖獸有三個龐大的蛇頭，它扭動著黑色的身體，朝著七座大陣的正上方噴出了一口毒液。

就在毒液碰上結界的那一刻，轟！

劇烈的響聲貫徹天地，這座阻攔了兩族大能足足十餘天的大陣在一瞬間轟然破碎！

玄靈子腳下的無數光束和符籙倏地消失，無數的紫霧從四面八方湧入了洛漸清的身邊。若是說之前的大陣可以稍微驅散一些紫霧，令洛漸清更好地突破，，那如今這座陣法全然崩潰，早已無法驅散一點點的紫霧，令濃郁的紫霧將一切都遮蓋。

「天擎破海陣！」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便是離玄靈子最近的七個妖尊。它們奉了陰姬的命令前來破陣，第一次嘗試便直接成功，於是他們立即從七個方位組成了一座大陣，用的便是剛剛陰姬偷偷塞入妖尊鍾恆手中的一顆碧玉珠。

天擎破海陣在一剎那間便鋪展開來，七個妖尊全部都是大乘中期的實力，以他們的力量結成的天擎破海陣，足以媲美化神初期的修士！

它們通通化為原形，義無反顧地向著玄靈子發動了自己的全力一擊。它們剛才都看到了，玄靈子撕裂了自己的一半元神，那也就是說，他的實力絕對不足正常時候的六成！

此刻正是殺了玄靈子的大好時機！

就在玄靈子即將被這些攻擊觸碰到的時候，眾人只覺眼前一閃，再定睛時，那白色衣袍的尊者便消失在了原地。妖尊鍾恆臉色大變，趕緊小心地提防四周，可是他剛剛一抬首，便見到一道金色劍光從它的頭頂劈下。

鍾恆立即咆哮著往前衝去，用自己鋒利的爪子擋住了這道劍光。

「啊啊啊！」

凌厲鋒銳的劍氣削斷了妖尊鍾恆的雙蹄，甚至一路向下，割斷了它的雙臂，直接在它的脖子上劃出一道小口，但是卻在即將真的切斷喉嚨的時候，忽然消失。

鍾恆害怕地不斷顫抖，但當他發現玄靈子的劍氣竟然沒能殺了自己后，他竟然不顧自己被廢了的雙臂，激動地喊道：「他真的受傷了！他的實力絕對沒有化神中期……或許根本已經沒有化神期！」

此話一落下，那些在遠處靜觀其變的大能臉色紛紛一變。

斷魂宗的鬼炎老祖大笑一聲，道：「玄靈子，你為了那妖物竟然濫殺無辜，助紂為虐！今日本尊便替天行道，殺了你這背叛人族的小人！」話音落下，他揮舞著黑色的招魂幡，向玄靈子衝去。

妖族的第三海主也哈哈大笑著說道：「過去這兩百多年裡在戰場上結下的仇，今日在這夢煞之地，本尊要你全部償還！」

而在人族之中，最為憤怒的便是白家老祖了。

他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快要跳出眼眶，他用仇恨至極的目光盯著玄靈子和洛漸清，尤其是前者，他的目光幾乎要將前者給碎屍萬段！

「玄靈子！你殺我白家一百二十四人！你竟然連小輩都殺！你罪該萬死，你罪惡滔天！你如何能對境界遠不如你的小輩動手，你這等無恥無情無義之人，今日本尊便要將你千刀萬剮，再把你那妖物徒弟剝皮抽筋，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一時間，無數的大能全部都沖向了玄靈子，瘋狂地向他進攻。

就算是實力遠不如玄靈子的大乘中期的修士，在猶豫片刻后，便趕緊地跟了上去，躲在眾人中間，不斷地發動攻擊。

太華山共有五位大乘期修士，除了昊星子外，其餘四人都留在太華山，不願出來追擊。

此刻，唯有昊星子一人站在那些衝上去的大能之後，遙遙望著這一幕。他的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右手在太華劍上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到最後忽然抬起視線，透過玄靈子的肩膀，看向被他藏在身後的洛漸清。

昊星子雙目一縮，正欲去擊殺洛漸清，誰料卻聽陰姬低柔的笑聲響起：「捨不得殺你師弟？」

昊星子身體一僵，道：「本尊的目標向來是剷除所有修鍊了《九蓮奪天錄》的妖孽。」

聞言，陰姬掩著紅唇，妖嬈地笑了兩聲。眨眼間，她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抬眸道：「那你真能殺了他？」

回答陰姬的，是昊星子陡然飛身上前的背影。

太華劍上綻放出冷冽的劍氣，直刺洛漸清。即使玄靈子刻意將洛漸清護在身後，他此刻也遭受了太多攻擊，幾乎是自顧不暇，又怎麼能去照顧洛漸清。而洛漸清自己則在衝擊大乘期，根本不可能保護自己。

昊星子本以為自己這一劍便能結束一切，讓那個混亂的源頭清除。但是就在他御劍向前的時候，他卻忽然看到一隻手抓在了太華劍的劍身上！

太華山乃是仙器，再怎樣堅韌的肉身都被這仙器劃開血肉，流下鮮紅刺目的血。

玄靈劍化為金色流光，不斷地阻擋著那些修士和妖族的攻擊，而玄靈子自己卻不知何時飛到了昊星子的身前。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了這把仙器，即使太華劍的靈氣不斷都衝撞著玄靈子的手掌，令他的手上翻出無數道細小的傷口，他也沒有放手。

昊星子啞然道：「師弟，你……」

「你看著他長大。」沙啞粗礪的聲音緩緩響起，玄靈子抬起眸子，神色寧靜地看著眼前的白髮修士。「你知道，他不會做出傷害他人的事。他先前為了對抗妖族，屢次犯險，險些喪命。」

一字一句都打在昊星子的心口，令他心神顫動，可他並未回答。

玄靈子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沉默地看著眼前猶豫不決的白髮老人，忽然用力地握緊了太華劍，令手掌中的血更加快速地流淌下來。

昊星子忍不住地喊道：「師弟！」

玄靈子手腕用力，將太華劍打入昊星子腰間的劍鞘中。當他再次抬起頭時，最後一點隱藏於眼底的溫度也完全消失，這目光好似在看待一個陌生人，令昊星子猛然怔住，只能看到玄靈子的嘴唇一張一合，平靜無情的聲音從天邊而來——

「從今往後，無音叛出太華山，世間再無玄靈子！」

話音落下的一剎那，玄靈劍「嗖——」的一聲回到了白衣尊者的手中。他毫不猶豫地抬起長劍，手指在劍身上快速地掐弄手訣，點出了一道道耀眼的金光，令玄靈劍幻化出巨大的劍影，猛然沖向那所有向自己攻來的兩族尊者。

這一擊好似狂風巨浪，令所有信心滿滿的尊者們受到了迎頭一擊。十二位大乘中期的尊者全部倒飛出去，口吐鮮血；其餘的大乘後期的大能也臉色一白，往後連退數十步，才穩住身形。

距離玄靈子最近的昊星子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震得吐出了一口心頭精血，被氣浪掀飛後退，連連撞碎了六座小山，才在地上，穩住腳步。

玄靈子神色鎮定地抬起手，擦了擦唇邊溢出的鮮血。他的臉色慘白無光，但是僅僅是一人一劍，便讓這二十多位絕世大能都停住了步伐，誰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陰姬微微眯了眸子，冷聲道：「不過是強弩之末，何必強撐。」

玄靈劍的劍尖突然指向陰姬，清俊秀雅的尊者微微抬首，淡淡道：「那便上前一試。」

冷瑟的風從天邊呼嘯而過，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挑戰！

明明已經受到了極其嚴重的重傷，明明撕裂了一半元神實力大減，可是面對這個淡雅從容的白衣尊者，在場所有的大能都不敢動一下。因為剛才那一劍猛然讓他們認清楚一個事實——

即使這個人受了再重的傷，他也是玄靈子！

玄天大陸唯一的化神中期的絕世大能！

氣氛便一時僵滯住了，玄靈子執劍而立，兩族的尊者與他隔了二十多米的距離，沒有動作。連陰姬都咬著銀牙，危險地盯著玄靈子，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就在此時，卻聽一道清脆的聲響，從玄靈子的身後響起。

這聲音十分奇妙，在場的諸位大能加在一起，活過的年月早已超過五萬歲，卻沒有一個人聽過這樣的聲音。就好像是在天地初開時，從天空中傳入大地的第一道聲響，安寧平和，可震萬物。

玄靈子立刻轉首看去，只見洛漸清身上的血痂竟然慢慢地剝裂開來！

金色的陽光照射在渾身是血的青年身上，照射在他慢慢剝離血痂的白皙臉龐上，好似為這張清雅出塵的面龐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當真是膚若白玉，俊美至極。

玄靈子喃喃道：「漸清……」

陰姬睜大雙眼：「不好，他要突破！趕緊阻止！」

然而，無論是一擁而上的兩族大能，還是飛身向前的玄靈子，卻都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便看到這個青年睜開了一雙眼。

該如何去形容這個眼神，好似沉靜了一萬年、十萬年、百萬年的歲月！

其中蘊含著蒼寂與古老的痕迹，如同看盡了世間一切繁華，不見一絲波動，無喜無悲，安然柔和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這已然不像是一個人類的眼睛，反而像是……

「天道。」玄靈子啞然失聲。

但下一刻，洛漸清的眸中卻忽然恢復了色彩。他立即看向玄靈子，然後又看到了那些追過來的人。

洛漸清趕緊上前站在了玄靈子的身旁，開口便是：「師父，你又受傷了！」話音落下時，一位大能的攻擊便突然襲來。

玄靈子揮舞一道劍光，將對方的攻擊劈散，但他卻驚駭地見到，洛漸清的雙眼中倏地閃爍起一道道晶瑩的光線。與此同時，那個偷襲過來的大乘中期的修士忽然慘嚎一聲，整個人往下摔倒。

他明明沒有受任何的傷，但是卻砸在了地面之上，令眾人一頭霧水。

玄靈子詫異道：「漸清，這……」

俊逸的青年轉首看向那個倒在地上的大能，只見後者腳尖一點，便再次飛上天空。他渾身都沒有大傷，除了玄靈子的劍氣在他的胸口劃出一道血口，並無其他問題。但是在洛漸清的眼中，他卻能看到在這個人的腳下，一根鮮紅色的線陡然黯淡了許多。

這根線並未消失，但是卻少了一分鮮艷。

玄靈子微微蹙眉，問道：「你的氣息並未漲到大乘期，漸清，是否失敗？」

洛漸清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目光複雜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尊者，良久，他突然拉住了玄靈子的手，往夢煞之地的外面飛離而去。

陰姬等人完全沒想到洛漸清會在長久的僵滯過後，突然逃離。連陰姬都愣了一瞬，接著所有人都憤怒地追了上去，唯獨那個無緣無故砸向大地的修士稍稍愣得久了一點，然後才趕緊追上去。

被洛漸清拉著一路往夢煞之地外面跑，玄靈子眉頭緊蹙，問道：「漸清，為何要逃。」

玄靈子早已發現，洛漸清的氣息並未升到大乘期，但也沒有跌到渡劫中期。這也就是說，洛漸清的實力至少未曾下跌，那以他們二人的實力，完全無需逃離！

玄靈子撕裂的元神早已回歸本體，他此刻的實力至少也恢復到了化神初期。

在不需要照顧洛漸清的情況下，玄靈子想殺二十多個大乘後期以上的修士，可能還需要一些麻煩，但若是只想殺陰姬，卻是易如反掌。

陰姬必除，少了她，追殺他們的兩族大能便少了三成力量！

聽著玄靈子的話，洛漸清仍舊埋頭趕路，一直往著西方而去，沒有開口。這樣的無視令玄靈子臉色微冷，他輕聲地又問了一遍，洛漸清還是沒有回答。

玄靈子終於有些微怒，他低聲道：「漸清，若你因為實力有所進步，便這樣違抗師命，那為師今日不惜再教上你一回，該如何尊師重……」

「師父。」

嘶啞的哭腔低低地響起，玄靈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兩人依舊被洛漸清拉著快速地行進，玄靈子茫然的看著自家徒兒的背影，卻見後者的肩頭微微顫動。明明之前遇過再多的磨難都未曾流下一滴淚，可是此刻，一滴淚水卻從玄靈子的身前飄來，砸在了他乾涸的唇瓣上。

玄靈子倏地怔住。

洛漸清低啞著嗓子，每一個字都好像是從嗓子里艱難地擠出來的，他顫抖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若是沒有那根線，並非身死道隕，亦並非魂飛魄散。玄天大陸終會滅亡，新的世界終會誕生，滄海會化為新的滄海，桑田也變為新的桑田，但它們還是它們。可你沒了那根線，自此以後，不入萬物，不入輪迴……天地蒼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