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金色的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將萬丈光輝撒向這片安寧寂靜的大地。

玄天大陸的中央，並不屬於三十六州範圍，這裡有七座山峰比鄰而立，六座山峰環繞在一起，形成一個圓形，第七座山峰則位於最中央，也身處在玄天大陸的正中央，佔據了一條頂級靈脈。

裊裊仙氣環繞著整個太華山，環繞著七峰。

這一日，太華山的山門處正有兩個築基期弟子守著，遠遠的他們便見到一道青色的流光往太華山而來。這兩個弟子立即捏碎了傳音符，喚來了一個元嬰期的內門弟子和數位金丹期的弟子。

過去的這些年來，太華山不復往日，被斷魂宗、神劍宗、白家等各大勢力聯合聲討，已如驚弓之鳥，時時刻刻都在小心防備。然而令眾人奇怪的是，這青色人影竟然沒有在山門處落下，反而輕車熟路地破開了太華山的護山大陣，一路向著內門而去。

領頭的元嬰期弟子立刻驚道：「不好！快去叫各位長老！！！」

這道青色身影以極快的速度穿過了御獸峰和青嵐峰，只留下一道極其微弱的破風聲。

御獸峰峰主召賢子尊者立刻從洞府中飛了出來，怒斥道：「是誰膽敢在我御獸峰的禁地上空飛行！」

很快，青嵐峰峰主玉清子尊者也從宮殿中飛出，她一眼便看到了遠處的召賢子，但是她才剛剛開了口還未說話，便見到了那個青色的背影。

玉清子雙眸睜大，瞳孔顫動：「漸清！」話音剛落，玉清子頓時化為一道流光，直接追了上去。

僅僅是幾個呼吸的瞬息，這道青色身影便直接飛入了太華山最中央的那座山峰上，隱蔽於重重雲霧之間。

玉清子焦急地往這裡衝來，但是卻被玉霄峰上的無數禁制擋住了步伐。她急切地在外面喊著洛漸清的名字，然而卻沒有一點回聲。不過多時，召賢子、文龍子、廣陵子等人也全部趕來，除了正在閉關的衛瓊音和解子濯，太華七子中，左雲墨、火俞沖、修痕和慕天心也全部到來。

短短半日之內，整個太華山都聽說了這樣一個消息——

「洛漸清回來了！」

在過去的數十年裡，「洛漸清」這三個字成為了一個禁忌，誰也不敢提，誰也不敢說。除了德高望重的峰主長老外，弟子當中，只有太華七子敢再說出那個名字。在其他人口中，這個名字便成為了三個字：那個人。

前面的三十年中，掌門昊星子尊者還未隕落，他頒布太華令，向天下人通緝洛漸清。

最近的這十三年裡，「昊星子死於洛漸清之手」的消息傳播開來，更是沒人敢在大庭廣眾下議論。

洛漸清能夠擊殺那麼多的妖族大能，能夠將斷魂宗的鬼炎老祖、白家的老祖殺死，他的實力肯定已經到了異常強大的地步。甚至有人說，洛漸清的實力已經超越了當年的玄靈子。

於是，很多人都在擔心：「昊星子尊者當年發布太華令，是否會讓洛漸清遷怒太華山？」

太華山早已一日日地蕭條，不在復曾經的盛況，但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一日之後，太華山所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來到了玉霄峰外。他們無法進入這座布滿了禁制的山峰，但是他們卻小心翼翼地布下陣法，防止裡面的「那個人」真的想要血洗太華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玉清子等人便一直在外面候著。

布下陣法的事情其實玉清子是不同意的，除了她，其餘的幾位尊者也並不贊同，然而為了太華山上千人的安危，他們必須作出決定，提防一切的可能性。

一輪明亮的圓月從東邊的天空中升起，冰冷月光如水清涼，為玉霄峰披上一層薄薄的銀紗。太華山所有人都等在玉霄峰下，等候著那個上了山的人，在這人群當中，一個清朗儒雅的修士微微昂首，望向雲層深處。

「你到底是想……做什麼呢？」左雲墨喃喃自語。

而此時此刻，玉霄峰頂，一個青色衣衫的年輕人正坐在一間竹屋中，目光平和地望著眼前的情景。這是一張簡單的竹桌，上面擺放了一些最普通的用件，右側是書架，左側是窗欄，洛漸清知道，從這個窗口往外看去，可以看到另一間屋子。

洛漸清緩緩起身，一步步地走到窗前，看到了旁邊的那座竹屋。

那是他自己的屋子，而這裡……卻是他和玄靈子的屋子。

被困於太華山的一百年，玄靈子日日在這裡度過，他到底每天都在做些什麼呢？

洛漸清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如此不了解那個人。他開始學著那個人的模樣，自己與自己下棋，又自己彈奏曲子給自己聽。洛漸清的琴藝遠不及玄靈子，對棋道也不算精通，只是一會兒，他便沒了興趣，就抬步來到書架前，隨意地翻閱書籍。

這樣的翻閱很快便讓太陽落山、朝陽再升，當忽然翻到一本書的時候，洛漸清赫然一愣，怔怔地望著這本書的封面，聲音沙啞地讀出了它的名字。

「《春風……拂身集》。」

時間好像一下子倒退一百年，一百年前，一個紅衣魔修笑意盈盈地將這本書送給了他，然後他將這本書塞進了玄靈子的書架中。如此一晃眼，竟然已經百年過去，還是在太華山，還是拿著這本書，但是，他卻再沒了可託付生死的知己好友，也再沒了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這世上，他們都走了，終究只剩下他一個人。

閉了閉眼睛，洛漸清手指一緊，指尖倏地燃起一縷火焰，熊熊大火吞噬了這本書籍，很快將其焚燒殆盡。

洛漸清腳尖一點，再無留念地飛身離去。在他的身後，滔天大火轟然而起，炙熱的鳳火將一切事物都席捲進去，兩座竹屋在大火中倒映出斑駁的光景，焚燒了上百年的回憶，也焚燒了洛漸清此生最後一點的眷念。

一炷香后，洛漸清腳步輕捷地走在玉霄峰的禁地中。他學著玄靈子曾經的模樣，一下下輕巧地避開所有陣法，進入了這座禁地。

來到那座山洞時，一切都與曾經沒有兩樣，只是當年是兩個人，如今只剩下一個人。

洛漸清將目光放在山洞最中央的那盞燈上，只見這盞九瓣青蓮燈依舊只有兩點火星，徐徐地閃爍著亮光。整個燈盞灰暗無比，一道道的結界包圍著它，再往外，便是一條環形的長河，河上漂浮著九朵青蓮。

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洛漸清記得，這九朵青蓮全部枯敗。但如今，這些青蓮已經稍微恢復了一點生息，不再那般頹廢，彷彿開始有了一點新的生命。

洛漸清垂下眸子，將視線凝視在青蓮燈盞中心的那根燈芯上。這根燈芯通體青色，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它的身上往青蓮燈、往那九朵青蓮上輸送著，它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在為這盞燈、為這九朵花續命。

嘴唇微微抿住，洛漸清伸出手想要穿過結界，卻被這結界一下子彈開。

正如昊星子沒有來得及將進入玉霄峰的方法告訴左雲墨一樣，玄靈子……去得匆忙，也沒有將玉霄峰的所有禁制解法全部傳授給洛漸清。於是，禁地里的數道結界便成了洛漸清的第一重阻力。

洛漸清雙目一眯，一朵青蓮元神便從他的丹田裡飛躍出來，盤旋在半空中。不出洛漸清所料，當他的元神離體之後，環繞著青蓮本命燈的九朵青蓮便發出呼喚，與他的元神遙相呼應。

洛漸清雙手掐弄著手訣，施展出《九蓮奪天錄》，以這玄妙的力量引導著那九朵青蓮，直接破開了九蓮合體的第一重陣法。

再往後，是第二重。

這些陣法就好像專門為洛漸清準備的一樣，又或者說是為這青蓮元神準備的一樣，憑藉這元神，洛漸清十分順暢地穿過了所有陣法，來到了那盞青蓮本命燈前。

低首俯視著這裂痕遍布的燈盞，再凝視著那碧青色的燈芯，洛漸清低聲道：「前輩，恕晚輩無禮。」

這句話也不知是對九蓮說的，還是對青君說的。

下一刻，洛漸清直接抬手握住了本命燈的燈柄，便要取燈！

轟隆隆！

一道湛青的光芒從青色燈芯上散發出來，好似利劍，直取洛漸清的性命。然而，此刻的洛漸清早已不是當初出竅期的修為，他輕而易舉地閃過了這道攻擊，但是對方卻不依不撓地繼續攻擊著。

一道道的青光從燈芯射向洛漸清，再被他一一躲過。

當最後一縷明亮的青芒在燈芯上凝聚，彷彿要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力量時，洛漸清忽然握緊了這盞燈，大聲說道：「青君前輩，你便是已經化為燈芯、再無意識，也一定要這般護著他嗎？三萬年前，蒼若妖尊死了，六十四妖尊全部死了；近百的人類化神期大能死了，連墨青也死了！那麼多的尊者大能，最後只剩下他九蓮一人還燃有本命燈。」

堅定的聲音從洛漸清的口中吐出，他長喝一聲，用力地抬起了這盞燈。

「今日我便是要取燈，我不信九蓮，我只信自己！九蓮再如何妖孽逆天，他終究沒有奪天，我玉霄峰傳人世世代代用最後的生命來維繫這盞燈，這盞燈早已不只屬於他九蓮，而屬於我玉霄峰！他九蓮對不起的六十四妖尊，對不起的人修大能，我洛漸清要對得起！」

「若是他九蓮真有那般厲害，你怎不讓他自己來阻止我，反而要你來阻止我！」

燈芯上的光芒沒有一絲的減弱，它彷彿聽不到洛漸清的話一眼，只是遵從本心，用盡全身力量地去阻止洛漸清取燈的行為。

洛漸清雙目通紅，運轉了全身的靈力。這盞燈好似一座巨山，重達百萬斤，洛漸清的力量已經用到了七成，卻仍舊只是將這盞燈從石座行抬了三寸。

「起！」

嗡！

青色光芒終於聚集結束，「轟——」的一聲向洛漸清襲去。

這一次，洛漸清閉了雙眼，他的眉心閃過一道青色劍光，輕巧簡單地便擋下了這道攻擊。

而這一道攻擊過後，那根青色的燈芯更加灰暗了幾分，彷彿失去了活力。望著這一幕，洛漸清微垂著眸子，嘆息道：「青君前輩，你這又是何必……」

九蓮青墨丹再如何神奇，就算是傳說中的九品神丹，如今也不過渡劫期的能量。在洛漸清面前，這樣的力量無疑是螳臂當車，他並不想與青君為敵，但是失去意識、化為燈芯的青君，卻只會阻止他。

玄靈子說：《九蓮奪天錄》不可信，九蓮萬萬不開信。

墨青又說：這世上唯你可奪天，解救我等，解救他人。

《九蓮奪天錄》修鍊到第七重，已然可以看破天地間地一些規則禁制。洛漸清清楚地感知到，九蓮尊者的這盞本命燈與《九蓮奪天錄》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與奪天有關。他甚至也看到了，在這盞燈的上面，流轉著三萬年來無數玉霄峰峰主的生命能量。

洛漸清終於明白，這盞燈為何過了三萬年，始終沒有熄滅。

為了維繫這盞燈，過去的三萬年裡，每個玉霄峰峰主都會選定徒弟，悉心教導他，然後在自己臨終前來到這禁地里，將自己最後的力量傳入這燈中，化為那兩點火星的燃料。

所以在七十年前，青君說他會化作燈芯，免了玉霄峰的悲哀與無奈。

為何你們都信九蓮，都相信他，可以創造奇迹？

這一點，墨青無法回答，蒼若妖尊無法回答，死去的那麼多大能尊者無法回答，三萬年來的每一任玉霄峰峰主無法回答。

洛漸清……也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因為他發現，在玄靈子告誡自己千萬不可相信九蓮之前，他也一心一意地相信那《九蓮奪天錄》，甚至將其當作自己最後的保命手段之一。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人。

既然九蓮沒有成功，與其相信他沒有死、他還可以創造奇迹，不如依靠自己，由我來奪天！

洛漸清大喝一聲，雙手握緊燈柄，猛然將這盞燈從石座上抬起！

這一刻，再無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帶著這盞燈離開，洛漸清化為一道流光，飛速地穿過了玉霄峰禁地。這禁地在他的身後，轟隆隆地化為烏有，成為一堆碎石。

三萬年來守著這樣的地方，本就是愚蠢至極！

與其去相信一個曾經的天才，不如相信未來！

轟！

一聲巨響過後，太華山所有長老弟子都抬起頭，看向被雲層包圍的玉霄峰。只見一道青色流光從那厚厚的雲絮中穿過，徑直地飛出了玉霄峰的範圍，眾人趕緊順著那身影遠去的方向看去。

廣陵子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