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天下來，二十四個新人弟子輪番上台比武，而且各個都沒有什麼靈力基礎，這樣的比試毫無意思，大多數的正式弟子都百無聊賴地看著，甚至當李修晨上場時，很多人根本沒有看他一眼。

也只有洛漸清的目光一直凝聚在這個長相平凡的少年身上。

上輩子洛漸清一直不懂，這麼一個根骨一般的少年是怎樣在各峰大比中力壓群雄，獲得第二名的？即使其他弟子也都沒有靈力，可是其中有不少出生家族的新人弟子，他們從小就有學習一些武鬥技巧，實力遠超常人。

然而，偏偏只有洛漸清一個人在十天內居然達到了鍊氣期！

在三十六州中，人修一共分為九個境界，即鍊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合體、渡劫、大乘和化神。每個大境界里又各自有三個小境界，即初期、中期和後期，唯獨在鍊氣期直接分為九個階段，從鍊氣一層到鍊氣九層。

上輩子，全場一共二十三位弟子（除去已死的柳瀟瀟），竟然只有資質最差的李修晨達到了鍊氣期！而且李修晨還出生貧苦，沒有其他家族子弟從小優渥的修鍊環境，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如今，在看了《求仙》之後，洛漸清終於明白了原因。

之前怎麼說來著？李修晨根本就是位面之子！

抬頭看仙藥，低頭遇靈獸——說的就是他了。

李修晨和其他新人弟子暫時被分到太華山外門進行十天修鍊，在《求仙》上是這麼說的：由於青梅竹馬的慘死，李修晨決定發奮圖強，每天都努力修鍊。然而他的天賦實在太低，修鍊了八天比別人修鍊一天都差，於是在即將開始各峰大比的前一天晚上，他來到後山散心，然後……一腳就踩到了一顆丹藥！

融靈丹。

這算是最普通的丹藥了，也不知道是太華山上哪個煉丹師一不小心遺落的，居然被李修晨看到了。

融靈丹是爛大街的一階丹藥，這種東西放一萬個在洛漸清的面前他都不會認真看一眼。可是，一切都架不住那金光閃閃的主角光環！這是融靈丹沒錯，可這居然是一顆天階融靈丹！李修晨吃下以後，居然只花了一個晚上就洗精伐髓，正式邁入鍊氣一層！

看書看到這裡的洛漸清：「……」

天階融靈丹啊！

整個太華山也就青嵐峰峰主玉清子尊者可以煉製出來，可是能煉製天階丹藥的煉丹大師，怎麼可能去煉製一階的融靈丹？而且難道她老人家沒事找事去外門弟子的後山散步，順便再灑一灑天階丹藥？

邏輯何在！道理何在！這壓根說不通啊！

於是三天前，洛漸清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玉霄峰，來到外門弟子所在的後山搜羅了一番。

人家李修晨是一腳就踩到了那天階丹藥，可是洛漸清卻足足把整個後山全部翻了一遍，找了整整一個晚上，才終於找到那顆金閃閃的丹藥。這就是差別待遇啊，天道的心偏得都看不見正臉了！

用靈識查看了一下放在納戒里的天階融靈丹，洛漸清薄唇微勾，綻放出一抹淡然飄塵的笑容來。眉如遠黛輕輕舒展，鳳眸微彎好似月牙，場下許多女弟子紛紛傾倒芳心，然而洛漸清卻一直凝視著擂台上的情景，沒有分心一下。

所以說，沒有了融靈丹，身為一個凡人的你該如何贏過你的對手呢？

洛漸清修長如玉的手指在玄鐵桌案上輕輕敲擊，眸子微眯，笑意深沉。

而在擂台上，李修晨可是鬱悶得滿心浮躁，差點就想再穿回去把那什麼《求仙》再看一遍了。

《求仙》可是出名的超級種馬金手指文，李修晨上輩子看了足足十遍，把裡頭的一些細節翻來覆去地看，就差背下來了。他明明記得，他是來到太華山的第九天到後山散步，然後一腳踩到了天階融靈丹，於是一舉鍊氣的。可是昨天他在太華山外門弟子的後山走了一個晚上，別說什麼天階丹藥了，連根毛都沒看見！

你說這鬱悶不鬱悶？你說這憋屈不憋屈？

沒有天階融靈丹，他拿什麼和這些出生家族的弟子比斗？

他壓根沒有什麼優秀的根骨啊！

「太華山新人弟子各峰大比第十場，昌州徐華，根骨四品；豫州李修晨，根骨無。」

話音落下，那充當裁判的師兄就往後退了一步，給新人們留了比斗的空間。看著對面那位身材魁梧的徐華，李修晨臉龐抽搐：他還沒人家一個胳膊粗！這打什麼打？這完全是要挨打！

高台之上，看著這差距極大的兩人，一身黑衣的解子濯嘿嘿一笑，湊到了洛漸清的耳邊，小聲嘀咕道：「師兄，不是我說，你說這可能贏嗎？那個徐華根骨四品，而且已經快要到鍊氣一層了，但是這個李修晨直接就沒有根骨，還身材矮小，他要能贏，這天道也未免太不公了吧？」

洛漸清轉首看向解子濯，清俊秀雅的眉眼輕輕笑彎，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弔兒郎當的師弟：「你真覺得他肯定輸？」

解子濯理所當然道：「那是必然，要是這都能贏，我明天就去思過崖陪衛師姐去！」

洛漸清故作詫異地挑了眉：「你真要賭這麼大？」

解子濯神秘兮兮地說道：「就賭這個。不過洛師兄，如果你輸了的話……我要你每日用的玉牛梳。」

洛漸清嘴角一抽：「……」

解子濯看著自家師兄那副「你不會是個變態吧」的眼神，立即擺擺手，給自己澄清道：「不是我要的，是小師妹啊。師兄你也知道，小師妹從小就傾心於你，我最近求她給我煉製一枚難度很高的三品丹藥，她就開口了，除非是你親自和她要，否則她絕對不煉。我想這絕對不可能啊，於是我和她討價還價，她才願意用你的玉牛梳來交換。」

洛漸清：「……小師妹怎麼可能要我的玉牛梳？」

解子濯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說道：「怎麼不可能了？這要不是玉霄峰的禁制太多小師妹上不去，你信不信，她半夜都能爬上玉霄峰偷窺你！」

洛漸清：「……」

解子濯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明明是在說自家猥瑣痴漢的小師妹，可是他卻沒有一點鄙視的意思，反而相當自豪地感慨道：「小師妹真是性情中人，我要是有她一半的大膽，我早就天天往蒼霜峰去了。」

這話聽得洛漸清無聲一笑，心中卻有苦澀的情緒漸漸瀰漫開來。

小師妹從小就和他親近，及笄禮上還曾經放言，此生唯他不嫁，可是到最後，小師妹卻嫁給了李修晨，成為他的結髮妻子。那樣一個驕傲任性的小師妹恐怕永遠都沒想到，她的丈夫以後還會娶九個女人，聽說後來小師妹十分大度地與其他姐妹們一起照顧李修晨，可是洛漸清卻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那是在烈日青天之下，手持一枚天階丹藥，驕傲地和他說「洛漸清，我可是青嵐峰的嫡傳大弟子，和我在一起你這輩子擁有享用不完的丹藥，你可別後悔」的人。那身紅衣灼灼如火，到最後竟然會喜歡上李修晨？

——因為英雄救美！因為身中欲毒！

天道哪裡是不公？天道的公平是只對李修晨一個人！

白皙俊雅的臉龐上慢慢籠上一層悲意，僅在一瞬間便消失殆盡。洛漸清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李修晨，不知怎的，竟然隨口說道：「好，如果他輸了，我把我的玉牛梳給你。」

解子濯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著，時不時地把衛瓊音拉進來，說什麼「去陪衛師姐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洛師兄你用玉牛梳和我換這個絕對不虧」。當聽到洛漸清居然同意時，他激動得不能自已，興奮地看向擂台。

卻見下一秒——

高個大漢徐華突然捂住肚子：「啊……好痛！裁判師……師兄，可否等我一刻鐘！」

裁判：「……」

李修晨：「……」

目瞪口呆的解子濯：「……」

徹底無語的洛漸清：「……」

雖然他早就猜到天道的心偏到大陸另一端了，但是能不能別這麼偏啊！

李修晨的第一場比斗，以對方肚子疼而結束，不戰而勝！

李修晨的第二場比斗，對方剛剛出招卻忽然閃了腰，不戰而勝！

李修晨的第三場比斗，對上了柳瀟瀟，柳瀟瀟剛剛出手打中李修晨的手臂，李修晨便痛嚎一聲，嚇得柳瀟瀟趕緊收招，膽怯地詢問「晨哥哥你沒事吧」，接著被李修晨出招制服。

圍觀的眾人：「……」

嘆氣的洛漸清：「……」

悲憤欲絕的解子濯：「這不公平！這是運氣！這全部都是運氣！」

洛漸清輕輕搖首，笑道：「師弟，對於我們修仙之人來說，運氣向來就是實力。」

解子濯咬牙切齒地盯著擂台，惡狠狠道：「已經只剩下三個人了，另外兩人全部都是八大世家的子弟。我就不信了，他們一個根骨一品一個根骨二品，會比不上一個沒有根骨的臭小子？」

李修晨的第四場比斗，正好抽籤抽到了免戰，自然不戰而勝。

淚流滿面的解子濯：「……」

擂台下全部是嘀嘀咕咕的聲音，不少人伸手對著李修晨的方向指指點點，小丫頭柳瀟瀟也不停揉著自己疼痛的胸口，再也沒有貼著她的晨哥哥坐。李修晨的那一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身上，她雖然年齡小隻知道依賴自己熟悉的李修晨，可是她卻也不是不懂事。

李修晨那一掌其實並沒有那麼痛，但她卻很難過，一張俏麗的小臉蛋上全是傷心的神色。

和上輩子的結果沒有一點不同，李修晨再次成為了各峰大比的第二名，註定成為內門弟子。得到這個結果后，李修晨高興地喜笑顏開，得意地小聲嘀咕道：「這就是主角光環啊，這也未免太爽了吧！嘿嘿嘿嘿。」

洛漸清看著李修晨一臉洋洋得意的表情，心中複雜，注視了許久后，才慢慢劃開一個笑容。他抬首看向蒼穹昊天，似乎透過這碧藍的天空看到了一些亘古存在的東西，精緻漂亮的臉龐上只有溫和的笑意。

這次依舊是第二名，但是卻已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上輩子李修晨得了第二名后，場下的弟子們只有清一色的讚歎。沒有根骨的新人師弟在擂台上大放光彩，甚至成為唯一一個鍊氣成功的弟子，這樣勵志的事情讓人忍不住的欣賞，而且很多人也知道，這位師弟剛剛失去了自己的青梅竹馬，對他抱有同情。

可是如今呢？

「這小子也太走運了吧。」

「是啊，這小子挺心狠手辣的，他剛才可是把他認識的那個小丫頭都給打下擂台了。」

「第二名可以進入內門，也不知道他以後有沒有這樣的狗屎運了。」

洛漸清將這些嘀嘀咕咕的話語都收入耳中，淡笑不語，站在他身旁的解子濯早已鬱悶得癱在椅子上，沒精打采道：「天道不公，天道真是太不公了。這種運氣我解子濯平生聞所未聞，天道不公！」

洛漸清輕笑一聲，語氣平靜地說道：「師弟，天道從未公平過。」

解子濯原本只是隨口說說，誰料居然得到了洛漸清的回答。他抬起頭看向自家師兄，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也不免失神一瞬，接著卻見洛漸清苦澀地笑了一下，道：「天道不公，那便讓它公平。師弟，我們修仙修的是自己，從來不是天道。這一點，你可明白？」

微微怔神了片刻后，解子濯恭敬地頷首，再也沒有了剛才隨便輕浮的模樣：「是。」

各峰大比就此結束。

大比的前六名都直接成為內門弟子，其餘只能是外門弟子。而前三名可以挑選自己想要拜入的山門，從第一名開始依次選擇。第一名的那位弟子出生世家，根骨一品，他直接挑選了太華山掌門所在的蒼霜峰，被蒼霜峰到場的那位嫡傳弟子領走。

接下來便是李修晨。

洛漸清站在高台中央，一張俊臉安寧冷靜，語氣淡淡地說道：「在過去的十天內，應該有門內弟子向你說過我們太華山的基本情況。如今既然你已成為各峰大比的第二名，那太華山六峰，任你挑選，你要選擇哪一個？」

和第一名的那位弟子不同，洛漸清話音落下后，全場沒有人吭聲一句。

六峰派過來接應新弟子的師兄師姐們齊齊啞聲，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場上的李修晨。他們並不怎麼喜歡這個沒實力的師弟，誰不想自家實力提高。把這小子領回去算什麼？看看他以後還能不能有今天這麼好的運氣嗎？

這種情況和上輩子截然不同，那時候所有人都爭著吵著要李修晨，可如今他卻無人問津。洛漸清面不改色地望著李修晨，神色不悲不喜，仿若霜天之上的神明，氣勢絕塵壓迫。

然而，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是，李修晨微微拱手，鄭重道：「師兄，聽聞太華山一共有七峰，為什麼您說讓我從六峰中選擇一個呢？」

這話一落地，全場一片嘩然。

洛漸清心中早已冰冷刺骨，但他卻溫柔地笑道：「我所在的玉霄峰從不收徒，只有我一人，所以你便從其他六峰中進行選擇吧。」

聽了這話，李修晨的眼中閃過一抹驚喜的神色，他故作淡定地繼續說道：「師兄，我想進玉霄峰。玄靈子尊者獨步天下，以一己之力與妖修抗衡，是我輩修仙之人的楷模。不瞞師兄，我十分仰慕尊者，我來太華山就是為了拜入玄靈子尊者門下，即使是做一個雜役弟子，我也心甘情願。」

上輩子這時候，洛漸清氣得體內靈力暴動，一個拂袖差點將這小子摔死。

他這一生修養極好，耐心極高，唯一的逆鱗便是那個人。李修晨恰恰碰到了他的逆鱗，他便忍不住地發作，使得李修晨受了傷，然後那個從不離開山門的人居然親自出了玉霄峰，將李修晨帶回去治療，並且用淡漠的聲音告訴他：「漸清，從此以後他便是你的師弟了。」

上輩子他被李修晨陷害無數，只有一件事李修晨沒有說錯。

——他恨李修晨。他恨李修晨也成為了那個人的弟子，分走了獨屬於他的地位。

往事如浮雲從眼前一晃而過，洛漸清低首看向李修晨，卻見後者有點害怕地看著自己，但眼神中又有著隱隱的期待，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然而這一次，洛漸清卻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藏在寬袖下的指甲緊緊掐入掌心，溫和地笑道：「玉霄峰從不收任何弟子，師弟再選一個吧。」

李修晨一下子愣住。

他一直在等洛漸清對他出手，然後玄靈子便會出來為洛漸清打圓場，同時將他帶回玉霄峰收入門下。怎麼這次洛漸清一直沒對他出手？難道他穿到書中來，真的改變了這麼多東西？

等了片刻，李修晨一直神色未定，遲遲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洛漸清便也不說話，耐心十足地等著，一旁的解子濯倒是不耐煩了：「你拿不定注意就往一邊去，第三名的那個小姑娘，我看你根骨不錯，你要不要和師兄我去昊明峰啊？我們昊明峰可是太華山風景最美的地方了，最適合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了……」

一直等到前六名的其他五位弟子都選好了自己要去的山門，李修晨都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當柳瀟瀟被青嵐峰的人收入門下時，她還猶豫了一會兒，對李修晨說道：「晨哥哥，青嵐峰很好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青嵐峰？」

回答她的，是李修晨斬釘截鐵的話語：「我想拜入玄靈子尊者門下。」

聽到這話，洛漸清唇邊笑意更深，沒有回答。

終於，另外二十三位弟子全部都選擇了自己要去的山門，唯獨剩下李修晨遲遲沒有做出決斷。他抬首看著洛漸清，洛漸清便也低頭看他。兩人一個站在高處，身穿白袍，氣度雍容閑雅，俊美得彷彿容納世間清光；一個站在地處，穿著抹布衣衫，長相普通，一雙眼睛里全是精明的色彩。

許久后，洛漸清淡笑道：「這位師弟，你去昊明峰吧，那裡的功法更為適合你。」

李修晨仍舊堅定地搖首：「不！師兄，我來太華山就是要拜入玉霄峰，拜入玄靈子尊者門下！」

一句句的「玄靈子尊者」讓洛漸清慢慢地笑彎了眸子，他的掌心早已被自己掐出血印，但是他卻始終沒有表露出一分。到最後，洛漸清嘴角翹起，不再理會李修晨一下，反而轉首看向身旁尷尬的解子濯，道：「師弟，你將他帶走吧。」

解子濯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是看著洛漸清泛了血絲的眼睛，不知怎的他竟然獃獃地點了點頭。然而就在解子濯命人帶著李修晨走的時候，李修晨還在大聲嚷嚷著「不！我要去玉霄峰，我要去玉霄峰！我要見玄靈子尊者，我要見玄靈子尊者！」。

蒼天澄澈，太華山外門弟子擂台旁一片安靜，高雅出塵的太華山大師兄神色淡然地站在高處，看著那位師弟叫嚷著被人拉走。

誰料就在此時！卻見天邊青雲翻滾，一道金色的劍光破空而來，以極速穿透空間。

浩浩蕩蕩的劍氣將整個太華山外門壓制住，空氣凝滯，流水停住。瀰漫了整片天空的金色劍光讓在場所有人的佩劍都顫顫巍巍地抖動起來，似乎想要臣服下來，這些弟子也心生畏懼，一些道心不穩的甚至差點跪下。

只聽一道悠長低沉的聲音穿過無限距離，彷彿從遠古而來，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在天空中輕輕響起：「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