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的床】
雨越下越大,橫掃千軍之勢。
此處為荒山,幾乎無路。大雨沖刷山石,又有雜草灌木相掩,處處險要。然而這種情形絲毫不能影響到蕭且,他穩步前行,自如穿梭在雨中。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流進他的胸膛里。
蕭且一步躍起,從淤泥遍地的窪地掠過去,閃身停在一處坳地。
雷聲遠了,他這才聽見懷裡嗚咽的微弱哭聲。
「怎麼了?」蕭且疑惑地拉開衣襟,露出雲安在濕漉漉的臉。
「你……你太欺負人了……」雲安在臉上紅紅的,眼圈也紅紅的。
蕭且不解地問:「我怎麼欺負你了?」
雲安在別開臉不想說話,可是臉頰越發貼緊著蕭且光著的胸口,這讓她更想哭了。
蕭且把雲安在放下,說:「站在這裡別動。」
他向前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脫下自己的袍子罩在雲安在的頭上。
雲安在將擋了視線的黑袍子扯了扯,正好看見蕭且彎腰跨進一處山洞。他光裸的脊背真扎眼。
許久,都沒聽見什麼聲音。雲安在又擔心起來。裡面該不會有野獸吧?她才不是擔心蕭且呢,她是擔心她自己。
「進來吧。」蕭且從山洞裡走出來。
等雲安在走過去后,淺藕色的繡花鞋已經全濕了。
山洞裡被蕭且生起火,暖烘烘的。雲安在蹲在火堆旁,伸著手烤火。
「我們要在這裡……」雲安在回頭望向蕭且,驚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蕭且不僅脫了衣服,還將褲子一併脫了,正找了樹枝架起來,於火堆旁烘烤。
「蕭且!」雲安在猛地站起來,氣憤地轉過身,面朝山洞.口。不少雨水灌進來,吹了她一身冷風,涼颼颼的。
「又怎麼了?」蕭且疑惑地望著雲安在因氣憤而微微顫動的小身子。
蕭且看了看自己才反應過來,做人真麻煩。他無奈地扭了扭濕了的褲子然後穿上。道:「好了,我穿上了。別站那了,灌了風要生病。」
雲安在不理他。
可是冷風吹在身上真的很冷,她也知道烤火舒服。
蕭且站起來,輕輕一拉,就把雲安在拉到了火堆旁。然後按著她的肩,讓她坐在乾草堆上。
雲安在嘟了嘟嘴,自己往前挪了挪,烤火。
望著身前閃爍的火光,雲安在心裡開始一點點有了悔意。當時只顧著救蕭且,竟沒有想那麼多。可是她被人抓走,恐怕又要讓有心人編排。
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給太子了。
雲安在嘆了口氣,偏著頭問:「義兄,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蕭且將樹枝扔進火堆里,默了默,才說:「我養父每個月會下山販賣獸皮,去集市路上的時候不小心撞了鍾四娘的轎子。鍾澤楊就讓家僕把養父打死了。當時圍觀的人只知道是富家的一對兄妹,叫不出名字。而當時那個妹妹落下一枚玉扣。」
蕭且語氣平靜,已經聽不出怒意。
「抱歉……」雲安在有些尷尬,不知道會是這樣,「那、那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一種方式殺了他們?」
「殺人還要講究方式?」蕭且反問。
「對呀,」雲安在點頭,「你不用在那樣大庭廣眾的場合下手的,可以在角落裡殺掉他們。那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是你做的。那你也不用逃到這裡來。」
雲安在自己都覺得稀奇,她居然覺得蕭且殺人這事兒是對的。還會幫他分析怎麼殺人才更方便……
蕭且隨意說:「我沒想那麼多,殺了就是殺了。」
「可是你這樣要怎麼回去呢?」雲安在急問。
「回去?回哪?」
「當然是回家呀!」雲安在愣了一下,難道他根本沒想過要回雲家?
「家?」蕭且皺眉。
是了,他之所以留在雲家就是為了查那枚玉扣的下落吧。如今鍾家的兩兄妹已經死了,他的確沒有必要再回去了。
雲安在低著頭,沉默了半天,才悶悶地說:「那你以後要去哪兒呢?」
蕭且道:「不知道,大概回山裡。」
「沖馬山嗎?」雲安在攥著裙角,忽然有點緊張。
蕭且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沖馬山是哪兒。他說:「我不是那裡的人,鍾家的事情解決了也不會再留在豐東。」
「哦……」雲安在悶悶應了一聲,低著頭望著火光。
雲安在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寫字。
「蕭且。」
「嗯?」蕭且從火光里抬眼望向雲安在。
「我寫的是蕭且,你的名字。」雲安在把樹枝遞給蕭且,「你得會寫自己的名字。」
蕭且很想說他認字沒用,可是看著雲安在固執地伸出手,他還是將樹枝接了過來。
「照著我這個寫。」雲安在說。
蕭且看了一眼,開始在地上寫。
「寫好了沒?」雲安在歪著身子望過去,赫然看見蕭且寫的是——雲安在。
雲安在愣了一下,才說:「你是怎麼照著寫的?我寫的分明不是這三個字……」
「『蕭』字筆畫太多了。」蕭且說。
雲安在有些無奈地說:「筆畫多也是你的名字,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姓筆畫多就嫌棄它呀?難不成還能改了自己的姓?」
蕭且唰唰在地上寫了兩個字,說:「那以後就改雲且。」
雲安在看著蕭且在「雲安在」三個字旁寫下的「雲且」兩個字有些懵。她耐著性子解釋:「不可以的,姓是不可以亂改的!你父親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
「父親?我沒有。」蕭且將樹枝扔了,「名字是養父起的,養父也沒有姓。他隨便想了個姓氏就給我起了名字。」
「抱歉……」雲安在又一次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好像總是說錯話。
蕭且望著雲安在覺得有趣,她怎麼總是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小貓似的。
蕭且抬頭,望向洞.口,說:「雨勢小了,現在送你回家?」
「好……」雲安在站起來,徑自朝著洞.口走去。
蕭且忽然想起什麼,問:「你剛剛是問我要不要回雲家?」
雲安在腳步一停,小聲說:「嗯,你要是再不回去了,爾爾會想你的。」
等了半天沒等到蕭且回話,雲安在抿了下唇,又往前走了兩步。她走到洞.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真冷。她猶豫了一下,說:「再等等吧,哥哥一定會親自來找我。等哥哥到了我再走。」
可是一直到天黑,雲奉啟都沒有找來。
雲安在有些急了,她時不時望向洞.口,焦急地說:「哥哥怎麼還不來……」
她又轉過頭對蕭且說:「義兄,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驚雷。
這雨剛剛小了一會兒,此時又開始瓢潑一般。
可是雲安在現在就算是被澆透也想回家,她總不能留在這裡過夜。
蕭且靜靜看她,問:「這樣的雨夜走山路?」
雲安在不吭聲了,她也知道這簡直是難為蕭且。倘若是蕭且一個人還好,帶著她就是個大拖累。
蕭且用洞里的乾草鋪了層床,又將自己的黑袍子攤開鋪在上面。
「過來睡覺,明早送你回去。」
雲安在站在那兒不動。
蕭且看了一眼被他放在火堆旁的刀,說:「需要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才肯過來嗎?」
雲安在狠狠瞪了蕭且一眼,憤憤走過去。
她早就不認為蕭且會傷害她了,可是每次看見蕭且的刀,她心裡都會顫一下。
雲安在悶悶不樂地躺在黑袍子上,根本睡不著。
上次被劫走的事兒使得那麼多人暗地裡議論她,如今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擄走,還要過了夜才能回去。她怎麼覺得就算是一門普通的親事都說不上了!她一時間想起豐東城裡因為這樣那樣緣由始終未嫁的姑娘們,她們過得可不怎麼好。
手腕忽然很癢。
雲安在抬手去看,然後她就「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義兄,救我!救我!」雲安在坐起來,害怕地往後縮。
「怎麼了?」蕭且也變了臉色,難道是蛇?
他猛地抓住雲安在白皙纖細的手腕,然而愣住了。
「你把它弄走呀!」雲安在淚水漣漣。
雲安在白瓷一般的手肘上是一隻軟綿綿的毛毛蟲。蕭且不理解就這麼一隻小小的毛毛蟲怎麼能把雲安在嚇哭了。他有些無奈地將蟲子扔開,說:「好了,別哭了。沒毒,也不咬人。已經沒了。」
「拿走了?」雲安在大著膽子去看自己的小胳膊。
「拿走了。」蕭且無奈道。
雲安在鬆了口氣,然後又一下子緊張起來。她站起來,轉了個圈,前後左右地檢查自己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小蟲子。
蕭且覺得又稀奇,又有趣。
「我、我不要睡了……這裡是野獸的山洞吧?它們要是半夜回來怎麼辦?義兄你睡吧,我……我給你守夜!」雲安在說。
「進來的時候我檢查過,這裡很多年沒有來過野獸。應該早就廢棄了。」蕭且有點想笑,要是讓她守夜,倘若真進來什麼野獸。倘若她會直接嚇昏過去。
雲安在嘆了口氣,老實說:「好嘛,我說實話總行了吧。我不敢睡……要是我醒來的時候看見蟲子爬了我一身,我、我……」
雲安在的眼眶裡又浮出了一層氤氳。
居然能被自己的假設嚇哭,也是厲害。
蕭且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地將雲安在猛地一拉。
等雲安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趴在蕭且的身上。她掙扎著想要起來,身子卻被蕭且鉗制住。
蕭且將她的頭摁在胸口,笑著說:「有我當你的床,沒蟲子。」
雲安在趴在蕭且的胸口,憤憤地想:這樣我怎麼可能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