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憑什麼】
雲奉啟的腿雖然不至於就此廢掉,可是怎麼著也要在床上躺個小半年了。大夫開了葯,內服、外用的,開了許多。整個旭照院都充盈著一股濃重的湯藥味兒。
大夫臨走前交代過,若是再流血要及時換藥才成。穆樞凌輕輕掀開被子,查看了一下雲奉啟膝上的傷。
「別折騰了,去歇著吧。」
穆樞凌有些驚訝地抬頭望著雲奉啟,說:「吵醒你了?」
「沒睡著。」
穆樞凌就著床邊兒坐下,問:「疼嗎?」
雲奉啟沒回話,穆樞凌也覺得這問題問的有些不妥。膝蓋被馬踩碎了,又流了那麼多血,怎麼可能不疼呢?
穆樞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以前雲奉啟一直是住在書房的,今天送回來的時候同時跟著幾位大夫,總不能讓外人瞧出笑話來,就回了寢屋。
「我在這裡會吵了你嗎?」雲奉啟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
「不會,不會!」穆樞凌連連說。
「嗯。」雲奉啟應了一聲就合了眼。
穆樞凌便吹熄了屋子裡的燈。在架子床的外側躺下。
「要是疼了,傷口裂開了,或者渴了要喝水就和我說。」穆樞凌小心翼翼地給雲奉啟拉了拉被子。
雲奉啟夜裡需要服一副湯藥,穆樞凌又擔心他夜裡有什麼需求就沒有睡得踏實。第二天穆樞凌剛起來,還未來得及梳洗,先給雲奉啟準備的葯膳粥,又按照大夫的囑託給他換了葯。
等到她剛想梳洗的時候,孫明蘭就過來了。
穆樞凌微微皺了下眉,又很快恢復平常的樣子招待孫明蘭。雲奉啟恰巧抬頭,穆樞凌蹙眉的樣子就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略詫異了一瞬。
等到孫明蘭走了以後,雲奉啟把穆樞凌叫到了身邊:「明蘭想一直留在雲家。」
穆樞怔了片刻,低聲應了一下。
雲奉啟仔細瞧著她的神情,說:「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穆樞凌苦笑,「倘若我說不喜歡,那你可以不讓她留下嗎?」
「可以。」
穆樞凌驚訝地抬頭望著雲奉啟,一時迷糊。
·
孫明蘭是紅著眼睛離開雲家的。她向來喜歡高高束髮,走得那天將長發放了下來,垂在臉側,遮了紅腫的眼睛。
雲安在自然要親自去送她,瞧著她這個樣子也是有些心疼。除了心疼以外,她更多的是疑惑。孫明蘭在這裡小住的日子也不短了。無論是母親、哥哥還是嫂子都是默認的態度。怎麼就突然走了?而且還是紅著眼睛,明顯哭得很兇。
據說,孫明蘭是照常去看望雲奉啟的時候被雲奉啟屏退了下人,與她說了幾句話。她便要回家了。
「哎呀。」雲安在一走神,手中的繡花針就扎進了指腹,一滴血珠兒就沁了出來。她急忙將手移開,不想血珠兒落在喜被或者是銀線上。這床喜被,是她給雲安酒繡的,給她出嫁用的。原本雲安在給雲安酒準備的出嫁禮物早就做好了。可是這回她出嫁以後又能回來小住,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就又給雲安酒做一床被子。可是雲安酒的婚期將近,她一個人是忙不過來了,拉了雲安酒和雲安薇一起來做。連孫氏都一塊過來幫忙。若不是穆樞凌要照顧如今行動不便的雲奉啟,也是要被雲安在拉過來的。
幾個人倒是一邊綉著戲鳳百子喜被,一邊說著話。
「怎麼這麼不小心。」孫氏急忙用帕子給她擦了手指上的血跡,又為她仔細包好。
「母親,」雲安在絲毫不在意手指上的傷口,她湊到孫氏面前,「女兒有事兒請教母親,還望母親不吝賜教!」
「說吧,別跟我來這一套面子話。」孫氏笑著用指尖戳了戳雲安在的額頭。
「母親神通廣大一定知道哥哥對錶姐說了什麼對不對?」一對黑亮的眸子在雲安在的眼眶裡打了轉兒。
雲安酒和雲安薇也都悄悄豎起了耳朵,之前她們兩個也以為對這個明蘭表姐以後指不定要換個稱呼呢。
孫氏一下就笑了,「你啊!難道你認為母親會在你哥哥房裡安插人不成?」
「可是……可是……」雲安在可是不出來了。
孫氏無奈地搖了搖頭,「明明是已經出嫁了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雲安在擔心孫氏又要責怪她在蕭且離開豐東當天急匆匆回雲家的事兒,她急忙拿起針線,低頭綉著喜被上的圖案。
可是有些話孫氏還是得說的,「蕭且上面沒有父母,你在那邊也不會受到各種鉗制,日子應該是會比大部分新婦要舒心的。可是你也總不能任性胡來,再過兩年當了母親,更要穩妥起來。」
雲安在穿針引線的動作一滯。
當了母親?
「我知道了……等他回來了,我就……慢慢穩妥起來……」雲安在小聲說。
孫氏皺眉,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胡亂說的話,什麼叫做『蕭且最好去個十年八年』?」
雲安在嘟囔:「母親不是說了不往哥哥身邊安插人嗎?怎麼我這邊的事兒倒清楚……」
孫氏還想再說,顧嬤嬤從外面急匆匆走進來。「夫人,李家長子的事兒已經確定了。」
聞言,孫氏嘆了口氣。
雲安在不由好奇,急忙追問:「母親,哪個李家長子?出了什麼事兒?」
孫氏本不想說,可腦中忽然想起蕭且的身影,便道:「是李將軍家的長子,那長子十五歲跟隨他父親出去四處征戰。上個月在金川縣不幸中了埋伏,去了。」
「哦……」雲安在應了一聲,覺得有些可惜。
一旁的雲安酒和雲安薇也都有些悵然。
那李家長子,在豐東也算是個名人。少年將軍,又是儀錶堂堂,曾讓許多閨閣女子矚目,也是不少世家主母考慮的好女婿人選。
他今年才剛是弱冠之年,沒想到就這麼去了。那李家還只有他怎麼一個兒子,對於李家來說可謂是重創。
孫氏仔細盯著雲安在的臉色,見她同雲安酒和雲安薇一般只是惋惜,並無其他情緒,不由問道:「在在,你就從來沒有擔心過蕭且嗎?」
雲安在眨了一眼睛。
一見她這個表情,孫氏就嘆了口氣,說:「我等女兒身自是從不知曉行軍打仗的兇險,可是古往今來有多少熱血男兒將鮮血灑在疆場。每一次的戰爭,又有多少士兵再也回不來。在在,你就從來都沒有想過,萬一蕭且……受了傷……」
雲安在的確從來沒有想過。
當初父親讓她勸蕭且挂帥出征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可以讓蕭且離開自己一陣子。
所以,她是高興的。
所以,她很想蕭且去打仗。
而孫氏今日與她說的卻是她從未考慮過的,或許說她從未考慮過蕭且會受傷,亦或是再也回不來的可能。
雲安薇陰陽怪氣地說了句:「三姐姐該不會在心裡盼著三姐夫用來回不來了才好吧?」
「之前還覺得你沒那麼討厭了,原來是錯覺。」雲安在瞪了她一眼。
雲安薇也沒有頂嘴,低頭繼續綉著一隻鹿。
下午雲安在去看望雲奉啟的時候,不由問:「哥哥,你說要是打仗的時候受了傷也會像你這樣有床有葯有大夫嗎?」
雲奉啟將只抿了一口的茶水遞給穆樞凌,抬起眼皮睥了她一眼,道:「有沒有床、葯和大夫不一定,但是一定沒媳婦兒照顧著。」
穆樞凌難得也開了句玩笑:「也沒有媳婦兒的惦記和心疼。」
雲安在大感意外。她仔細瞧了瞧雲奉啟的神色,又盯著穆樞凌的臉不放。她怎麼覺得……哥哥和嫂子之間一夜之間變默契了呢?
可雲安在還是對孫氏說的話上了心,接下來幾日都記著那些話。她甚至派人幾次回驍王府詢問蕭且有沒有寄回來書信,可是一封家書也沒有。
「教會了你寫字也不知道寄信回來!」雲安在不大高興地埋怨。
煮雨小聲說:「您可以寫了寄過去呀。」
「我才不寫呢!」雲安在望著窗外遠處山巒的雪景,語氣堅定。
過了一會兒,雲安在又問:「煮雨,我記得前幾年咱們炎雄也和烏和打過一次仗的,那一次打了多久來著?」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那回斷斷續續打了四年呢。」煮雨瞧著雲安在皺起的眉頭,急忙又說:「不過在過年的時候停了一個月的,大部分兵馬都可以回來過年。」
雲安在眉頭皺得更深了,「這不才過完年一個月嗎?下次過年不是十一個月以後了嗎?」
煮雨沒敢接話,心裡暗想:當初是誰盼著蕭且在外面待十年再回來的?
雲安在望著桌子上的筆墨,思索著要不要給蕭且寫信。
憑什麼她先寫呢?
不寫!
雲安在等著蕭且的信先寄回來,她又等了一個月也沒有等到蕭且寄回來的書信,反倒等到了一個讓她驚愕的消息。
雲安酒成婚那一日,雲安在跟著忙活了一整日。等到雲安酒出嫁了,她也累得昏倒了。等大夫來診過脈,卻告訴她一個……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消息——她有了身孕。
雲安在茫然地摸著自己十分扁平的肚子——該不會是誤診了吧?
道喜的人都走了以後,煮雨悄悄將花箋紙攤開,又研了磨,將筆遞給雲安在。雲安在接了筆,筆尖垂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該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