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遠瞻亭】
這一個月,肖允宸每一日都要強忍著想要來見她的衝動。他甚至想出了很多種見面時的場景,他挖空心思想了許多解釋、勸詞,可是她居然最先問的是:「蕭且是不是回來了」。
她不問那些陰謀和危險,第一句居然問蕭且。那麼多話就梗在了肖允宸喉間。他沉默,無聲望著她。她的眉眼和輪廓早就烙在了心裡。可是再見面還是生出了一種疏離感。
也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她的身材圓潤了些,臉頰之下的玉頸還有鎖骨都帶了一絲豐腴。而眉眼之中的清朗中多了一分溫柔。只是此時眉心輕蹙,染上三分愁緒。
肖允宸不願意承認她的溫柔是因為和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
垂在身側的手默默握成了拳,他絕對不允許她因為另外一個男人而變得溫柔。這一年來,只要一想到她在另外一個男人懷中嬌笑,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下啜泣。他的心就好像被碾碎了一般。他無數次告訴自己雲安在並不喜歡那個男人,她心裡的那個人始終是自己。可是今日她大著肚子的模樣就好像是最響亮的一個巴掌,狠狠地掄到了他的臉上。
更何況那個男人是蕭且。
自打第一次見到蕭且,肖允宸就莫名不喜那個人,那種不喜之中帶著一種深深的鄙夷。可是現在告訴他,他一直鄙夷的那個莽夫居然是自己的兄長。
甚至就連這太子之位也本該是那個莽夫的。
不。
肖允宸緊皺的眉心一點點舒展開。無論是皇位還是女人,他都絕對不會讓步!
「馬上就到中午了,用了膳,我讓則君送你進宮。」他嘴角逐漸帶了一層淡淡的笑意,又變回了那個儒雅的太子肖允宸。
「我不進宮,我要回家去。」
肖允宸輕嘆,「你剛剛問蕭且是不是回來了。是,他回來了。此時正在宮中。你想見他,我送你去。」
雲安在沒有再反駁。因為她知道肖允宸這是執意不許她回家,而要她進宮。她就算反對也是無用。雲安在心中疑惑,蕭且真的在宮中嗎?
倘若他真在宮中也好。不管是什麼陰謀算計,她一想到可以見到蕭且,就莫名安心了許多。
肖允宸獨自在涼亭中站立許久,才換上繪龍的明黃長袍進宮。他沿著紅色的宮牆一步步走回東宮,腦海中是年少時雲安在拖著宮裝旖旎走過的身影。幼時,他便允諾娶她。是對她允諾,也是對自己允諾。可如今她已成為了別人的妻子、母親。不過沒有關係,等他殺了那個不該出現的男人,她還是他的在在。
肖允宸嘴角劃過一抹冷笑,大步跨進東宮。自他搬出宮以後這東宮一直閑置,裡面的擺設還和他離開之前一樣。他抱著琴走到遠瞻亭中,這遠瞻亭是東宮之中地勢最高的地方。亭子兩側都有近百級台階才得上來。
他手指撥動,彈出一首幼時雲安在最喜歡聽的曲子。
「你終於來了,皇兄。」肖允宸將最後一個尾音彈出來,這才抬起頭看著立在身前的蕭且。
蕭且的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鎧甲,他左手握著剛從侍衛手中奪下來的長劍。也不知道是征戰沙場太久的緣故,還是剛剛殺了人的緣故,他的身上竟是帶著一種血腥味兒。
「她在哪?」蕭且開口,聲音沙啞。
肖允宸輕笑,「你知道嗎,在在小時候很喜歡這首曲子。哦,你當然不知道。皇兄,是連字都不認識的人,又怎麼會懂音律。」
蕭且緩緩抬起手中的劍,指向肖允宸,冷聲道:「把她交出來。」
肖允宸站起來,對上蕭且冰冷的目光。
「你可知道她當初為何費盡心思將你趕出豐東?就算你不知道緣由,也該知道你離開豐東的當日她就搬出了驍王府。名義上回到了衛國公府小住,但是實際上……」肖允宸嘲諷地笑,「她可一直住在太子府。」
很多人衝進東宮的剎那,肖允宸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蕭且手中的劍就刺入了他的胸膛。蕭且猛地抬頭,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蕭且!你為何要這麼做?來人啊!抓住他!」皇帝大怒。
「不!不是這樣的!」丹妃臉色蒼白,勉強站立。
侍衛魚貫而入衝進遠瞻亭,鉗制住蕭且的雙臂。
伴著一陣陣的驚呼聲,蕭且聽見了雲安在熟悉的聲音。他站在高高的遠瞻亭里回頭,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那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蕭且的目光從雲安在驚慌的容顏一路下移,落在她的腹部。他皺起的眉頭更深,眼中似有掙扎、疑惑,又或是痛苦。
「皇兄,你可知道有一個詞叫做『一敗塗地』?」肖允宸逐漸靠近蕭且,他嘴角那抹笑意的嘲諷意味更甚。
肖允宸在他耳邊低低地說:「我們連孩子都有了,你又何必不肯放手?」
蕭且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他的眼中是雲安在看不懂的深色。
雲安在看見了肖允宸在蕭且耳邊說了句什麼,她心中忽覺不對勁,提步朝著遠瞻亭跑去。
「妹妹,你休要亂跑,小心了肚子里的孩子。」則君急忙扶住她。
這一聲「妹妹」讓雲安在心中一沉。
「鬆開我!」她甩開則君的手,再也顧不得其他,只是沿著百級的台階往上跑。腹中忽然一痛,她抓著台階兩側的欄杆緩緩蹲下。
劇痛襲來,她再也挪不動半步。鮮血汩汩流出,片刻之間染紅了她粉色的長裙。
則君立在那裡,一時猶豫要不要去幫忙。
「滾開!」華流將則君推開。
則君微怔,急忙說:「哪裡需要華流公主勞心。驍王妃既是我帶來的,那麼我自然要……」
「你算個什麼東西?再敢多嘴半句,我剪了你的舌頭!」華流一巴掌甩在則君的臉上。則君剛想理論,就有兩個宮中的老嬤嬤拽住了她。
「安在!不怕,沒事了,沒事了……」華流衝到台階上,抱住雲安在。明明是一年最熱的酷暑,可雲安在的身上卻冷得如冰一樣。
大顆大顆的冷汗從雲安在的額頭滾落下來,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吐不出半個音來。她用顫抖的手抓住華流的手,用盡全力卻仍舊幾不可聞地說:「救救我的孩子……」
昏迷前的那一刻,雲安在仰起頭望向遠瞻亭,遠瞻亭中立著密密麻麻的侍衛,卻不見蕭且的身影。
她當然看不見蕭且的身影,因為蕭且已經被侍衛從另一側的台階押走了。
丹妃娘娘看了一眼身邊震怒的皇帝,心中忽然平靜下來。她轉身,在皇帝不注意的時候跑出東宮。不多時,外面就傳來丹妃投湖自盡的呼救聲。
「阿緋!」皇帝心神俱震,沖向湖邊。
丹妃被救起,所幸並無性命之憂。
「阿緋,你這又是何必……」皇帝立在床頭,眼中哀痛。
「臣妾一直以為陛下早不記得我的閨名了。」丹妃扯了扯嘴角,卻徒留苦笑。
「阿緋……」皇帝心中不忍,終究是在床邊坐下,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
「臣妾今日要做一回小人了。」丹妃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她望著皇帝,懇切道:「倘若陛下還念一份這麼多年的恩情,就饒了我兒的死罪。」
「謀殺太子這是不可饒恕的死罪,你這是用自己的性命來逼我!」
「陛下可還記得臣妾十四年那一年為您擋下的刀子?」她挽起自己的袖子,就算過去了這麼多年,她小臂上的疤痕還是那麼觸目驚心。
「陛下可還記得臣妾的父親、兄長一生為國,最後戰死沙場?」
「陛下可還記得臣妾剛剛生產完的第三日就被您打入冷宮,處以鞭刑?」
「不要再說了……」皇帝低下頭,不忍去聽,不忍再想起。
丹妃卻只是笑,「陛下不信任臣妾,偏信讒言認為是臣妾害死了前皇后。孩子是臣妾身上掉下的肉,陛下是不是忘記了當初臣妾是如何苦苦哀求您徹查,可您……又以為臣妾胡言。那鞭子落在臣妾身上,也是落在臣妾的心上!」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丹妃笑著笑著就落下淚來,「陛下不信任臣妾,不肯幫忙。那臣妾自己去查、去找!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孩子……陛下又要殺了他嗎?」
「我……」
「你若要他的命,就把臣妾的命一起拿走吧!」
「阿緋!」皇帝將丹妃抱入懷中,心痛不已。熱淚從眼眶裡滾落出來,他心中一時悲痛、悔恨。
丹妃卻鬆了口氣。
愛情?
後宮嬪妃哪裡有什麼愛情,她還活著,只能是傾盡全力保護自己所愛之人——她的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