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花匠

3.小花匠

年關將近,喻臻決定回鄉過年,暫時休息一陣。

把才租下沒多久的兩居室退掉,又轉到苗圃把花全部轉讓給了同行,結了苗圃的租賃合同,喻臻帶著不多的存款和行李,租了一輛計程車,連夜回了道觀。

那天晚上的雪已經化得無影無蹤,觀內地面上還散著葬禮當天灑下的白紙,喻臻就著小燈泡昏黃的光線,開灶燒了鍋熱水,開始打掃衛生。

道觀雖小,但五臟俱全。等喻臻把道觀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全部清掃一遍之後,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他累得滿頭熱汗,明明一晚沒睡,卻覺得精神無比,這段時間一直困擾他的冰冷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四肢輕得不像話,感覺原地蹦一蹦就能飛起來。

「爺爺,是你在保佑我嗎。」

他笑著念叨一句,把抹布掛到桶沿,仰頭望著老爺子的遺像出了會神,然後搖搖頭,彎腰提起桶繞去了後院。

喻爺爺在吃穿上十分馬虎,兩套道袍縫縫補補穿了幾十年,蒸鍋饅頭可以管半個月,睡的是木板床,蓋的是舊棉絮,除了冬天,一年四季有三個季洗的都是冷水澡。

而且他十分固執,不願意挪動道觀里的一磚一瓦,近乎執拗的保持著道觀「原生態」的樣子。

喻臻在賺錢之後曾想幫老爺子翻修一下道觀,不做大的改動,就只重新牽一下電線線路,修一修廚房,再裝個電熱水器,想讓老爺子住得舒服一些。

但老爺子不幹,還差點為這事把他逐出家門。

想起過往,喻臻又稍微有些出神,直到灶內柴火發出「嗶啵」一聲輕響他才醒回神,見鍋里的水已經燒開,忙放下準備添進去的乾柴,起身搬來洗澡用的大木桶,開始往裡裝熱水。

沒有熱水器,沒有浴霸,沒有正經的浴室,廚房的門甚至會漏風,但喻臻泡在浴桶里,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他突然就有些理解爺爺的執拗了,在這個幾乎算是與世隔絕的小道觀里,日子雖然過得苦了點,但滿足感卻十分容易獲得。

只是一場冬夜辛苦過後的熱水澡而已,他居然就覺得自己已經很幸福了。

洗完澡後身體徹底放鬆了下來,他來到後院的小菜地里,隨手摘了一把青菜,轉回廚房給自己下了一碗青菜面。

填飽肚子后他終於覺得有點困了,也不管大白天睡覺合不合適,晚上會不會失眠,順從心意打著哈欠來到和爺爺共住的房間,鋪好床鑽進去,聞著空氣里始終不散的香燭味道,閉目睡去。

醫院,殷炎睜開眼,眼神清明完全不像是剛剛睡醒,看著虛空中的某點,手指微動:「去吧,作為借用你身體的報答,你的要求我應下了。」

一縷清風留戀地在窗邊翻卷著,直到病房門被推開,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少年的身影出現在門后,「他」才卷過窗帘,消散在了天地間。

殷樂覺得自己眼花了,居然看到窗帘在無風自動,還莫名的有些想哭。

「小炎!」

穿著幹練的短髮女人快步走到病床邊,一向堅強不愛哭的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掉了淚,坐到床邊握住大兒子蒼白瘦削的手,表情還算冷靜,眼淚卻止不住。

她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但見小兒子和丈夫都是忍不住哭泣的模樣,又把這絲奇怪歸咎於母親的天性。

再堅強的女人,在見到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兒子時,也難免會情緒失控。

沒人說話,病房內一時間只剩下了一家三口的哭聲。

殷炎轉動視線,一一掃過三人,眼前出現了他們本該擁有的命運——長子去世,母親自責愧疚,憂思過度病倒,父親暴怒痛苦,不惜一切代價報復害死長子的女人,最終家族沒落,母親早逝,父親入獄,小兒子抑鬱終身。

他攏眉垂眼,剋制著不適回握住這位母親的手,然後坐起身,低聲說道:「我沒事。」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正在哭泣的三人卻齊齊安靜下來,只覺得這句話像是直接砸入了心底,砸得他們心內所有慌亂后怕都慢慢淡去了。

哭泣聲漸歇,仇飛倩最先收拾好情緒擦掉眼淚,傾身給虛弱靠躺在床上的兒子壓了壓被角,不容拒絕地說道:「你出事都這麼久了,韓家卻沒有一個人過來給我殷家一個交代,只是輕傷的韓雅更是連面都沒露,小炎,這次無論你怎麼勸,媽媽都一定要給韓家一個教訓!」

「飛倩。」殷禾祥喚了妻子一聲,擔心她這番話刺激到重傷還沒好的兒子。

圈子裡誰不知道殷家大少爺殷炎苦苦單戀韓家獨女韓雅而不得,碰到有關韓雅的事情幾乎全無底線和原則,偏偏韓雅一顆心全撲在了伍家獨子伍軒身上,根本就只是釣著殷炎當備胎。

他們作為父母,為這件事對大兒子勸過罵過也打過,但全無用處,殷炎就像是被韓雅灌了迷魂湯一樣,死心塌地的當著韓雅的備胎,容不得別人說韓雅半點不好,還愛屋及烏,對韓家也十分優待。

雖然無奈又痛心,但面對一根筋的孩子,他們也只能妥協。

「你喊我也沒用!」

差點經歷喪子之痛,仇飛倩卻再不願繼續妥協了,恨聲說道:「我就這麼兩個兒子,這次韓雅折騰走了小炎半條命,那下一次呢?再這麼下去,小炎遲早得交代在韓雅手裡!今天我就把話撂在這了,這世上誰都可以進我殷家的門,哪怕是一隻狗一隻貓都可以,就她韓雅不行!」

她實在是氣得狠了,也怕了,慌了,話說得也越發不留餘地了。

「小炎,你別怪媽媽專/制,如果你以後還要一門心思地向著那個韓雅,那我寧願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以後也別再喊我一聲媽!」

殷家家庭氛圍一向和睦,仇飛倩雖然有點刀子嘴豆腐心,但在兩個兒子面前卻從來沒有說過這種狠話。

殷禾祥聽得心裡一驚,怕妻子氣到自己,更怕把大兒子刺激出個好歹來,忙上前扶住妻子的肩膀,張嘴就準備勸,卻被一直沉默的殷炎搶了先。

「母親。」稍顯生澀的語調,平靜冷清的聲音,但卻奇異的帶著一絲安撫:「有客人來了。」

微涼的聲音如一股清風般輕輕拂過臉頰,仇飛倩沖頭的情緒如煙般消散,轉頭朝著大開的病房門看去。

正準備悄悄離開的韓雅聞言腳步一僵,模糊覺得殷炎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但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逝,她咬緊唇,想起殷母剛剛說的話,心裡又難堪又委屈。

車禍這件事她也不想的,事故雖然是她喝醉酒亂搶方向盤導致的,但殷炎就全沒責任嗎?

殷炎救了她,她很感激,可殷母不該這麼說她,她也是有自尊的。

「誰在外面?」

仇飛倩耐性不好,見走廊上確實有個人影,但卻一直沒人進來,忍不住提高聲音問了一句。

走廊上的人影動了動,然後韓雅高挑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她也不進來,只紅著眼眶站在門外,看著靠坐在病床上的殷炎,低低喚了一聲:「炎……」

仇飛倩心裡剛剛降下去的火蹭一下就上來了,三兩步走到門口,抬手對著她的臉就是狠狠一巴掌,怒道:「你不配喊我兒子!韓雅我告訴你,以後你和那個伍軒吵架鬧騰要喝酒要自殺,自己找個清凈地方鬧去,別來招我兒子!滾!這裡不歡迎你!」

這一巴掌誰都沒想到,韓雅直接被打懵了,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表情憎恨的仇飛倩,肩膀抖了抖,漂亮的杏眼裡含著淚水,再次朝著病床上的殷炎看去。

「車禍的事情,『我』原諒你了。」

殷炎在她看過來時開口,語氣平靜。

韓雅臉上一喜,仇飛倩則腦袋一懵,恨鐵不成鋼地轉身看他,痛心喚道:「小炎!」

「這輩子欠的,下輩子都是要一筆一筆還回去的。」殷炎挪開視線,蒼白修長的手指交叉相握放在腹部,側臉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本該偏淺的瞳色突然變得如夜般漆黑,引得人忍不住一探再探。

「走吧,不要再出現在殷家人面前,他們會不開心。」

殷禾祥大感意外,沒想到大兒子會說出這番話。

殷樂則突然想起那天在醫院門口時,大哥莫名說出的那句「好。」,腦中靈光一閃,脫口問道:「大哥,那天我求你的事,你答應了?」

殷炎看向他,點了點頭。

「大哥你太棒了!」

殷樂開心得差點蹦起來,忍不住撲到病床前,從果籃里掏出一個橙子,美滋滋說道:「大哥,這個橙子可甜了,我剝給你吃!」

仇飛倩短暫愣神后迅速回神,臉上的痛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快意和欣慰。

她重新看向似乎被兒子的逐客令震懵了的韓雅,只覺得心裡憋了多年的一口惡氣終於散了出來,側跨一步擋住韓雅愣愣看著病床的視線,冷笑說道:「裝可憐可不是次次都有用的,韓雅,回去告訴你父母,你差點害死我兒子這筆賬,我會和他們好好算的。」

說完無視韓雅驚懼看來的視線,後退一步,用力甩上了門。

砰!

殷炎收回看著窗外的視線,交握的手指鬆開,在被子上點了點,抬眼看嚮應該是一家之主的殷禾祥,認真問道:「此界……在這裡想要締結婚約的話,需要準備什麼?」

殷禾祥聞言一愣。

締結婚約?這是什麼古老的說法,等等,兒子怎麼突然提起了這個,難道他剛剛的醒悟都是假的?心裡還挂念著那個韓雅?

轉身走回來的仇飛倩顯然跟他想到一塊去了,眉毛一皺,張嘴就要再勸,卻被心情已經超速度飛揚的小兒子打斷了話。

「締結婚約?大哥你是說結婚領證啊,領證只需要戶口本就行了,麻煩的是辦婚……等等,哥你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難道你、你……」

殷樂話說到一半意識到了不對,飛揚的好心情卡住,乾巴巴咽了口口水,深怕再次戳中自家大哥那根名為單戀的脆弱神經,話語一轉,舌頭打結地試探問道:「大哥,你、你是有中意的結婚對象了嗎?」

殷炎輕輕點頭,殷樂見狀倒抽一口涼氣,只覺得天又要塌了。

仇飛倩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斬釘截鐵說道:「小炎,我不會允許你和韓雅在一起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殷禾祥安撫地按住妻子,雖然沒說話,但眼裡也帶著不贊同。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殷炎鬆開的手再次交握在了一起,視線掃過明顯想歪了的三人,搖頭:「我中意的結婚對象不是韓雅,而是一個……小花匠。」

說到最後三個字時他聲音突然低了下來,隱隱帶上了一絲繾綣溫柔,只可惜正懵逼的一家三口完全沒聽出來。

他們面面相覷,滿頭霧水。

小花匠?誰?

清虛觀後山,背著背簍的喻臻停在一棵開花開得十分燦爛的桃花樹下,滿眼稀奇。

桃花不是三四月份才開花嗎,這棵怎麼十二月底就開了,變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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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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