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豬隊友
吱——啞——
老舊木門開啟時發出一陣難聽的摩擦聲響,喻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摸進口袋,捏緊了已經出現裂紋的平安珠。
冷風順著半開的門板吹了進來,直撲面門。
喻臻因為桃花粥的香氣而稍微活動的大腦再次凍住,冷意捲土重來,前有未有的兇猛。他控制不住的哆嗦一下,眼前突然發黑,還來不及看清門後人的模樣,身體就不受控制的朝地面倒去。
砰!
木門砸到牆面的聲響傳來,兩聲急促的腳步聲后腰身突然一緊,下墜的身體被穩住,溫暖的氣息鋪天蓋地包圍而來。
混亂間平安珠被他從口袋裡帶出掉到了地上,本來堅硬的珠子突然變得脆弱無比,在落地的瞬間碎裂開來,變成了幾塊普通的褐色顆粒狀小石頭。
好暖。
視線漸漸恢復正常的喻臻沒工夫去管這顆祖傳的寶貝珠子,本能地伸手抱住身前的溫暖源,把身體整個貼了進去,貪婪呼吸著對方身上明明聞起來很清涼,感受起來卻很暖的氣息,急切得像個泛了毒癮的癮君子。
「抱歉,我來晚了。」
殷炎任他抱著,垂目看著他憔悴的臉,一直淡漠的眼裡泛起一絲波瀾,手臂回攏,穩穩把仍在努力貼靠過來的人按在懷中,頭髮無風自動,似有奇怪的能量在周身環繞。
吱——啪嗒,砰。
歷經幾十年風吹雨打的道觀木門受不了來客剛剛殘暴的「推搡」對待,在兩人抱在一起的瞬間歪斜倒塌,帶著殷炎著急時留下指印和本身存在的腐朽裂紋掉到了地上,揚起一地土塵。
「天吶……」
后一步過來的殷樂站在擋門的翁西平身後,看著院中「深情相擁」的兩人,伸手扯翁西平衣服。
「翁叔,你掐掐我,我、我覺得自己在做夢。」
翁西平被他扯回神,看一眼地上的門板,因為太過震驚,腦中反而詭異地冒出了一個在此時完全不是重點的問題。
「小少爺,大少爺第一次上門就拆了人家的半扇大門,等回去了,我該怎麼向夫人彙報。」
殷樂聞言低頭看門板,傻乎乎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然後猛地反應過來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用力扯一下他的袖子,八卦又著急地壓低聲音說道:「這不是重點!你看看哥,他、他居然和個男人抱在一起!」
「大少爺不是想和對方結婚嘛,抱一抱很正常。」翁西平已經被震驚砸得徹底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殷樂簡直要崩潰了,繼續說道:「可他們倆之前就見過一面!一面!這才見第二面就直接抱上了!」
還抱得彷彿兩人已經相愛在一起了很久一樣!
雖然之前大哥說看中了這位年輕的救命恩人作結婚對象,但正常的程序不應該是先互相認識,然後再慢慢接觸了解嗎?到了大哥這怎麼就直接抱上了?
這發展他不明白!
「少夫人不是沒反抗嘛,多抱抱好,有利於感情發展。」
翁西平繼續頂著張穩重成熟的臉,說著完全不靠譜的話,還自動給喻臻改了稱呼。
「……」
殷樂終於知道了豬隊友是什麼模樣,憤憤丟開他的袖子,擠開他跨前一步,想含蓄提醒一下門內忘我的兩人,卻不防備老建築的門檻太高,他抬腿過低,腳尖踢到了門檻邊沿,身體一歪,慌亂間雙手亂揮,抓住了僅剩的另一半門板。
吱——噗通!
啪!
「啊!」
「小少爺小心!」
道觀的木門實在太舊了,在殷炎不小心拆掉右邊的半扇門之後,殷樂也不負眾望地把剩下的左邊半扇門給拆了下來。
身體漸漸回暖的喻臻被這聲門板砸地的聲音驚回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正抱著什麼人,心裡一驚,忙用力把人推開,視線本能地繞過剛剛「非禮」過的人形暖手袋,挪向了門口。
呼,北風從空洞洞的門框中吹進來,把他被暖意糊住的大腦徹底吹清醒了。
殷樂坐在破舊的門板上,羽絨服上站著土灰,見喻臻望過來,尷尬滿溢后臉上的表情反而淡定麻木起來,傻乎乎舉起手揮了揮,乾巴巴笑著招呼道:「初次見面……那個,大嫂你好。」
喻臻:「???」
他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辭彙?
不過現在這不是重點。
他快走兩步站到門前,望著地上幾乎算是徹底報廢的木門,怔怔愣了幾秒,突然轉身大步朝著觀內跑去。
「呃……」
招呼沒得到回應,殷樂舉起的手順勢落下,輕輕抓了抓頭髮,見大哥在喻臻跑走後轉身看了過來,突然有些心虛,邊往起爬邊解釋道:「我、我就是不小心……」
殷炎沒有理會他的解釋,伸手解開大衣衣扣直接把衣服脫掉,然後把衣服丟到他懷裡,示意了一下門側角落,說道:「站那邊去。」
殷樂條件反射地跨步挪過去,然後才意識到殷炎居然把外套脫了,現在就只穿著一件襯衣和一件毛衣頂著冷風站在門口,立刻急了,忙抖開外套上前一步,說道:「大哥,你身體還沒徹底痊癒,不能受凍。」
殷炎輕輕擋開他的手,搖了搖頭,蹲下身把地上的門板扶了一塊起來,然後走到門框邊,觀察了一下上面朽化斷裂的木楔,朝抱著一個工具箱從觀內跑出來的喻臻伸了手。
「鎚子。」
喻臻停步抬眼,這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樣。
蒼白,但俊美,側頭看過來時光線斜照,居然有種他正從雲端朝下施捨目光的錯覺。
不是鬼,鬼不可能長這樣。
「要先把舊的木楔拆下來,鎚子。」
殷炎把手往前遞了遞,與他對視的雙眼不閃不避,明明是很正常平靜的眼神,但這麼一直看著,突然間就有了點溫柔深情的姿態。
翁西平的視線在對視的兩人間來迴轉了轉,伸手按住還想再次上前給殷炎披衣服的殷樂,把他拽到角落,然後偷偷拿出手機,點開了微信,找出一個號碼撥了一個視頻通話過去。
「還冷?」
始終得不到回應,殷炎伸著的手翻轉抬起,十分自然地朝著喻臻的臉摸去。
喻臻終於回神,忙歪頭避開他的手,不知為何突然窘迫起來,掩飾性的蹲下身把工具箱放到地方,打開箱子后在裡面叮叮咚咚一陣翻找,找出一把兩用錘遞了過去。
「給。」
他開口,聲音比預估的低太多,幾乎只是發出了一道氣音。
意識到這點后他越發窘迫,拿著鎚子的手往回縮了縮,猶豫著要不要抬頭再說一遍,手上卻突然一輕,然後身前籠罩的陰影挪開,殷炎把門板靠到一邊,蹲下身對準門框底部的破損木楔就撬了起來。
「我叫殷炎,你的名字?」
「啊?」
「你的名字。」
明明是養尊處優的一雙手,干起木工的活來卻利落又熟練,修長的手指動作間帶著一種悠閑自如感,讓人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喻臻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又被什麼東西糊住了,思維有些遲鈍,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的手,乖乖回道:「喻、喻臻,我叫喻臻。」
「嗯。」
殷炎低應了一聲,把撬起的木楔拆掉,再次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什、什麼?」
喻臻覺得自己的反應十分丟臉,但他控制不住。
思維鈍鈍的,一點都不聽話。
「釘子。」
「啊……哦哦,釘子,釘子。」
喻臻埋頭又是一頓翻找,找出兩根尖尖長長的釘子握在手裡,小心調整了一下角度后才輕輕把它們放在了面前攤開的好看手掌里。
省城某間酒店裡,仇飛倩和殷禾祥頭湊頭的坐在一起,低頭看著手機屏幕,視線先在自家大兒子單薄的衣衫上停了停,然後立刻轉到了側對著鏡頭的喻臻身上。
穿著很樸素,皮膚很白,身高應該比自家兒子矮一點,頭髮有些亂,但男孩子嘛,不太注意形象也能理解。
仇飛倩伸手關掉手機麥克風,認真評價:「只能看到側臉,但目測外形不錯,穿著雖然樸素,但很乾凈,也很注意保暖,不像那個韓雅,大冬天光著一雙腿在外面晃,也不怕老了腿疼!」
家教讓她沒有說出更難聽的話來,但嫌棄和厭惡卻完全沒有遮掩。
殷禾祥假裝沒聽到妻子略顯詛咒的后一句話,看著畫面中隔著工具箱蹲在一起的兩個人,欣慰說道:「小炎好像很喜歡這個孩子,話都多了不少。」
「願意說話就好。」仇飛倩聞言重新看向手機屏幕,視線落在背對著鏡頭的殷炎身上,伸手摸了摸他比以前單薄許多的背影,突然伸手把視頻關了。
殷禾祥阻攔不及,問道:「怎麼關了?」
「人家小倆口培養感情,你個做爹的在這偷看,像話嗎!去,把我的包拿上,小炎瘦了一大圈,以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得全部換新的,咱們去商場!」
「全換?」殷禾祥有些跟不上妻子的節奏。
「對,全換!」仇飛倩站起身,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裡突然冒出了扭曲的冷光,冷笑說道:「小炎剛從一個臭泥潭裡爬出來,以前的衣服上都沾了泥潭的臭味,熏死人了,剛好全部換了,以後住花田裡邊!」
「……」
殷禾祥張張嘴,看著妻子那彷彿兒子已經擺脫舊坑迎來新生活的痛快模樣,冷水到底沒能潑出去。
泥坑如今確實是已經出來了,但那花田能不能挪到家裡來,這不還沒譜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