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心酸
小貓兒喵嗚著祈禱的時候,皇帝就坐在一邊兒冷冷的看,聽明白她念叨了些什麼后,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妙……喵喵。」董太傅不是外人,倒不必將這小貓兒就是妙妙的事情瞞著,只是他剛想將妙妙身份揭開,就想起另一茬來了。
自己養貓沒事兒,貓是妙妙也沒事兒,可若是叫妙妙留在宮裡同自己朝夕相處這麼多時日,備不住就有事兒了。
當初小妻子為什麼被董太傅帶走,他可忘不了。
於是皇帝神情嚴肅道:「喵喵,你怎麼又胡鬧?」
妙妙自覺有了靠山,歪著頭看看,沒搭理他,只趴在外祖父身邊,一聲也不坑。
倒是董太傅怔了一下:「陛下叫她什麼?」
「她叫喵喵,」皇帝一本正經道:「是妙妙養的。」
「哦?」這下董太傅便覺驚奇了,隨即又是一笑:「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貓,真是半點不錯。」
他愛憐的摸了摸妙妙的背,慈愛道:「喵喵要我帶她出來時打著滾兒撒嬌的樣子,跟妙妙小時候像極了。」
「是嗎?」皇帝低頭去看她,饒有興緻的道:「你還有這等本事呢。」
妙妙被他看的炸毛,趕忙往外祖父懷裡蹭了蹭壓驚,有點兒委屈的喵嗚起來。
「這次跑出來,八成是在宮裡呆的悶了吧,」董太傅總覺得這隻小貓兒同自己投緣,見她這樣,憐惜道:「陛下不要同她生氣。」
皇帝嘴上說的硬氣,心裡其實沒什麼火氣,對著小媳婦,他哪裡真生氣過?
不過,該有的教訓還是要有的。
「喵喵,」他板著臉道:「回宮之後,不許吃小點心了。」
「喵!」喵喵沒想到他又拿這個欺負人,又著急又委屈,藍眼睛無措的轉了轉,便看向董太傅,可憐巴巴的喵嗚起來。
「一隻小貓兒罷了,陛下同她置氣做什麼?」董太傅勸道:「這次就算了吧。」
皇帝還是很給這位太傅情面的,聽他勸說,倒沒不依不饒,二人說了幾句別的,便聽外邊侍從回稟:「陛下,太傅,咱們到了。」
「走吧,」董太傅含笑道:「陛下既然出宮,便往老臣府上去用晚膳吧,只是家常小菜,不要見怪才是。」
皇帝自無不應:「您這是哪兒的話。」
……
這日晚間,便是章武候與長安伯等人約定好,在英國公府設宴的日子。
午飯剛過,章武候便坐立不安起來,接連問了幾遍時辰,猶疑一會兒,又去換了件衣袍,對著鏡子看了半天。
他母親黃氏見他午飯時用得少,心中擔憂,親去做了些飯食送去,見他如此,反倒笑了。
「這是怎麼,穿的這樣工整,要去相看姑娘么?」
知子莫若母,果然是有道理的。
章武候有些訝異,反問道:「娘怎麼看出來的?」
「你沒穿官服,肯定不是當差去,也不是進宮,若是出去吃酒,更不會這樣仔細,」黃氏溫和道:「所以我猜,許是去見姑娘的。」
事情還沒個影兒,章武候也不好早早將話說死了:「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
「事在人為。」黃氏沒追問別的,只含笑道:「這不正是彰顯你本事的時候?」
說著,又催著兒子走:「你早點兒去,要是到的晚了,叫人家姑娘等,多沒禮貌。」
章武候聽得一陣心虛,沒敢說自己連岳父都沒搞定,更連人家姑娘衣角都沒碰到,生怕被母親看出什麼端倪來,趕忙騎馬溜掉,往英國公府去了。
英國公上午有公事在身,回府也晚,章武候過去時,尚且在用午飯,見他過來,又好笑又無奈:「這才什麼時候,你就來了?」
章武候也有點不好意思:「實在是在家裡等不下去了。」
英國公府與章武候府素有通家之好,他這會兒過來,英國公夫人也沒迴避,招呼著侍女奉茶,笑著開口問了句:「怎麼,今日這宴席還有別的講究?」
章武候這事兒能不能成都不一定,為方家小娘子名聲計,英國公也沒跟夫人提,只說今晚設宴招待同僚,這會兒聽她問,隨口道:「哪有什麼別的講究,兄弟幾個聚一聚罷了。」
英國公夫人心知這裡邊有別的事兒,見丈夫不欲開口,倒不糾纏,溫婉一笑道:「侯爺來了,客人們只怕後腳就到,你們說說話,我去后廚瞧一眼。」
她人一走,兩個男人或多或少自在些,章武候站起身,叫英國公打量一下自己:「沒毛病吧?」
「你快坐下吧,」英國公瞅他一眼,恨鐵不成鋼:「是見人家爹,又不是見姑娘,你再花枝招展也沒用啊。」
「也是。」章武候嘆口氣,老老實實的坐下,同英國公說著話,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長安伯便到了。
他是愛湊熱鬧的性子,英國公也是,兩個人聚在一起,便是屎殼郎見了綠頭蠅,分外親近。
魏國公和方良這對連襟是一起到的,同定遠將軍前後腳。
說起來,方家是詩書傳家,魏國公府卻屬軍武勛貴,與英國公等人頗有些淵源,只是前者屬於先帝時期不偏不倚的公立派,後者卻是今上潛邸之臣,從這方面說,卻也是不一樣的。
英國公與魏國公序屬同階,少不得要出迎,章武候不敢在心上人父親面前拿喬,自然跟著出去,長安伯也是一道。
男人在酒席上,是很容易熱絡起來的,年長的幾個不必說,該講什麼話,不該講什麼話一清二楚,年紀最小的長安伯,也是口中能跑馬的。
方良年近不惑,面容瞧著卻似是而立,明朗不凡,文氣斐然,只看五官,在一群人之間最是出挑。
章武候是武官,素日里同他也沒什麼交集,這會兒湊過去說話倒惹人懷疑,可好容易有這樣一個機會,什麼都不說,又好像平白浪費了,暗暗遞一個眼色過去。
英國公多會來事兒,瞅見之後,立馬將酒杯擱下,一臉感慨:「不知不覺的就老了,中卿已經成家,眼見著要做父親,中易也是好事將近,孩子們都長大了啊……」
他這句話說的有些沉鬱,魏國公長子娶妻,眼見著要抱孫子,小女兒也被狼叼走了,聞言深有觸動:「是啊,新一代長起來了,我們也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定遠將軍喝一口酒,助攻道:「你們都是馬上要抱孫子的人了,還愁個什麼勁兒?我們家阿瑩,連婚事都沒影兒呢。」
話開了一個頭,再往下說就方便了,英國公站起身,親自給在場的人斟酒,到了方良那兒將酒壺擱下,輕笑道:「就你急?阿瑩似乎同方家小娘子年紀相仿吧,方大人都不急呢。」
「兒女有兒女的緣法,父母強求不得,」方良道一聲謝,含笑道:「且看她心意吧。」
「這可不行,」定遠將軍搖頭道:「她們年幼,懂些什麼?指不定就被人騙了。」
他略經沉思:「要我說,就該叫父母幫著相看,找個成熟穩重,會照顧人的才是。」
方良目光微動,笑著給他滿杯,附和一句:「也有道理。」
「對吧?」定遠將軍悄悄跟章武候使個「我最棒」的眼色,繼續道:「所以說,我就打算找個大阿瑩幾歲的,經事多,會照顧人。」
時下尋找夫婿,多半是年長几歲,也是出於這考慮,定遠將軍這樣講,倒沒什麼錯處。
天下間哪有不為女兒好生打算的父親?
方良又為他倒一杯酒,應道:「確實如此。」
「我覺得啊,章武候這樣的就很好,」定遠將軍將杯中酒幹了,一拍桌子:「年輕有為,生的還俊,府裡邊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
「怎麼,」長安伯適時地插了一句:「他可比你們家阿瑩大得多呢,你不在意?」
「只要人好,還在意這些細節做什麼?」定遠將軍斷然道:「年長有年長的好處,會疼人,你看陛下跟魏國公府的小娘子,多要好?」
魏國公臉一黑,鬱悶的吃了顆花生米。
方良卻不變色,伸手幫定遠將軍續杯,頷首道:「的確有道理。」
「對吧,」定遠將軍盡數喝盡,道:「有時候沒必要太在意那些。」
方良依舊在笑,晃了晃酒壺,又向一側侍女低聲道:「再取一壺來。」
他生的十分明俊,雖然年過而立,但氣度中的沉穩卻是少年所不具備的,經年陳釀一般,愈見醇香。
那侍女臉一熱,往隔間里去取了,微紅著臉奉上。
今晚來人多是武將,英國公又有著借酒好說話的想法在,是以用的皆是烈酒,只這兩壺酒功夫,定遠將軍的舌頭就大了。
長安伯在場中看了一圈兒,總覺得有什麼已經脫離掌控,一時之間卻也察覺不到,借著桌案遮掩踢了章武候一下,悄聲道:「你機靈點,別傻愣著啊!」
「那是個好人吶!」兩個人咬耳朵的功夫,定遠將軍已經臉紅脖子粗,指著章武候,道:「多好的女婿人選!」
方良側目去看,目光清亮,等章武候下意識的一個哆嗦,他卻輕輕笑了,點點頭道:「確實不錯。」
「對吧,對吧?」定遠將軍醉醺醺道:「你也覺得他不錯?」
「貴府是打算同章武候結親么?」方良笑問道:「倒也般配。」
章武候神情一滯,正待說句什麼,卻被人打斷了。
「嘿,結什麼結!」定遠將軍喝的頭暈腦脹,又被方良附和了這麼久,早生了幾分親近,再想起當年章武候被稱作西北軍中一枝花的時候,心中妒恨交加:「你別看這死斷袖長得丑,要求還挺高,一般人都看不上!」
席間死一般的寂靜。
定遠將軍一臉純真的懵懂:「怎麼都不說話?」
「……」章武候默默將手中筷子擰斷,假想那是定遠將軍的狗頭。
石化的英國公/魏國公/長安伯:「……」
方良沉默著斟一杯酒,勸道:「當面說人是非,不好。」
「你是不知道啊……」定遠將軍越說越動情,拍拍他肩頭,正待用捲成麻花的舌頭說句話,就覺一陣噁心上涌,直衝嗓子眼兒。
方良雖是文臣,反應卻十分迅捷,扶住他後頸,叫他朝向另外一邊兒了。
長安伯滿臉驚恐:「等等!」
定遠將軍:「——嘔!」
……
……
……
夜風冷而蕭瑟,吹得人心涼。
英國公沉默半晌,終於從果盤裡撿了個蘋果遞過去:「吃一個吧,醒酒。」
章武候咬了一口,半天才咽下去,喃喃道:「真酸。」
「……」英國公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是果子酸,還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