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甜番(二)
妙妙的婚期定在了七月,日光最熱烈的時候。
她喜歡小哥哥,也想念前世的兒女,出嫁之前,自然不像前世那般忐忑,滿心糾結,反倒是滿滿的期許與歡喜。
魏國公府里該準備的都準備下了,宮裡邊兒也收拾得當,只等著帝后大婚,普天同慶。
前世的時候,皇帝沒叫人收拾長秋宮,直接叫人接到了宣室殿,這一世自然不會例外。
皇后居於宣室殿,自然不合規矩,只是朝臣們見皇帝這些年未有妃妾,又屢屢施恩魏國公府,便知他心意,敬愛正妻說不出什麼錯,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此不說什麼。
已經到了五月底,婚期近在眼前,董氏瞧著小女兒,越看越捨不得,每每得了空,便叫她往自己院子里去說話。
等妙妙嫁入宮中,一個月也就能見一回,再不多看看,可不就晚了嗎。
小姑娘雖然也有些離家的傷感,但更多的是歡喜,坐在凳子上打著扇,沒羞沒臊的數日子:「成婚的日子不太好,正是夏天,熱死人了,再則,要是有了身孕,月子也得落到夏日裡,好不難捱。」
董氏聽得臉黑,拿手中團扇打她:「還沒出嫁呢就計量這個,麵皮厚的可以。」
妙妙吐吐舌頭:「我說的都是實話嘛。」
「那你就跟陛下說說,叫把婚期往後延,」董氏斜她一眼,沒好氣道:「左右也不是沒改過,怕什麼。」
「才不要呢,」妙妙還惦記著自己兒子呢,一心一意想早點把他生出來:「婚期又不是小事,怎麼好來回改動?」
「你有分寸就好。」董氏如此道。
……
大秦有未婚男女婚前一月不見的風俗,便是皇家,也依從此例。
皇帝雖重生一世,卻也不怎麼信奉鬼神,但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節,只要不麻煩,還是老老實實的遵守了。
帝后大婚,宣室殿自然也要整修,他深知妙妙喜好,著意添了許多她喜歡的,現下真是萬事俱備,只欠一隻喵了。
英國公等幾位臣子入宮議事時,便見皇帝笑意盈面,少見的和煦,彼此交換視線,嘀咕了幾句老樹開花,就說起正事來。
皇帝還記著前世他們在宮宴上使壞灌酒的事兒,說完正事後,又趁機警告一句:「到時候都給朕老老實實的,誰敢亂來,朕打斷他狗腿!」
英國公毫無誠意的往後躲了躲:「好怕怕啊。」
長安伯會意的問:「怕什麼?」
「當然是怕我們藉機敬酒之後陛下的報復啊,」定遠將軍別有深意的接了一句:「哦,我忘了,我們早就成家,孩子都一群了,陛下想報復回去都沒機會……」
眾人互相看了幾眼,發出一陣諷刺而沒有禮貌的笑聲。
皇帝氣的肝疼,掄起面前那盤蜜桃挨個砸了一回:「滾滾滾,別在這兒礙朕的眼。」
他憋了一肚子氣,下意識就想出宮去瞧小媳婦,順道再訴訴苦,想起那個婚前一月不見的風俗來,又懨懨的停了下來,提筆寫封信,叫陳慶親自送到魏國公府去了。
陳慶到的不巧,妙妙這會兒可不在家,方蘭蕊前不久生了個小姑娘,她拿著自己縫製的小衣裳,往章武候府上探望去了。
「真乖呀,」坐在床邊,妙妙看著新生的小外甥女兒,語氣溫柔:「生的像阿姐,長大了肯定是美人兒。」
「借你吉言。」方蘭蕊身子倒好,躺在塌上,溫聲道。
「也是趕得巧了,等阿姐出月子,剛好碰上我出嫁,」妙妙悄聲道:「可得記得去送我,唔——還要送份兒厚一點兒的禮!」
「好好好,少不了你的,」方蘭蕊好笑道:「小財迷。」
姐妹倆說著話,正其樂融融,卻聽外邊侍女腳步聲近了:「夫人,文惠女冠來了。」
「是嗎?」方蘭蕊一喜:「外邊兒太陽大,快些請她進來。」
文惠比她們年長几歲,約莫二十齣頭,許是長年累月念經誦佛的緣故,氣息清澈,面容恬靜,十分溫柔和親。
「叫你親自來一趟,她的面子可是大了,」文惠從不踏出水寧庵,現下主動登門,還是第一次,方蘭蕊由衷感念:「多謝。」
「說什麼客氣話,」文惠微微一笑,卻上前去,仔細瞧了瞧新生女娃娃的眉眼,又自懷中取出一隻銀鐲,小心的擱在她襁褓中:「一點兒小玩意兒,你別嫌棄。」
三人都是認識的,現下見了,少不得交談幾句,帝后大婚在即,文惠饒是身處庵堂,卻也得聞消息,連聲道了恭喜。
她畢竟是出家人,不好在府上久留,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方蘭蕊吩咐人好生送她出去,眼見那背影消失,方才悄聲同妙妙道:「這樣好的人,卻是孤苦伶仃,我每每見了,都覺不忍,。」
「誰說不是呢。」妙妙跟著嘆息一聲。
……
許是因為太過期盼,那日子也一天天過得飛快,幾乎是眨眼功夫,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妙妙前世出嫁過一次,諸多儀典倒還沒忘乾淨,現下有糾儀女官在側,也出不了什麼簍子,心中有底,自然不慌。
這日清早,天還沒亮呢,她就被叫起,沐浴之後著了裡衣,又由宮裡嬤嬤幫著開了臉,伺候著穿了皇后大婚時的衣裙。
那衣裙她是曾見過、穿過的,現下重新被侍女捧到眼前,卻依然覺得驚艷。
正紅褘衣灼灼如火,華美絕艷,上裳綉日月星辰,下裙綉鳳凰展翅,素色腰帶以銀線綉五嶽河川,華貴不凡之中,更顯皇家雍容。
這衣裙唯有元後方能加身,乘坐車攆入太廟拜謁,只穿一日,卻是幾十個秀娘穿針引線一年才有的結晶。
衣裙繁複規整,妙妙自己是穿不上的,只伸臂站在地上,叫侍女們仔細穿著,最終將腰帶繫上。
「阿娘,」小姑娘尤且有心思嘀咕:「好熱啊。」
董氏昨夜睡得不安,唯恐這場婚儀出現紕漏,聽小女兒說這些有的沒的,沒好氣道:「日子是你跟陛下一道定的,我有什麼辦法?」
再看她腦門上隱約有些汗意,又有些心疼,拿帕子擦拭過,道:「再忍忍吧,就這一日。」
自有人引著她往梳妝台前坐下,將髮絲打散,梳高椎髻,簪九鳳朝陽釵,另有東珠耳墜,各式環佩。
纖眉輕掃,妙目微描,面上淡淡一層胭脂,唇珠似是櫻桃兒,妙妙本就生的美貌傾傾,這般裝扮下來,當真明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視。
「天氣熱些,脂粉就免了吧,」董氏取了金柄玉扇,親自遞過去:「該叮囑的都叮囑了,阿娘也不再啰嗦,只要你過得好,就足夠了。」
時辰快到了,妙妙卻沒出息的覺得鼻子發酸,輕輕應了一聲,自母親手裡接過團扇,站起身後,遮住半張美人面。
魏平遙背著她上了鳳攆,她辭別家眷,往宗廟拜謁去了。
如同前世一般,皇帝早早等在外邊,牽著小妻子一步步走進去,拜過皇族歷代先祖后,又往偏殿去,受宗親跪拜。
一套規程下來,委實辛苦,天氣又熱,妙妙裡衣都濕透了。
這還不算完,還得趕回宮裡,受百官致禮呢。
小姑娘在心裡叫了聲苦,面上卻還一本正經,皇帝與她夫妻多年,最明白她心性,偷眼打量她神情,不覺微微一笑。
宣室殿里可比宗廟好得多,最起碼那裡邊兒有冰瓮,人一進去,便覺清涼徹骨,端的舒適。
妙妙前世做過多年皇后,現下更不會掉鏈子,靜坐在皇帝身邊,氣度雍容寧和,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等受了群臣大禮,便被送著往寢殿去了。
「娘娘該累壞了吧?」宮人們將帷幔放下,玉竹與鶯歌幫著她寬衣,將泛濕衣裙褪下:「也對,今天委實是熱。」
「都過去了,」妙妙進了浴池后,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長舒一口氣,嘆道:「真舒服。」
泡過一個澡,她骨頭都輕了,宮人們取了套輕柔紗裙與她,侍奉著換上之後,又鬆鬆挽了拋家髻,簪了幾隻朱釵上去,別有幾分柔嫵。
王嬤嬤備了消暑湯來,妙妙喝了幾口,又問:「小哥哥呢?」
「陛下還在前頭呢,」王嬤嬤笑眯眯的道:「娘娘再等等。」
什麼嘛,好像妙妙很迫不及待一樣。
小姑娘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就將玉碗擱下了。
皇帝過去時,便見小媳婦坐在暖炕上,胳膊靠著炕桌,徑自出神,悄悄上前去,一把給抱住了。
「怎麼,」他語氣輕佻:「思春呢?」
「你才思春呢!」妙妙回過神來,毫不猶豫的懟了他一句。
今日婚典,皇帝衣冠亦是肅整,戴十二旒冕,著玄色冕服,上綉日、月、星、辰、山、龍、雉、宗彝、水草、火、粉米、黼、黻,佩天子劍,面色端凝,目光深沉,少了素日相處時候的溫和,卻添了天子的無上威儀。
小姑娘盯著瞅了幾眼,愛慕美色的毛病就犯了,手指拉住他衣袖,叫他往自己那兒靠了靠。
「妙妙,」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不是不思春嗎?」
小姑娘厚著臉皮道:「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總是你有理。」換了別的時候,皇帝有一千種法子噎回去,現下正是洞房花燭夜呢,哪裡願意憑空煞風景,在她面上重重親了一口,便往內殿去更衣,換了常服出來。
前世幾十年在那兒橫著,兩人也算是老夫老妻,可仔細說起來,這一世卻還是頭一回,妙妙嘴上花花,心裡卻有點兒忐忑。
「怕了?」皇帝抱她在膝上,看似關切的問了一句。
「才不怕!」小姑娘裝作很有底氣的樣子:「你才怕呢!」
「不怕就好,」皇帝剛從喝了一肚子酒,現下倒不怎麼餓,將筷子擱下,不懷好意的看她:「待會兒……你可別求饒。」
「……」妙妙梗著脖子,想放句狠話,可話到嘴邊兒,又慫了下去。
「小哥哥,」她拉著皇帝衣袖:「你不許……不許太過分。」
皇帝憐愛的看著她:「小哥哥盡量。」
自是春宵苦短,情熱綿綿。
…………
二人昨夜睡得晚,第二日自然不會起得早,妙妙揉著眼睛迷迷糊糊轉醒時,已經臨近午時了。
皇帝滿心饜足,正摟著小媳婦親,察覺她醒了,趕忙自床側取了盞水來喂她。
小姑娘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咬他一口:「壞人!」
皇帝叫冤:「朕哪兒壞了?」
妙妙躺在他懷裡,又羞又氣:「叫你停你不停,還故意……壞人!」
「怎麼還怪到朕身上了?」皇帝也很委屈:「你讓快就快,讓慢就慢,百依百順,你還想怎麼著?」
妙妙小臉漲紅,羞極了:「我讓你停下,你根本不聽……」
「你不是這麼說的吧?」皇帝面露迷惘,隨即了悟:「叫朕好好想想——想起來了,你一直都在說不要停啊。」
誰說不要停了!
她那會兒氣都要穿不上來了,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分明是「不要!停!」
這死無賴,分明是故意曲解!
小姑娘氣急了,偏又無力吵嘴,索性低頭,在他肩上又咬了一口。
「你很有精力嘛,」皇帝混不在意她那點兒力氣,仰面躺著,饒有興緻的舔舔嘴唇:「來來來,小哥哥給妙妙講個觀音坐蓮的故事……」
他這樣無賴,妙妙簡直要被氣哭了,小姑娘昨夜初經人事,現在還難受呢,偏生他還欺負人,嘴巴一扁,就要掉金豆豆。
皇帝原本也只是逗弄她,見狀不好,趕緊哄人:「妙妙不氣,都是小哥哥不好。」
將小美人摟到懷裡,他溫柔的撫摸她脊背:「好啦好啦,小哥哥逗你呢。」
妙妙拿小爪子撓他:「你又欺負我!壞死了!」
皇帝老老實實的應聲:「是,妙妙說得對,小哥哥最壞了。」
小姑娘心裡那口氣順了一點兒,又撓了他一下,嫌棄道:「還是元景最好,別看年紀小,卻最知道體貼母后,跟他父皇一點兒都不一樣。」
皇帝有過跟兒子爭寵的經歷,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這會兒聽的老大不高興,忍辱負重道:「是啊是啊,他最乖,妙妙最疼他了。」
「小哥哥,」提起兒子,妙妙心情一下子晴朗起來,摸了摸自己肚子,有點兒不好意思的道:「你說,他會不會已經在妙妙肚子里了?」
哪有這麼快啊!
皇帝差點兒跳起來,看小媳婦一臉期待,方才勉強忍下,悶悶道:「還早呢。」
「怎麼會還早呢,」妙妙瞪他一眼,目光重新轉為溫柔:「元景知道母后想他,肯定會早點兒來的。」
皇帝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告訴她實情了:「妙妙,是這樣的……」
「朕問過太醫了,你還小,太早生孩子不好,」他溫聲道:「還是先等等,到了前世你初次有孕的時候,咱們再要孩子,好不好?」
妙妙呆了一下:「什麼?」
皇帝耐心解釋道:「就是說,再過個幾個月咱們才要孩子,時間上跟前世一樣。」
小姑娘無措的眨了眨那雙杏眼:「那妙妙這麼早嫁給你,是為了什麼?」
「……」皇帝也呆了一下,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不……不是因為愛嗎?」
妙妙對於他的自作主張,原本是有點兒不高興的,現下看他這神情,卻心虛起來。
「當然,」她試著解釋:「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不對吧,」皇帝一臉心碎的看著她:「你是不是為了早點兒生那幾個小兔崽子?」
妙妙柳眉一豎:「怎麼說話呢,那也是你的孩子!」
「那該怎麼說話?」皇帝坐起身,一臉悲憤的瞪著她:「你把朕當什麼,生孩子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