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面聖
這日中玉從朝中回來,一見我就問:「你知道那個郭少文最近怎麼樣了么?」
我奇道:「怎麼問起他來了?」
「這次科舉郭少文也參加了,而且文章還不錯,受到朝中一些大臣的賞識,居然推薦給皇上,讓他作了太子的伴讀。」
「是我們認識的那個郭少文嗎?」
「我沒見過。聽皇後娘娘說,長的很年輕,而且才華橫溢。」
我喜道:「要真是他就太好了!他可有出頭之日了!」
中玉反而不快道:「你到現在還忘不了他嗎?」
「你妒忌了?」我小心試探。
他果真咬牙道:「我已經放過他了,他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否則我饒不了他!」
「你別那麼小心眼好不好?我對他只是普通的友情,況且他又是如蘭的夫君,怎麼說也得對人家客氣些。」
「放過他?沒那麼容易,這是他自找的!」他一邊脫去朝服一邊恨恨地說道。
我開解他道:「你何苦要自尋煩惱呢?我是林紫煙,又不是董碧君,再說了,過日子要順暢,你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這樣退一步,以後還要同殿為臣不是嗎?」
他不理我,徑自去洗澡。我無奈。
劉鶯領了她娘劉嫂來回話,說是宮裡皇上派了太監來傳話給王爺王妃,正在前院大廳上候著。於是我去浴室向中玉轉話,他說很快就好,讓我先去接見。
大廳里,老夫人老太爺都在。傳話的太監是個年輕的,約二十歲左右,坐在側位。見我到了,老夫人起身向他介紹道:「公公,這是我家王妃。」
太監連忙起身向我施禮道:「奴才小棋子給王妃請安。」
我客氣道:「免禮。我們王爺正在沐浴,稍後就出來。公公請坐。」
太監並未回坐,而是抬頭上下打量我,瞧得我很不自在。難道這些陰陽怪氣的人看人都是這麼沒禮貌的?又不好變臉,只好道:「公公此來所為何事?」
太監謙恭地堆著笑回道:「萬歲爺命奴才來府上傳話給鄭王爺、鄭王妃,順道還要仔細瞧瞧鄭王妃的模樣兒,回去好說給萬歲爺聽呢。」
我聽著彆扭。老夫人笑道:「也是,媳婦至今還沒有見過聖上的龍顏呢。」
「皇上要公公傳什麼話?」我問道。
太監道:「回王妃,這話是傳給王爺和王妃兩個人的,奴才還是等王爺來了再傳。」
「我來了!公公說吧。」中玉出現在大廳門口朗聲道。
太監顯然是認識中玉的,連忙迎上去請安道:「奴才小棋子給王爺請安!」
中玉道:「不必多禮。皇上派你來傳什麼話?」
小棋子忙走到大廳正中,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節義王和王妃聽旨——」
中玉連忙拉我上前在他面前跪下。老夫人和老太爺也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聆聽。我心裡好笑:皇上是他的親姑丈,傳個話過來有必要這麼隆重地聽旨嗎?而且還要跪在這麼個年輕的太監面前,未免太沒有尊嚴了。正不以為意地想抬頭看看那太監究竟此刻什麼德性?誰知中玉似乎了解了我的心思,手上用力扯了我一下,遞給我一個很正經的眼神。
我鬱悶。只好規規矩矩地低下頭去,心裡暗暗道:我現在是給土地爺下跪,就請土地爺受禮吧。
太監小棋子鄭重道:「皇上口諭:著節義王和王妃明日巳時正點進宮見朕。欽此。」
中玉恭敬道:「臣鄭中玉和內子接旨。」
太監小棋子這才放鬆神情笑道:「王爺,王妃,快請起吧!」
中玉體貼地扶我起來。太監道:「奴才傳完了話,也該回去復旨了。」
中玉堆笑道:「公公喝了茶再回吧?」
太監道:「不敢叨擾,告辭了。」
於是,中玉和老夫人老太爺一起送到大廳門口,我末陪。
中玉又探詢道:「公公可知皇上召見我夫妻二人為了何事?」
太監含蓄道:「王爺,具體的情況奴才也不曉得。不過,隱約聽到一點,似乎是跟郭大人有關。」
「哪個郭大人?」
「就是新近才來的給太子爺的伴讀。」
「郭少文?」中玉一震。
「正是。王爺,奴才知道的就這麼點,請您不要再問了。」
「多謝公公提點。」中玉含笑道。
「奴才哪敢提點王爺,還請王爺以後在皇後娘娘面前多為奴才美言幾句才好。」
「一定,一定。」
客套畢,太監由鄭管家引領著送出門去了。
中玉和公婆復回到廳上落座。我不解道:「皇上不就是姑丈嘛,傳個話為什麼還要我們下跪聽旨呢?」
老夫人眉頭皺了皺,不愛回答。老太爺笑著解釋道:「這就是皇家的規矩,顯得氣派唄。」
中玉深有體會道:「寧得罪君子,也千萬不要得罪小人。皇上身邊的這些個太監,別看他們只不過是些沒地位的奴才,可心眼小得很,都是些名副其實的小人。你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他們就會背地裡給你使絆子,使你很難受。要是你對他們都畢恭畢敬的,他必然也會給你些甜頭,使你進宮辦事情就方便多了。」
「這是你求著他們的。我又不經常進宮,幹嘛討好他們。」我不屑道。
他笑了,「明天不就要進宮了么,你要是今天得罪了他,明天說不定就找上借口讓你在宮門口等上半天也見不到皇上。」
「怎麼可能?」我奇道:「不是皇上要召見我們的嗎?他們怎麼敢隨便扣人?」
「怎麼不敢?皇上公務繁忙,哪裡就會記得每件事,傳喚的事情都是由太監提醒著辦的。」
我恍然,「所以這些太監就有機可乘了?」
「嗯。你呀,以後還得多見識見識。」
「皇上為什麼要見我們?又跟郭少文有什麼關係?」
他沉吟片刻,道:「反正不是什麼好事。」
「為什麼?」
「不知道,憑直覺。」
老夫人擔心地問兒子道:「你跟那個太子的伴讀有過節嗎?」
中玉道:「沒有。只是這個人讓我很不舒服。」
老太爺奇怪道:「他讓你怎麼不舒服了?」
中玉不想回答,道:「你們不要管了,我自己會處理。」然後拉我回房去。
「你不能這樣對你爹沒禮貌。」出門來,我低聲批評他。
他撇開這個,若有所思道:「我想這次進宮,可能是跟你的事情有關。」
「我有什麼事情?」我意外。
「郭少文曾經跟你有過婚約,他可能想通過皇上要討個說法。」
「什麼嘛,咱們不是正而八經地都成親了么,他還能怎麼樣?皇上又可能做出什麼呢?」
「我不知道,只覺的心裡有些不祥。」
「要不要請皇後娘娘幫忙?」
「再說吧。」
「要不然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能去了?」
他不回答。
二人一宿無話。我估算著巳時正點就是明天早上十點左右。
次日中玉早起,我依舊卧在床上裝睡。他對著我道:「也好,你就不要去了,我會跟皇上說你病了。」
聽著他腳步聲出去,我才起身下地,趕快到門口目送他的背影。他穿戴整齊,大步走在迴廊上,小豆子緊緊跟在後頭。
皇上究竟長的什麼樣?我到現在也沒見過。今天不去,是不是錯過了一個目睹天顏的大好機會?我心裡猶豫不決。
才在房間想著這事,老夫人的丫頭夏荷來了。
「夏荷見過王妃。」
「什麼事?」
「老夫人說了:皇上召見,不能不去,王妃即使身體不適,只要能下地走,還是要去的。老夫人派我請王妃趕快裝扮好,王爺在前廳等著呢。」
「好吧。」我心裡一松,看來老夫人的話是不能不聽的,就連中玉也沒有辦法違逆。
夏荷平日就是專門為老夫人梳妝的,現在她親自為我裝扮。依舊是前次中秋節進宮見皇后的那副行頭。劉鶯劉燕旁邊幫忙,很快穿戴停當。我被她們簇擁著去前頭與中玉會合。
中玉已經吃完早飯,正坐在廳上品茶。見我來了,語氣平淡道:「先去吃飯罷。」
老夫人則打量著我的穿戴,滿意地對兒子道:「我看她沒有什麼大礙。難得皇上召見,這是她的福氣。」
中玉冷冷道:「這福氣不要也罷。」
老夫人嗔道:「怎麼這樣說話?皇上看中咱家,是祖上積德,你豈能隨意藐視?」
她兒子不耐煩道:「好了好了,快叫她吃飯吧罷!」說畢走出大廳去透透氣。
我知道他煩什麼,是因為介懷郭少文曾經與我定過親,還帶我私奔過。老夫人只知道家族的榮耀,哪裡體會到兒子的難堪心境。
拘謹地吃過早飯,老夫人又給我補了口紅,才讓劉鶯劉燕姐妹扶我去見中玉。他對我的盛裝沒有評議,上轎后一路上都不說話,好像憋著一肚子的不快。不知是為了昨晚上我倆一宿沒有說話,還是因為早上他娘的話讓他不舒服,反正他現在也不打算要跟我說話似的。於是我也不想主動跟他說話,讓他去冷靜罷。
皇上在御書房召見我們。
五十多歲的皇上看上去並不老,保養得跟中年人一樣,除了明黃色的服飾顯示出他的尊貴地位外,他的容顏還是很慈和的。
他和藹地讓太監給我們看座,上茶,然後話題都是一些家常。尤其他問了我一些關於我娘家的情形和我個人的喜好,我都一一作答。後來皇上還派太監去請皇後娘娘過來敘話。中玉和我心裡都輕鬆了不少。
太子正在皇後宮中,便也一起過來了。前次我在「世外桃源」遠遠地瞥見過太子一眼:雖然十七歲了,卻是少年老成,不過長相終究是人中龍鳳,英俊洒脫。他不是皇后的親生,是皇上當太子時的原配所出,只是原配福薄早逝,便續娶了現在的,擔當起了教養子嗣之責。
又一會兒,彩霞公主不知什麼事也來了。皇上並未召見她,看來她是聞到中玉的消息而來。皇上的書房裡一下多了許多人,於是皇上道:「這裡不便閑話,咱們到御花園的綴景閣去吧。」
皇上率領著我們來到比較開闊的綴景閣。綴景閣建在湖畔,四面皆可賞景,閣內全是竹制的陳設,粉色的輕紗裝飾。
因為皇上發話:「只管當自己家裡人的聚會,不必拘束禮節。」所以大家圍在一張圓桌前,尚可自由品茶點,閑話。
皇後身邊的彩霞公主並不像上次中秋和狩獵時見到的那樣喜歡說話,而是文文靜靜地坐著,一副公主尊貴的模樣。
是因為皇上在座而不敢隨意言論嗎?我心裡這樣想,發覺中玉也不怎麼健談,只是一味地堆著笑臉,客套地奉承那麼幾句。太子和皇后的話就多些,畢竟人家才是一家人,而且地位高高在上。
不知怎麼的,我把話題扯到安靜的彩霞公主身上,笑問道:「不知彩霞公主可曾已經有了婆家?」
彩霞公主驚訝!但立刻就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皇上笑語道:「她呀,挑剔得很呢!」
皇后也笑了,道:「正想著在今科的狀元里物色一位呢。」
太子笑道:「母后也不用物色了,眼下就有一位特別出眾的。」
皇后道:「你說的是哪位?」
太子道:「父皇為兒臣找的伴讀,郭少文。」
皇后恍然,點頭笑道「他真是個不錯的孩子,既文靜又有學識,相貌也是千里挑一的。皇上,您說呢?」
皇上略一沉吟,平靜道:「起先朕也相中了他,不過,他身上還有一段姻緣未了。」
皇后和太子詫異道:「他有婚約了?」
皇上頗有深意地瞅了中玉和我一眼,才緩緩道:「郭少文說,他的未婚妻是鄭王妃。」
此言一出,不但我自己愕然!就連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把目光刷地集中到我身上來了——
我心裡暗罵:好個郭書呆!不是已經跟你了斷關係了么,還把如蘭也留給你了,你怎麼還這樣不識好歹地在皇上面前亂說話呀!我都已經是鄭中玉名正言順的妻子了,你還這麼糾纏不休,究竟要得到什麼結果呢?
可是皇上這麼說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胳膊肘還有向著外人的理?我望向中玉,看他怎麼表態。他裝做毫不知情的樣子,用心地品味杯子里的茶水,並不看我。
彩霞公主有些茫然地看向皇上,皇上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綴景閣外的湖水,不知道心裡有什麼打算。太子則一臉納悶地在中玉和我的臉上逡巡,想要找到蛛絲馬跡的答案。皇后憂慮的神色聚上眉梢,似乎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可以開口。中玉的婚事是她主導的,現今又冒出個這樣的曲折來,終究不是什麼體面的事。看來,只有我這個當事人跟皇上解釋自己跟郭少文的關係了。
於是,我站起來輕聲表白道:「皇上,我跟郭少文之間曾經是有過婚約,不過是父母做的主,並不由我。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郭少文退婚了,所以父母親才又將我許配給中玉為妻。郭少文現在這麼跟皇上說,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還請皇上明鑒。」
皇上把目光收回來落到我身上,半響方道:「聞說你成親那日,曾在洞房吞金自儘是嗎?」
我的心「咚」地一嚇!皇上怎麼知道這個秘密?不由看向中玉,他也有些訝異地望著皇上:這是鄭王府的第一等機密,皇上怎麼會知情?
一聞此言,皇后、太子、彩霞公主俱都驚愕。
「皇上,這……」我不知所措了,心慌亂起來。
皇上卻忽淡然一笑,提醒道:「你可有個婢女叫如蘭的?」
是如蘭告密?我霎時明了。不過還得如實回答皇上的問話,道:「如蘭以前是我的婢女,後來我把她嫁給郭少文了。」
皇上點頭,「原來如此。」
中玉站起來鎮靜地為我開解道:「皇上,內子當時只是因為身體勞累而略感不適,並未有『吞金自盡』這樣荒謬的事發生。」
天,中玉居然敢對皇上撒謊!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他現在可是皇上,不是那麼好說話的親戚,萬一查出了真相,中玉豈不是有欺君之罪?我忐忑不安起來。
此時皇后也幫著我們說話道:「皇上,這其中肯定是別有用心的人想要挑撥皇上和節義王的親厚關係,皇上不可相信呀。」
皇上沉吟,問太子道:「皇兒對這事怎麼看?」
已有主見的太子陳述道:「兒臣覺的這其中有蹊蹺。究竟是何人向父皇傳出這樣離奇的故事?目的何在?兒臣無法判斷。只是,眼前單看節義王和王妃夫妻諧和的感情,就應該知道王妃對節義王的感情是真的,而不會做出新婚自殺的蠢事來。」
皇后頻頻點頭,皇上卻不置可否,沒有表態。彩霞公主猶疑地瞅瞅中玉,也瞅瞅我,有些不可置信。氣氛尷尬之際,皇后連忙打圓場道:「罷了,罷了,咱們自家人閑話家常,扯些外人的事作什麼。適才我的中宮正準備著一台戲呢,咱們看戲去。皇上,您認為如何?」
皇上微笑道:「好吧,看戲去。」於是率先起身,皇后連忙相隨。太子、彩霞公主也起身緊跟。中玉悄拉我低聲道:「以後別亂說話,聽我的。」
我埋怨道:「你剛才怎麼不先跟皇上解釋呢?」
「我想先了解皇上是怎麼想的。」
皇後宮中的戲曲再怎麼好看、好聽,都無法排解我心內鬱積的愁悶。我憐惜郭少文的才華,憐惜如蘭的痴情,想辦法促成他們,誰知道他倆竟聯合起來對付我和中玉,怎不叫我心寒。悄悄觀察皇上的反應,他似乎並沒有撂開這件事的打算。都說皇上公務繁忙,怎麼對這樣不關國家興衰的小事也要操心?我十分不解,難道是郭少文深得皇上器重?可中玉畢竟是皇後娘家的長孫呀,怎麼會胳膊肘往外扭呢。
今天進宮也真奇怪,皇上不但沒有掛心公務,反而很輕鬆地陪我們在皇宮裡逛了一天,又留吃晚飯,飯後還邀我們欣賞他近來收藏的字畫,品茶后才安排我們出宮。
回到王府,我與中玉都像散了骨架似的,誰也不想多回答老夫人的話,請安畢就說累了,回房休息。
我暗下決心:今後再也不進宮了。總算是領教了雲里霧裡捉摸不透的皇上,也沒什麼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