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納斯達克幕牆上的眼睛(1)

從上海浦東機場飛往紐約的班機，在日本東京機場降落。下飛機的人流分成兩路，桑迪排在通過玻璃通道的隊伍中，她和繼續前行的乘客一起，履行過海關檢查手續后，重新登上飛機。桑迪太累了，行程中一直混混沌沌，幾次分餐她都沒要，只管自己蜷縮著身子在大椅子裡面。懵懂之中，機艙內所有的燈全亮起來，她睜開眼睛時，感覺飛機已經開始下降盤旋。從窗口俯瞰下去，大地銀妝素裹。獵人公社的股票表現出色，這和金融家們關係密切。這次從中國直接飛往紐約，就是為了答謝他們，一來出於禮節，二來這些資本家得罪不起。桑迪到達華爾街的時候，答謝宴會以及新聞發布會已經全部籌備就緒，將由新招來的CEO傑克出面主持。這也是獵人公社高層變動后，新CEO的首度公開亮相。桑迪要做的，只是以公司董事長的名義，個別拜見主要金融家。桑迪在華爾街的入口處下了車。街上白雪皚皚，路人行色匆匆，在摩天大樓前穿梭。她隨著人流，盲目的往前走著。華爾街就像一條世界經濟的大血管，幾乎全世界的美元都從這裡流經。桑迪抬頭仰望，納斯達克高大的顯示牆上，紅紅綠綠的數字，像生物細胞毫無規則地跳躍，活潑而生動。桑迪走進街邊一家星巴克咖啡館。暖氣將咖啡館玻璃窗蒙上了一層霧。桑迪坐在臨窗的座位，把一根食指和中指，放在玻璃上慢慢移動。不一會兒，模糊的玻璃窗在她手指間出現一塊通透的區域。納斯達克幕牆玻璃像一個變魔術的道具，在老式電車過往的縫隙中，躲躲閃閃。那是一連串沒有相互關聯的數字，每一個股票的價格，都在這面巨幅玻璃牆上顯現出來。紅的，綠的，讓人猜不透下一個將要出現的數字究竟是紅還是綠。桑迪的眼睛貼在玻璃上，注視著牆上一輪又一輪反覆出現的股票代碼和價格。屏幕每滾動一下，就在心中猜測下一個數字。惟獨對獵人公社，不做任何猜想，每次看到獵人公社代碼，就閉上眼睛，在心中默數到十，再睜開眼睛時，獵人公社的頁面已經翻了過去。街上，老式電車再次從咖啡館的窗前經過。桑迪嚇了一跳，透過窗戶，她看見緩緩行駛而過的電車上，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她動，那眼睛也跟著動。那雙眼睛好熟悉，就像自己的眼睛，交織著悵然愁緒悲哀。她從電車玻璃窗上反射著的自己眼睛中，忽然看見了曾經在安迪魯臉上看見的表情，那時他把身子緊緊貼在二樓的窗玻璃前，舉著雙手，**著上身，像孩子一樣求助的看著街上的自己。桑迪的眼睛濕潤了，她不知道對面納斯達克牆上的數字，這些代表著財富的數字，對自己的生命來說意味著什麼。每每在她沉浸在自我心靈世界的時候，總是覺得孤獨，就像墜落深淵般無盡的孤獨。沒有誰和她分擔痛苦，更沒有誰可以和她分享成功的喜悅。那雙在電車玻璃上一閃而過的眼睛，其實就是自己靈魂的寫照，她想。我怎麼了？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不快樂？眼下的矽谷，有二十五萬個百萬富翁，五百多個億萬富翁，她就是五百個中的一員。但是，這些依然不能讓生命快樂起來，難道這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現在，夢想中的一切都成為現實，但是靈魂的負重絲毫沒有獲得釋放。也許因為桑迪散發出的體溫，窗上通透的區域又漸漸模糊起來。揪人肺腑的納斯達克牆，只能依稀分辨出色彩，看不清數字。桑迪緊貼著玻璃的臉，最終將整個窗還原成模糊狀態。她再也不能從這裡觀望外面的世界。但是她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眼睛緊緊貼在玻璃上，她慢慢將胸前藏有安迪魯照片的心形項鏈墜子，拿起來，放到嘴唇邊。她親吻著項鏈，就像觸及到了安迪魯的身體，她全身發燙，淚水止不住嘩嘩流了下來。她喃喃自語，安迪魯，你看見了嗎，對面就是納斯達克牆，那裡有我們的財富顯示，那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嗎？我們成功了，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成功。手機響了，桑迪轉動頭，臉和玻璃窗分離開來。「董事長，現在我們公司股票的市值已經達到二十億了。」莎麗電話中的語調格外高揚，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說到最後竟然哭了起來。「是的，是的，我知道了，」桑迪沒有掩飾，哭著回答莎麗。桑迪帶著哭腔的語調忽然驚醒了莎麗，她想起來，這會兒按照計劃，她已經從中國飛到紐約，自己應該安排車去機場接她，但是眼下自己竟然不知道董事長在哪裡。莎麗哭著說：「董事長，請你原諒，我不知道您現在在哪裡，這是我的失職。」「不，不怪你，我已經到了華爾街，我只是想獨自清靜清靜，所以沒有讓你安排來接我。「董事長，你現在在哪裡，我要見你。今天晚上，你是華爾街最耀眼的明星，為了我們公司的未來，你還有重要任務。」「是的，謝謝莎麗，我知道，我已準備就緒。現在，我就在交易所對面的星巴克咖啡館。」「董事長，您千萬別走開，我馬上就來。」桑迪一直攥著項鏈墜子，直到手心冒汗都沒有放開。掛了莎麗的電話之後，一股巨大的悲涼從手心向全身擴散。她覺得眼下自己的生活就像咖啡館外的雪，茫然無垠。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