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英雄波羅涅滋》(2)
「不,我要管,親媽媽這樣對你也不行。」「求你了,桑迪,你走,你再不走,我就掐死baby。」「你不會的,她是你的寶貝,你不會那樣做的,我不允許他們這樣對你。」梅布爾跪在雪地里,瘋狂舞動雙臂,大哭著說:「不要你管,你走,你還不明白,這是我的家事,你不能報警。」「這是我的家事」,這話像一把刀子割在桑迪的心尖上。是的,梅布爾是阿拉斯加女人,他們是一家人,包括台灣男人,他們才真正是一家人,自己,只是梅布爾的一個朋友,一個外人。她摸著腫起來的左臉,站起來,轉過身,一句話也沒說,跌跌絆絆往機場方向走回去。一種哭聲,很像中國陝西民歌的調子,音色高亢寬廣,從那裡傳過來。桑迪停下腳步,她沒有回頭,她想象得到,梅布爾和她的父母,他們一家人正擁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紐因特人以獨特的方式,完成了接受外族女婿的儀式,他們一家真正團圓了。桑迪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到咖啡廳。熟悉的旋律,縈繞在四周。還是那首鋼琴曲,肖邦的《英雄波羅涅滋》。她找到角落一張三人座的長沙發坐下,要了一杯清咖啡。等服務生把冒著熱氣的咖啡端來后,桑迪已經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沒有陽光的日子是可怕的。人造光影下的世界,就像一張永遠獃滯的臉,讀不出任何錶情。桑迪看看手腕上的勞力士,指針指向八點三十五分。機場內非常寧靜,很長時間裡都沒有飛機起降。一覺睡醒過來,她已經分不清手錶上顯示的時間是上午還是晚上,或者是到了第二天,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模糊了時間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要去多津塔那,去見蘭斯,其他所有一切,比如公司業績、股票價格、杭州的投資等等,全部丟到了腦後。睡醒后的桑迪,整個人頓感輕鬆,她脫了長毛大衣,搭在臂腕上,向候機廳走去。她很快就找到了一架去多津塔那的小飛機。蘭斯這個名字,在多津塔那只有兩百來個人的小村莊里,似乎無人不曉。桑迪下飛機后,直接到去了海盜酒吧。飛行員將會把桑迪在酒吧的口信捎給蘭斯。桑迪在一個奇異的世界里行走。天空純粹的黑色,和大地純粹的白色,疊加在一起。遠遠的,黑白之間,有鵝毛絨黃色的燈光,在窗口亮著。桑迪朝這個窗口走過去,近了,聽見裡面傳來音樂。桑迪推開門,熱氣即刻包圍了她。她轉過身,關上門。還是那三個老人,演奏著傷感的藍調音樂。眼前的三個男人,他們曾經勇敢威武,但是他們在年輕的時候卻得不到愛情,這造就了他們的生命,天生就有一種憂鬱的氣質,和藍調永恆不變的旋律和諧一致。一個女人,穿著無袖絳紅色旗袍,緩慢邁動步子,踏著音樂的節奏走進舞池。她跳了起來,隨著節奏跳起了舞蹈。她扭動著腰枝,凌亂的短髮跟著她晃動的節奏跳起來。這是一種美女效應,三個老男人更加買力,把音樂演繹得淋漓盡致,充滿了感染力。架子鼓老人起勁敲著鼓,抬頭對著天空叫喚了兩聲,對身邊的同伴說:「瞧,我們美麗的中國公主又來了。」「看來她是愛上了蘭斯。」「不是的,她是愛上了別的。」「別的什麼?難道是愛上了我們三個糟老頭?」三個老男人哈哈大笑起來。電倍司老人說:「不,我的意思是說,她愛上了多津塔那這個地方。」「啊呵,多麼浪漫的設想,一個中國公主愛上了多津塔那,還發誓要嫁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後面那句是你加的,我沒說她要嫁過來。但是,她真的愛上多津塔那這個地方了。」老男人的視線追逐著桑迪舞蹈的身影,一邊交頭接耳。「為什麼?」「她要不是愛上了這個村莊,跑到這個冰天雪地的地方來幹什麼?現在又沒有舉行男人拍賣會。」在桑迪的帶動下,一些坐著喝酒的老人也紛紛進到舞池,盡情地跳起來。電倍司老男人憋不住了,他抱著樂器,扭動身子,跳到舞池中,和桑迪對跳起來。場內的氣氛到達**,人們跳著,叫喊著,笑著。桑迪不但是海盜酒吧唯一的女人,也是多津塔那唯一的女人,並且是這個酒吧里唯一的青年人。這個唯一的女人,在一群超過七十歲的老男人中間,奔放地舞蹈,她感受到了老人們釋放出來的生命的激情,這種激情感染了她,使得她的舞蹈不再僅僅是舞蹈,而是通過舞姿,釋放著生命沉寂已久的能量。桑迪感到快樂,一種生命被點燃后,盡情燃燒的快樂。忽然,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進來,她覺得那寒冷的力度非常強大,一下就將單薄的絲綢旗袍撕碎了,她在風中裸露了身體。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她並不覺得裸露很難堪叫人失去自尊。相反,她甚至盼望,寒風真的把所有身上的衣飾都撕爛捲走,好讓**在自然的狀態中展示給多津塔那的男人們。海盜酒吧的門洞開了,寒冷和風從門裡擠進來。桑迪睜大眼睛,看見雪白的大地上,立著一尊雕塑。這是一尊站立的雕塑,全身,穿著皮衣皮褲,戴著皮帽。桑迪的腦袋「嗡」的一聲巨響,她想起上次來這裡,老人們講給她聽的故事。她彷彿看見上個世紀,在燈紅酒綠的舊金山灣區,一個男人把十個妓女帶到了多津塔那。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凱特。此刻,他就站在門外,在門外的寒風中站立著。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