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儀仗和玩電報(2)

曬儀仗和玩電報(2)

慈禧立即令榮祿進見,下諭"停止進攻使館",同時命令榮祿到使館去"商議和局"。

榮祿帶隊伍去了使館,在使館外面立了個牌子,上面寫了"奉旨保護"的字樣。

於是,東交民巷的槍炮聲停止了。但是,東交民巷的槍炮聲僅僅停止了三個小時后,又開始了,原因是,慈禧接到了裕祿的奏摺,說天津的清軍再一次"大捷"。

沒過幾天,慈禧又後悔了,這從30日她答覆李鴻章反對宣戰的奏摺的回復上可以看出來。

慈禧在批複中不但沒有對封疆大臣對帝國的決策表示反對而發怒,反而對宣戰舉動表示出了"歉悔之意"。

就在慈禧給李鴻章寫回復的時候,負責進攻使館的董福祥因為向榮祿借用大炮未果,闖進宮來。

--"榮祿所帶之武衛軍,軍械甚富,若用大炮,攻擊使館,則數鍾之內,必成灰燼。

"然而榮祿就是不借,笑言:"我一天不死,大炮一天不能得。"《景善日記》1900年農曆五月二十六日。

董福祥在皇宮門口被太監攔截,太監說這已經不是召見的時辰,但是董福祥大喊大叫,說"奏聞太后,甘軍統領立請召見"。

慈禧聞之"大為不悅",勉強讓他進來,沒等董福祥開口,慈禧先說話了,說以為來是奏報使館已被攻毀的呢。

至於大炮,從上個月起董福祥已經奏過十次之多了!董福祥說榮祿借不借大炮是次要的,關鍵榮祿口出狂言說,就是有老佛爺的旨意,炮也不借,明顯有謀反的嫌疑,該殺。

話音未落,慈禧大聲呵斥董福祥不許再開口,說他原本就是強盜出身,現在目無朝廷,仍一副脫不了的"強盜行徑",最後暗示董福祥,如再這樣就要掉腦袋了。

董福祥被罵了出來,半天緩不過神兒。他是在太后最需要軍隊的時候,主動帶兵來北京的,承擔了滅洋的重大任務,雖然使館至今沒打下來,可這些日子他確實賣了力氣。

當時,太后當著皇帝和諸位王公大臣的面拍案而起,大聲說道:"我恃董福祥!

"--天大的信任啊!天大的榮耀啊!董福祥一直認為自己聰明絕頂,他向太后表示:"旦夕間便可剷除"洋人。

可如今怎麼宣戰了,滅洋更加名正言順了,自己倒成了"強盜行徑"了呢?

董福祥是軍人,不是政治家。他原是回民中的"梟雄",西部的回民曾經大規模地"舉事",這是慈禧罵他是"強盜"的緣由。

他後來歸順左宗棠,又帶軍隊去西部鎮壓回民,於是他官至甘州提督,回民中之前還沒有當上帝國如此高官的。

他到京之後,慈禧太后多次召見過他,他說:"臣無它能,惟能殺洋人耳。

"羅■■《庚子國變記》,載《清代野史》卷一,巴蜀書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213頁。

這句話曾經讓慈禧欣喜和感動。剛毅、徐桐等帝國高級官員對他格外讚賞,說"他日強中國者福祥也"。

同上。他本是榮祿的崇拜者,之所以告狀,也許他已經意識到:洋人不是那麼好打的,將來是什麼結局還很難說,而自己正被榮祿等人利用。

被慈禧一頓罵之後,董福祥放緩了對使館的圍攻,以至直到聯軍攻入北京,他的幾千官兵也沒把僅僅有400洋人據守的使館佔領--"董福祥且屢以使館盡毀矣,今以二十餘日,洋兵死者寥寥,而匪徒骸骼狼藉,遍於東交民巷口"。

榮祿致許應■書:《庚子拳變始末記》,載《清代野史》卷一,巴蜀書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64頁。

雖然最後他還是上了洋人們要求"懲辦"的官員名單,但是他跑回西部去了,無論是朝廷還是洋人,竟然都不敢殺他,因為怕回民再次"舉事"。

慈禧說對了,在朝廷眼裡,董福祥也就是一個"強盜"。7月初,天津前線的帝國軍隊和各國聯軍正在老龍頭火車站和天津租界混戰,在某一時刻,聯軍真的顯露出全線崩潰的跡象,所以裕祿不斷派人送至朝廷的"捷報"至少有一小部分是有根據的,但絕大部分卻是誇大其辭渲染戰果的報告,它們無一不嚴重地影響了慈禧的判斷。

於是,她在那些天里所表現出的顛三倒四齣爾反爾,使她看上去不像個政治家而更具女人味--剛命令軍隊加緊對使館的進攻,緊接著便派人給使館送慰問品;剛在山西巡撫毓賢的奏摺上批示"殺盡洋人,以清亂源而安民生",又對某些大臣反對進攻使館的奏摺表示贊同;剛表示說她知道事情不是殺幾個洋人就能解決的,又說既然洋人反客為主就要讓他們看看誰是真主人;剛剛因為在前線戰報中看見"斬洋兵數十,繳駱駝兩匹"而心情好點,便前呼後擁地到西苑乘船游湖,但船剛行湖上,一聲炮響嚇了她一跳,原來駐守西華門的帝國近衛軍正用大炮支持義和團攻打一個法國教堂。

於是她的臉色立即黑了下來,下旨在游湖的時候直到回宮之前,京城內誰也不準開炮,要開炮就離遠點兒,不許讓她再聽見!

陰曆的六月初六,雖然不是什麼節日,但卻是中國人約定俗成的一個特殊的日子。

正值盛暑,天氣炎熱,物品容易霉爛損壞,而民間傳說道,此日晒衣衣不蛀,曬書書不蠹,家畜洗澡不生虱子。

於是每年的這一天,按照京城人的老習慣,是曬東西的日子。"老儒破書,貧女敝縵",均要在強烈的日光下一曝。

除了家畜之外,貓狗也要趕到河裡洗個澡。女人要在這一天洗髮,說是可以使頭髮保持一年"不膩不垢"。

所有的廟宇都在大門口"晾經"。大街上的商家更是大張旗鼓地開曬,皮貨鋪、估衣鋪門口,服裝皮貨全都掛了出來,展銷似的,參觀的遊人人頭攢動,夥計的叫賣聲連成一片。

喜轎鋪把轎圍子的綉片、執事旗傘、鼓圍子、桌圍子以及轎夫們的服裝,一律般出來鋪在地上,如同民間工藝品展覽。

店鋪的夥計們今天可以不幹活,掌柜的還準備有犒勞他們的酒肉,於是敲鑼打鼓地表示高興。

晾曬的傳統皇家也不能免俗。皇家檔案館皇史在這一天把全部的《列聖實錄》、《列聖御制文集》等統統擺在殿外,洋洋大觀鋪得到處都是金脊大書。

在光緒十年之前,皇家儀仗使用大象,大象也被象奴牽出來,這種北方罕見的巨大動物排著隊,步履蹣跚地到宣武門外西閘下河去洗澡,京城萬人空巷,觀者如潮。

而皇宮大內里,全部的鑾駕,無論輦輿、儀仗,也都被搬出來擺在了皇宮院落的空地上,彩幟神旗、各式法器和八般兵器排列整齊,猶如慶典。

晴空萬里,陽光熾烈,滿城五顏六色,花紅柳綠,只有慈禧的寢宮裡潮濕陰暗,猶如她此刻的心情。

無論前線裕祿如何"捷報"不斷,但是從其他渠道傳來的消息,都是帝國軍隊失利的內容。

經過甲午年間的教訓,慈禧知道如果真的開戰,帝國恐怕還是凶多吉少。

如果這回真的敗了,她的統治地位也就結束了。從她內心裡講,義和團能夠把洋人們殺光的幻覺依舊沒有消失,但是精明的她在清醒的時候,還是"至為窘苦,心中迷惑,已入黑暗之地"。

榮祿致許應■書:《庚子拳變始末記》,載《清代野史》卷一,巴蜀書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69頁。

南方封疆大臣們不斷來電,毫無例外地不支持政府的決策,其中言辭激烈者以對政局頗具影響力的老臣、兩江總督劉坤一為最:亂民不可用,邪術不可信,兵釁不可開。

史書記載劉坤一的電文"言至痛切",這讓慈禧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經過徹夜思考,她突然給各國駐華使節寫了一封公開信,說是給各國公使提供一份材料,好讓公使們以此向各國外交部"有個交代",其內容可謂自義和團"起事"以來,對帝國政府立場的陳述以及對帝國宣戰的解釋,但行文生澀,吞吞吐吐,左閃右躲,含糊其辭,別說當時的各位使節,即使今日閑讀,依舊徒生煩亂,不知出自慈禧身邊的哪位文吏手筆:此次中外開釁,其間事機紛湊,處處不順,均非意計所及。

該大臣等遠隔重洋,無由深悉情形,即不能向各外部切實聲明,達知中國本意,特為該大臣等縷晰言之。

先是直東兩省,由一種亂民,各就村落,練習拳棒,雜以神怪。地方官失於覺察,遂致相煽成風,旬月之間,幾於遍地皆是。

甚至沿及京城,亦皆視若神奇,翕然附和。遂有桀黠之徒,倡為仇教之說。

五月中旬,猝然發難,焚燒教堂,戕殺教民,闔城洶洶,勢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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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一個帝國的背影(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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