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圖騰》 第十七章(4)
包順貴見烏力吉不吭氣,又接著說:我還調查了水,那裡的水也方便,挖條小渠就能把河裡的水引來澆地。咱們牧場有的是牛羊糞,那都是上好的肥料。我敢說,要是在那兒種小麥,頭一年我就能讓畝產過黃河,不出幾年,咱們牧場的農業產值就上來了,以後沒準還能超過牧業。到那時,不光全場人畜的糧食和飼料可以自給,而且可以支援國家。現在全國的糧食這麼緊張,在我老家,戶戶糧食不夠吃,家家一年至少缺三個月的口糧。到了牧場,我看著這麼好的黑土地荒著,一年就讓牛羊在這些地上吃一個多月的草,我真心疼啊。我打算先開幾塊地試驗試驗,等成功以後再大搞。聽說南邊幾個公社牧場草場不夠,牧業維持不下去了,他們決定劃出部分厚土地來搞農業。我覺得這才是內蒙草原的出路。烏力吉臉色驟變,他長嘆道: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你們老家的人先是不顧草場的載畜量,拚命發展牲畜的數量,還拚命打狼,等把草場啃得不長草了,就墾地種糧。我知道你們老家幾十年前也是牧區,改成農區才十幾年,家家的糧食都不夠吃。這裡已經是邊境,等什麼時候你把這片好牧場也墾成你老家那樣,我看你還能往那兒墾?新疆大沙漠比內地一個省的面積還要大,戈壁上全荒無人煙,你說是不是浪費土地?包順貴說:這個你盡可放心,我會吸取我老家的教訓的,一定嚴格劃清可開墾的地和不可開墾的地的。全牧不成,全農也不成,半農半牧最好。我會盡量保護好草場,搞好牧業的。沒有牧業,農業就沒有肥料。莊稼一支花,全靠糞當家。沒有了牛羊糞,糧食產量從哪來?烏力吉生氣地說:等農民一來,他們見了土地,到時候誰也管不住了。就算你這一代能控制,到下一代你還能控制嗎?包順貴說:一代人管一代事,下一代事我就管不著了。烏力吉說:那你還是要打狼嘍?包順貴說:你就是打狼不堅決才犯了大錯,我可不想走你的老路。要是再讓狼幹掉一群馬,我也跟你一樣下場。遠處已見營盤的炊煙。包順貴說:場部那幫人太勢利眼了,他們給了你這麼一匹老馬,多耽誤工夫。又回頭對張繼原說:小張,你回馬群一定要給老烏換一匹好馬,告訴巴圖就說是我說的。張繼原答道:到了大隊,誰都不會讓烏場長騎賴馬的。包順貴說:我的事太多,就先走一步了。我到畢利格家等你,你慢慢走吧。說罷,便一松嚼子,狂奔而去。張繼原勒緊嚼子,跟在那匹慢吞吞的老馬身旁,對烏力吉說:老包對您還是不錯的。我聽場部的人說,他給上面打了好幾次電話,要求把您留在領導班子里。可是,他當兵出身,有不少軍閥習氣,你可別生氣。烏力吉說:老包干工作有衝勁,雷厲風行,經常深入第一線,要是在農區他一定是把好手。可是到了牧區,他的幹勁越大,草原就越危險。張繼原說:如果是我剛來草原那會兒,我肯定會支持老包的觀點,內地農村有不少人餓死,草原上卻有那麼多土地閑著。知青中支持他的人還不少呢。可現在,我不那麼看了。我也認為您說的道理更有遠見。農耕民族不懂草原的載畜量,不懂土地的載人量,更不懂大命和小命的關係,陳陣說草原千百年來有一種樸素的草原邏輯,是符合客觀發展規律的。他認為滿清前期和中期二百年的草原政策是英明的,草原就不能讓農區的人大量進入,這會付出加倍慘重的代價。烏力吉對「草原邏輯」這個詞很感興趣,念叨了幾遍就記下了。然後接著說:到清朝後期,草原政策頂不住內地的人口壓力,還是執行不下去了,草原就一步步向北縮,再往西北縮,快要和大戈壁碰頭了。要是長城以北都成了大沙漠,北京怎麼辦?連蒙古人都心疼著急,北京從前是蒙古人的大都,也是當時世界的首都啊……張繼原看見馬群正在不遠處的井台飲水,便急著向井台跑去。他要給烏力吉老場長換一匹好馬。